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若桃花的青春
Z大外語院也是美女雲集的地方了,施悠悠讀的大學是重點大學,可是她的志願卻是調劑的。照她本來的志願,是想當個記者,後來家裡人都安慰她:“算了,你這個分數能進去Z大就不錯了,外語不也挺好?”施悠悠想:好什麼啊?自己一口江南小鎮帶出來的方言,普通話都說不好,還外語?!不過她是個隨意的性格,也就這樣吧。
過了兩天,又去診所,天氣還是酷熱,身上那件新買的T恤也沒讓自己心情好一些。王醫生給她分牙,將小塑料圈塞到了牙齒縫隙裡,一再關照她:“難受也忍着,明天來戴牙套。”
牙套牙套,全是老媽一廂情願逼自己去弄的。都讀大學了,再弄這個,真是叫人無語。
她低着頭站在公交車的站牌旁邊,牙齒真是一陣陣難受,好像吃飯時什麼東西嵌了進去,明明可以用牙籤剔出來,卻無能爲力。公車開來,倒是空蕩蕩的,一點都不擠。車子一路開往郊區的大學城,並沒有空調,所以車票便宜,遇到還在修路的地,能讓人整個的蹦起來。悠悠用力將窗開得大一些,吹進來的風說不上涼爽,帶了塵土的腥氣,車子裡也有一股淡淡的鐵鏽味。
到了下一站,車子一個急剎車,悠悠也不知道是暈車還是中暑,胸口悶的難受,於是微閉了眼睛,也不管車窗有多髒,一頭靠了上去。模模糊糊的聽見有人上車的聲音,又等了一會,車子才繼續往前開。
既然車子空,她一個人霸佔着兩個人的座位。半晌,覺得有些不對勁,微微睜開眼睛,身邊空無一人。真是暈車了,居然覺得剛纔有人在自己身邊站了很久。悠悠用力摁了摁太陽穴,長長吐了口氣。
第二天就迎新,因爲新戴牙套,悠悠晚上疼的有些睡不着,聽着室友在收拾寢室。
悠悠想,帶牙套並不是大事,這麼多人都過來了,怎麼偏到自己就疼成這樣?要不就是自己特嬌氣?她翻了個身,重又坐起來:“你們迎新什麼時候啊?我想去看看。”
周夏陽抿着嘴笑,大燈關了,就顯得她五官輪廓很有些深:“你想去就去啊,反正你是閒人一個。”
施悠悠不免有些泄氣,想想自己除了讀書以外,又確實很不上進,大一納新的時候在外面逛了一圈,手裡倒是一大堆的宣傳紙,還是怏怏的回來了。後來周夏陽拖着她去吃午飯,好歹逼着她參加了院裡的宣傳部。
其實施悠悠不是不食人間煙火式的仙女級人物。她常說自己最大的優點是懶惰,抱怨說學生會每週的例會是一羣無聊人的聚會,而在網上追美劇又多麼叫人愜意。
周夏陽怎麼就絲毫不見厭煩的樣子?不過天道酬勤,大二一上來,這秘書處部長的位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何況還有校學生會,多少也可能會是個副部。不像自己,想起來了,自然興致勃勃趕到院辦去,跪在地上寫上幾幅海報;可是怠倦起來,部長的電話一直在響,她就扔給室友:“就說我去圖書館了,手機忘記帶了。”
她趴在枕頭上想了想:“就是想去看看有沒有小帥哥。”
周夏陽關上電腦,回了她一句:“對,帶上口罩,千萬記得啊!”
接下來幾天室友都回來了,走廊的人也多了起來,往往有互相串門的,施悠悠的同學關係相處很好,一個個見到了,都愛讓她張開嘴給自己看看,第一句話準是說:“呀!悠悠,你牙齒不是挺好的麼?”
