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昨夜在半路睡着,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歸的家,不曉得門口的家丁見到我趴在蘊華背上呼呼大睡會作何感想。但根據司琴今早進來送早膳時的神情推測,大家該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腳踝處有繃帶包紮,料想是蘊華的手筆。我踮着腳在房中蹦躂了一早上,發覺痛感已不如昨晚強烈,直立行走完全不是問題。

外頭薄霧散去,天高雲清,今日應是個好天氣。

我提着裙襬拐出門檻,打算到錢莊走一趟。昨日跳窗跳得匆忙,也不曉得蘊華那帳算完了沒有。好不容易拐到大門口,房頂上忽地翻了個人下來,堪堪攔住我的去路。

我驚得倒退兩步:“你、你做什麼?”

那人恭敬地朝我作了一輯,道:“屬下問楓,是公子特意派來保護夫人的。”

我瞧着這人一身黑衣,猜測他口中所說的公子便是蘊華了。保護我是好事,但本夫人向來不喜歡後頭有人跟着,平日裡出門連司琴都甚少帶上,何況是跟個男人。於是說:“哦,那勞煩大俠回去跟你們公子說一聲,本夫人不需要護衛。”說完也沒理他,繞了個方向出門。

不想這人是個死心眼,兩步跑到我前頭,道:“公子說近來外頭危險,定要讓屬下將您保護好了,還請夫人不要讓屬下爲難。”

我有些不耐煩:“我就去下錢莊,這大白天的,能有什麼危險,你回去吧,別跟着。”

他沒講話,仍立在前頭一動不動。

我氣得想跺腳。但念在腳上有傷,只得轉了方向往蘊華的院子裡走,打算找他理論一番,沒事派個男人跟着,這算個什麼意思。氣憤地走出兩步,回頭時,卻發現那護衛跑得沒影了。我望了望房頂,發現空無一人,立馬心下一喜,又趕緊往大門口拐。哪曉得將將拐到門口,那護衛又蹦下來了。仍是恭敬一輯,道:“夫人有何吩咐?”

我無語望了迴天,在他肩上拍了兩拍:“沒事沒事,我就是逗你玩兒的。”說完提着裙襬又拐回去。再回頭看他時,又已經跑得沒影了。

這神出鬼沒的,簡直讓人惆悵得沒有想法。

我一面朝北面的清雅苑挪一面想,等本夫人腿腳利索了,故意在門口跑來跑去整死你,要怪就怪你那自作聰明的主子去吧。

因我這個踮腳走路的姿勢太過依靠左腳,才走出不遠便覺有些腿痠。路過迴廊時,正打算找個美人靠上歇上一歇,不期然聽見花叢後有幾個家丁在嚼舌根。

一說:“你們不信?昨夜我親眼看見的那蘊華公子揹着夫人回來的,夫人在他背上睡得可香了,到家了都沒醒過來,那蘊華公子還到夫人房裡呆了好一陣才走呢!”

一說:“但昨天聽彩燕說,那蘊華公子是個斷袖,傾慕的是八皇子啊,怎的會看上我們家夫人呢?況且夫人在錢家七年,向來恪守婦道,昨夜怎麼會毫不避嫌讓一個男人揹回來?其中定有隱情。”

又一說:“是啊是啊,興許只是因爲夫人腳上有傷人家才揹她回來的呢?”

再一說:“若果真如此,那蘊華公子爲何不住在太守府,而要住在我們府上呢?住在太守府不就能日日與八皇子朝夕相對了麼?”

再一說:“嗨,你以爲斷袖之情如男女之情這般常見麼?不住在太守府是爲了避嫌……”

我心裡咯噔一下,原本還打算理直氣壯地去找蘊華理論,此刻頓時沒了底氣。回想前天才答應蘊華不將他與八皇子斷袖之事說出來,這才兩日時間,此事便已經傳的人人皆知,這可如何是好。思忖半天,覺得目前唯一的辦法便是前去負荊請罪,先行坦白總比讓他自己發現要好得多。

我設想的場景是這樣的。

蘊華正在書案前寫着什麼,或是拿本書靠在軟榻上翻看,然後我就施施然挪進去,笑着道:“蘊華君,有空麼?那個,想和你說個事。”

他勢必要問:“什麼事?”

然後我就說:“我昨晚睡覺時講夢話不小心將你和八皇子的事說了出來,也不曉得被誰聽到,立馬就傳開了。你知道的,人在睡眠狀態下身體向來不受大腦控制,你這麼善良又心胸寬廣,該是不會怪我,也不會去八皇子面前告狀,對吧?”

