第19章

我望着那空蕩蕩的門框,控訴道:“我又沒得罪什麼人,怎麼會有人要害我?你以爲像你麼,成天遭人追殺。”

蘊華輕笑一聲:“但願是我多慮了。”

他倒還笑得出來,我卻十分氣惱:“那你看這門……”

他看了一眼門框,挑眉道:“有門麼?”

我徹底怒了,指着門口道:“有,有,當然有,你看,它原本是有門的,現在被你踢沒了,門板還在地上呢。”

他站起來瞅了眼地上碎裂的木板,後知後覺地“哦”了一聲,又望我一眼:“然後呢?”

我急道:“這修門的錢……”

他慢吞吞地摸了摸袖袋,摸完皺了皺眉,道:“今日奔得急,身上沒帶銀子。”說着瞄了眼桌案上的賬簿,接着道:“我算賬還算得可以,要不替你當一天的賬房抵債?”

我強忍着心花不怒放出來,清了清嗓子,得寸進尺道:“一天怎麼夠?”我指着那疊厚厚的賬目,做出副毫不商量之勢,道:“起碼也要將這裡的賬目完成才行。”

他不答話,施施然坐下,將賬目一一翻開,看了一遍才道:“這些麼,也只需一日。”

我即刻不可置信地將他望着:“你莫不是在同我說笑吧?”

他笑了笑:“你覺得我像是在說笑麼?”說完也不等我答話,便低頭開始撥算盤,撥一陣又擡筆寫上一陣。架勢倒是有幾分水準,就是不曉得那賬目對不對得上。我傾身看了一陣,覺着看起來也像那麼回事,便決定去樓下遣人尋個木匠來換門。

走出兩步突然想起來,便問他:“你說你今早一脫身便奔到城外去了?”

他沒擡頭,只輕輕‘嗯’了一聲。

我又問:“那你可見着文昊了?”

他從桌案中擡起頭來,笑着道:“見着了,他還說定要讓我將你保護好了,若少了根頭髮,他便要同我拼命。”

我‘哦’了一聲:“你別理他,他就是說着玩兒的。”

蘊華笑了笑:“我倒覺得你能遇上這麼個小叔子,倒是個福分。”

我想蘊華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他根本不瞭解文昊,若同他相處時間長了,自然便曉得是不是福分了。我打了個哈哈,沒講話,下樓找人尋木匠去了。

蘊華這算賬的本事確實不錯,耐力也相當好,除了用午膳時歇了一會兒,其他時間都在埋頭苦算。最難得的是,一整天算下來竟是沒有睡着。我閒來無事,偶爾會踱到桌案邊去看上一看,卻是沒挑出一個錯來。次數多了,也就難得再看,便爬到一邊的排椅上打瞌睡。

大約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中途連個夢都沒做,醒來已是華燈初上。我顫顫巍巍地爬起來,正奇怪於蘊華怎的沒叫醒我,身上卻落下個灰撲撲的袍子。我將袍子拾起來瞧了一瞧,又朝桌案上看了一看,不想那蘊華也伏在桌案上睡着了。身下還壓着副畫,且正是本夫人的海棠春睡圖。

我無語地將袍子搭回他肩上,特意加重了些力道,帶起一股涼風。本指望着這一舉動能令他醒轉過來,不想卻沒能如願,他仍是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無奈只得坐在一邊呆呆地將他望着,盼着他早些醒來。

本想喚他兩聲,但想一想又覺着不大人道。上午聽他說昨夜被人纏住一夜,今早一脫身又趕緊跑到城外去追我,結果風塵僕僕地奔回來還爲我算了一天的帳,此時大約是困得很了。

我想,蘊華這個人除了小氣些外,其他都還是不錯的,既能文又能武,還能撥算盤,長得也不賴。就是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個人,他怎的會是個斷袖?

正想得出神,本夫人的肚子卻適時地叫了一聲。這一聲叫得是蕩氣迴腸餘音嫋嫋,在空蕩蕩的書房中顯得格外嘹亮,生生將桌案上的蘊華給驚醒了。

他揉了揉太陽穴,懶懶道:“你這樣盯着我看多久了?”

我趕忙擺手:“沒有沒有,我也將將才醒。”

他笑了笑,沒說什麼,只默默地將身上的袍子穿好。

我又道:“樓下的夥計沒上來叫我們麼?”

蘊華一面將桌上的畫收起來一面道:“哦,我看你睡得香,便叫他們先走了。”

我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啊?那門都鎖了我們該如何出去?”

他疊畫紙的動作頓了頓,淡淡道:“這個我倒是沒想過。”

我欲哭無淚:“莫不是要在這裡呆一晚上罷?”

蘊華面容嚴峻地看我一陣,兀地噗嗤一聲笑出來:“同你說着玩的,看把你嚇得。”說完施施然奔過來捉我的手。

我條件反射地後退兩步,訥訥道:“你做什麼?”