施悠悠就想起一句話:沒有最美,只有更美。她挺得意的把這句話到處的傳播,一副自己是心甘情願等待醜小鴨涅磐變鳳凰的模樣,可是說出來都心虛。明明牙齒還是一陣一陣的疼,根本吃不了稍微有些硬的東西。
有時候站在窗口望望樓下,勃勃的生機已經開始在校園裡升漾起來,有人忙着拉長長的橫幅,是各種可愛的對聯,有歡迎的,也有鼓勵的。
對新生來說,不可避免的,總有人做出老成的樣子要站在面前,一本正經的規勸或提醒你,實際上呢,這樣的青春,總還是要靠自己走完的。
她捧着一杯溫水,喝了一口,門牙在杯壁上一磕,這才一愣:前幾天一直纖細敏感的神經,似乎已經麻痹了些。真的不大疼了!她忙着打開衣櫃找衣服,打電話給周夏陽。
“我請你吃飯吧?”她興高采烈,看了看電腦,正好是十一點,午飯時間。
周夏陽難得猶豫了一下:“今天學生會有師姐請客,都說好了。”
“那算了,我自己出去吃!”悠悠關了電腦顯示器,“楊秋敏在哪呢?我喊她吧。”
“今天你可真是孤家寡人了,學生會大紅人請客,這裡的一個都走不了。”周夏陽爽快的說,“牙齒不疼了?我說吧,是一個星期。”
悠悠什麼都不想計較了,掛了電話,臨出門前照了照鏡子。喝了一星期的白粥,又被刀磨斧鋸的慢性疼痛折磨得睡不好覺,果然立刻瘦了下去,一頭半長不短的頭髮就隨意的紮了個小辮,下頜的弧度本來圓潤可愛,現在居然線條清晰起來。也難怪有人要帶牙套減肥呢。
施悠悠對着鏡子裡的自己笑了笑,透過衛生間的小窗,似乎已到小小的光芒落在了牙套上,閃亮倒像鑽石。
坐在店裡等飯吃,她百無聊賴的四處看,服務員端上了飯,是醬紅色的土豆牛肉飯套餐。她估摸着按以往的經驗來看,套餐裡的牛肉或青菜,都燉得極熟極爛,應該不會是太大的挑戰。
就算吃得很慢,悠悠還是很開心。,她付了錢,無比燦爛的向服務員笑了笑。倒是服務員一愣,盯着自己看了幾眼。
悠悠推開門,順手掏出了手機,鏡面屏,她無意識的一照,頓時明白服務員爲什麼盯着自己看。牙套上可不是纏着一條長長的青菜麼?就像小時候在樹上見過的那種,趴在褐色又快脫落的老樹皮上,一節節的蠕動。
天哪!自己是不是該找個地方撞死算了!
她想:是哪部電影演過主角的牙齒縫中嵌着青菜的情節?那時候居然自己還能笑得前仰後翻!她低着頭往寢室走,臉上的紅暈究竟是因爲熱,或者丟臉,她也沒空去細究了。
路上還真是遇到了熟人。
曾天洋隔着一條街大聲向自己打招呼:“喂!施悠悠!”
悠悠哪敢大聲回話,隔着小街,揮了揮手,又對着人家抿嘴一笑,前所未有的賢良淑德。趁着人家一愣的功夫,趕忙走了。
周夏陽和楊秋敏一塊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明天是新生報道第一天,本來悠悠倒有些小小的激動的,可是今天的青菜事件後,她覺得心情很不好,坐在一邊看着兩人比劃學生會發的Z大宣傳汗衫。
她們正在興致勃勃的說起了師姐,也是新任的院學生會主席蘇漾。“今天和她一起來的師兄很帥啊。”
施悠悠以前形容楊秋敏:小小的個子,卻蘊藏着執着追求八卦的可貴精神。
周夏陽搖了搖頭,又補上一句,“不帥能配的上師姐麼?”
施悠悠和楊秋敏同時哼了一聲,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周夏陽看上去風風火火的幹練樣子,其實最是溫和心軟,從不說人壞話。好像那雙眼睛看出去,世界總是溫暖而和平的,而人心也像水晶一樣,不會有半分瑕疵。
從來悠悠看人都是憑第一直覺的,而蘇漾這人,是大美女沒錯,可是爲人分明有些傲慢的,悠悠總覺得她拿眼角看人。那時自己剛進校,院裡就讓她來給新生講座,她的語氣就像懸在半空中一樣,而她本人,更像一個肌膚晶瑩而紅脣豔豔的公主,俯瞰衆生。當時她身邊坐着楊秋敏,她蹭蹭桌子,輕聲“嗤”的笑了出來。
臺上正巧說到課堂筆記的重要性,考進Z大的,哪個在高中的時候不是天之驕子?楊秋敏靠在悠悠耳邊輕聲嘀咕:“我就是看不慣。既然說了是新老生交流會,怎麼不請那個誰誰?人家不也是大二,都給F1賽車隊請去當同傳了!”悠悠無精打采的看了一眼蘇漾,忽然目光炯炯來了興趣:“你怎麼小道消息這麼多啊?”