聽完這些,他定然是一時間無從反應,等反應過來勢必要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我就乘機勸解道:“其實你不用太着急,此事張揚出去也好,搞不好你與八皇子能成爲斷袖之典範,到時無數斷袖之人向你們二人看齊,黎國勢必要掀起一段斷袖風,你們不僅可以名正言順地雙宿雙棲,還能傳爲一段佳話,多麼和諧美滿啊!”

然後他勢必要化憤怒爲歡喜,覺着我真是他命中的福星,不僅不會怪我,還會上奏八皇子,獎勵我幾十萬兩黃金。

正想得出神,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個黑乎乎的影子,遮住大半光線,在我眼前投下一處人形剪影。那影子弓着身子打量我一陣,似笑非笑道:“你坐在這裡傻笑什麼?”

我驚了一跳,這不是蘊華麼?被他這麼一嚇,原本順遂的思路瞬時跑得沒影了。我一面回憶方纔設想的臺詞,一面站起來道:“咦,這不是蘊華麼?沒笑什麼,呵呵,我就是閒得無聊,隨便笑笑,笑着玩兒的。”

他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直起身子道:“我正好有事找你。”

我從美人靠上站起來,訥訥道:“什麼事?”

他四下看了一陣,又挑了挑眉毛,道:“聽你府上的人說,我與八皇子是對斷袖?”

我呆了一呆,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方纔還打算去負荊請罪,卻沒想到事主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真真是倒黴。

他又道:“這件事該不會是你說出去的吧?”

我呵呵笑了兩聲,趕緊蹦得離他遠些,訕訕道:“是我說的,是我說的,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逼近一步:“不是故意的,難道是你睡覺時講夢話講出來的?”

我立馬驚悚道:“你怎麼知道!”回想曾經在話本子裡看過,說是南方有個小國,叫烏拉國,國中有一聖女,會一種奇妙的術法叫做讀心術,這蘊華莫不是也懂得這個術法罷?

蘊華又往前兩步,將我逼入死角,光神情嚴肅地望着我沒動彈。我後背頂着柱子,卻嚇得腿肚子顫了兩顫。他忽地噗嗤一聲笑出來:“誰告訴你我和八皇子是斷袖?”

我愣了一會兒,奇道:“不是你自己承認的麼?”

他蹙眉問我:“什麼時候的事,我怎的不記得?”

我試圖提醒他:“前天在你院子裡啊,我說出來時你不是沒反駁麼?沒反駁自然就是默許了。”

他仰頭回想一番,立刻哭笑不得:“那是因爲剛聽你說完便被口水嗆到了,根本來不及反駁。”

我立刻驚詫得不能自已,完全不曉得說什麼纔好,只得說了個:“啊?”

蘊華悶頭悶腦笑了一陣,又望着我道:“你說你整天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該不會是那些話本子裡看來的罷?斷袖?虧你想得出來。”

我咳了一聲,尷尬地笑了兩笑:“那容我再捋一捋,呵呵,捋一捋。”

他一把拉過我:“還是別捋了,你這個人向來沒什麼邏輯,我怕你越捋越亂。要是實在閒來無事,便過來看我算賬。”

我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頭:“誒,你慢點,沒看我是個傷殘人士麼?”說完覺着不對,又問他:“你說看你算賬,算什麼帳?”

他頭也不回:“哦,我看你腿腳不方便,外頭又危機四伏,便讓孫掌櫃派人將賬目都送到府上來了,如此一來,你既不用煩心出門有人跟着,也不用擔心被追殺了。”

我抽了抽嘴角:“你想得真周到。”

入得清雅苑,我突然想起來,立馬警戒道:“你方纔是說看你算賬沒錯吧?怎的突然這麼好心?是不是最近缺銀子,想在我這謀個賬房先生的活計?”

他回頭看我一眼:“銀子倒是不缺,就是閒得無事想找些事做。你若實在介意我插手錢莊的生意,那我就將賬簿交還給你便是。”說完一把將房門推開。

我擡腳走進去,琢磨着這錢莊終歸是錢家的家業,老讓一個外人插手也不是個事兒,於是說:“……”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他遙遙一指,指向那琳琅滿目的書案道:“吶,都在這兒了。”

我望着桌案上那高高的一摞,吞了口唾沫道:“你真會說笑,我怎麼會介意呢?呵呵,不介意,一點都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