他看我一眼:“自然是帶你出去。”說着便將我牽到窗門前,沒等人反應過來,他已噌地一下帶着我跳了出去。落地後笑着道:“上回不是從這裡跳過的麼?這回該是熟門熟路纔對。”

我驚魂未定,趕忙從他身邊跳開,撫着胸口道:“上回確實從這裡跳過。但我還記得上回同你說,跳之前先吱一聲的。”

他擡腳走在前頭,輕飄飄道:“我也記得上回同你說過,多試幾回便習慣了。”

我活生生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略微有些生氣。主要是沒想到他這個人這麼氣人,這口氣憋在心裡就像貓爪子在撓,但又拿他沒有辦法,這就更可氣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小跑幾步超過去,將他甩在後頭眼不見爲淨。

拐過兩條巷子,卻聽得後頭沒了動靜,貿貿然轉頭去看他又拉不下面子,只得找了個牆根子躲起來,偷偷往後頭瞧上一瞧。倒不是擔心他走失,委實是此時夜黑風高,又接近年關,強盜小偷的作案率大大提高,我一個婦道人家走起夜路來難免會有些毛骨悚然,曉得後頭有人護着,自然會安心些。

不想蘊華果真是不見了蹤影,空空的巷子裡只有嗚嗚的風聲和翻飛的招牌布,且隱隱聽得遠處有打鬥聲。我打了個哆嗦,完全不知該回去尋他還是快些回府。正在左右爲難,一回頭撞上個黑乎乎的影子,我立馬被驚得叫出來。

叫到一半,被那影子將嘴捂住。那影子輕聲道:“是我。”我鬆了口氣,原是蘊華。

我說:“你方纔去哪了?”

他拉着我便跑,一邊跑一邊道:“先隨我回府再說。”

我惶恐道:“你又被人追殺麼?”

將將說完這句,面前忽的跳出十來個黑衣人,堪堪攔住我們的去路。

蘊華冷笑一聲:“倒是長進了麼,知道先拖住我的護衛再來對付我。”

那十幾個黑衣人聽完卻面面相窺,皆是一臉茫然。

我悄聲對蘊華道:“難道不是同一撥人麼?你到底有多少仇家?”

他沒搭理我,朝面前的黑衣人道:“幾位莫不是尋錯了對象了罷?”

他不說還好,一說完那十幾個黑衣人立刻齊齊拔刀,極速朝我們的方向衝過來。且那刀鋒所指的方向不是蘊華,而是本夫人我。

這簡直讓人摸不着頭腦,本夫人向來沒得罪過什麼人,怎的會有人要殺我呢?但現在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眼下的問題是那十幾個人已衝至我跟前,蘊華隱腰間的軟劍已然出鞘,我被他從左邊甩到右邊,從右邊甩到左邊,耳邊盡是兵器的摩擦之聲,身邊盡是明晃晃的寒刃。

身邊不時有人倒下,有人悶哼,卻來不及去看清。打鬥未停,我已被嚇得腳軟,被轉得頭暈。蘊華抓着我躲閃的速度漸漸慢下來,我不曉得究竟是他體力不支,還是敵人有所減少。驟然間身子一輕,耳邊風聲呼啦而過,打鬥聲頓時消停,只聽蘊華在耳邊道:“先離開這裡。”

我回頭看了眼,那十幾個黑衣人還剩下一大半。如此說來,呃,我們現在是要逃命。

不得不說,輕功這門藝術確實是門好藝術,前幾日才用它翻了院牆,如今逃命又派上了用場。蘊華能將這門藝術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委實令人欣慰。

也不曉得奔出去多遠,蘊華帶我跳進個寬敞的院子,越過院中的池塘,躲進座龐大的假山當中。我四下裡望了一望,總覺着這地方隱隱有熟悉之感。便問他:“這是哪?”

他朝外頭探了探風,道:“太守府。”

我驚訝道:“啊?”

他還沒應聲,周圍突然傳出陣急促地腳步聲,蘊華立刻將我推入假山的縫隙當中,自己也閃身鑽進來。我及配合地給他讓位,使勁朝裡頭擠了一擠,以便他鑽得順利。不想他將將入得縫隙,外頭猝然間“噗通”一聲,像是有重物落水的聲音。這一聲過後,太守府即刻熱鬧起來,到處人聲鼎沸,人人都在喊着抓刺客。

我強忍住笑意,朝蘊華道:“定是有個傻子落水了。”

他回過頭來,淡淡道:“目前太守府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們人少,可以躲在暗處,他們人多,自然是要吃虧的。”

我正欲誇他兩句,一擡眼瞧見我們二人的臉竟是貼的如此之近,趕緊敷衍地笑了兩笑,順道朝裡面挪了一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