她對這些東西興趣不大,男朋友女朋友更是無所謂,楊秋敏自動自覺的止住了這個話題,只剩下嘩啦呼啦的電風扇在頭頂轉圈。
悠悠手裡捧着一大盒巧克力冰淇淋,站在臨時搭起的大棚下,認真仔細的挖起一勺,放進嘴裡。周夏陽坐在一邊,往表格上謄寫新生信息,汗水一點點的順着鬢角落下來,她接過悠悠遞來的紙巾說:“這裡熱死了,要不你回去吧?”
她還沒接話,嘴裡含着勺子,逆着陽光,到處是跑來跑去的身影,可是如果定定的看着外邊,還是可以見到暴曬之下,有細微的小小空氣,彷彿不是透明的,可以看出歪歪扭扭的紋路,就像有一張唏唏簌簌的塑料紙隔在了你面前。
視線中走來的女生,漂亮得足以吸引大部分男生的目光,悠悠嘿嘿笑了幾聲,低聲問周夏陽說:“這麼熱的天氣,她的妝怎麼不化開啊?”
周夏陽還沒開口,悠悠已經被蘇漾喊住了,語氣真可以用漫不經心來形容,悠悠想起了電視劇裡的富家小姐或夫人,穿着質地柔滑的絲質睡衣,懶懶倚在沙發裡,往自己的指甲上抹薔薇粉的指甲油,也不回頭吩咐僕人:“倒杯咖啡。”
當然,實際上她只是遞給悠悠一個袋子,然後說:“把這個去給經管院的靳知遠。”
這種輕慢語氣,好歹也應該加個“請”吧?悠悠把袋子接在手裡,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天氣熱還是火氣旺,只覺得臉都燒紅了:袋子裡的分明是水果。她沖天翻了個白眼,胡亂應了一聲,轉頭就衝了出去。
各個學院的迎新點密密麻麻的如同蟻窩,悠悠好不容易分辨出來管院的招牌,嘴裡含了口冰淇淋,把袋子拍在了桌子上:“同學,靳知遠在不在?”
那個男生看了看,往後喊了一句:“靳知遠呢?”
後面有人說了句“在啊”,又往回喊:“師兄!”
悠悠望進棚子裡,還沒見到有人出來,肩膀就被人狠狠拍了一下。
“施悠悠!晚上請我吃飯吧!”
曾天洋站在自己身後,照例是那一身阿迪的足球運動服話說回來,他這副樣子,也算混到了物理院足球隊的校草級別了,要是楊秋敏在,那可真是熱鬧了——她鐵定拍着曾天洋的肩膀招呼:“單眼皮帥哥!”
她忙對那個男生說:“外院蘇漾的東西,麻煩你轉交給他,謝了。”隱約聽到身後的起鬨聲,她沒多理會,轉過身子嫌棄的看了曾天洋一眼,滿頭大汗,腳下還滾着一個足球,皺眉說:“你來迎新啊?一身汗臭。”曾天洋健康的小麥色肌膚上汗水像小河一樣淌下,順手擦了一把:“沒,我明天輪值。現在就過來看看……”
話沒說完,自己倒一個人哈哈大笑起來,邊斷斷續續的說:
“我說你那天對我笑不露齒——原來帶了牙套啊!”
悠悠想起那天,其實自己也覺得難爲情,他們從來像哥們一樣處着,實在難得自己還能像古代的小家碧玉一樣,拿一把紈扇,遮住嘴巴,輕輕一笑。
她索性站住,眥着牙露出鋼牙,一邊假笑:“來,給你看個夠。”
曾天洋倒是仔細端詳了一下,點頭說:“很好,現在真成了鐵齒銅牙。”他說的高興,順便就去拍她的頭,“慶祝一下!晚上一起吃飯吧!”
後面有聲很輕很輕的笑聲,悠悠不由自主的想回頭看一眼,曾天洋已經一疊聲的喊:“哎,換個地方說話,曬死了。”於是拉着她往樹蔭下走。
悠悠一邊打開他的手,皺了皺鼻子:“不去。”
曾天洋伸手去摸自己後腦袋,有點不知所措:“喂!怎麼了啊?大不了我請你?”
他們的交情,還真是飯桌上培養起來的,常常互相稱呼爲“酒肉朋友”。他難得這樣大方,要是以前,悠悠準時一口敲定,防止他事後反悔,今天卻還是在猶豫。
曾天洋臉上汗水更多,他用腳尖挑起足球,輕輕吹了聲口哨:“我看見美女了。”說着疾步轉身,邊回頭和她約定:“晚飯給你電話。”
回到寢室的時候,曹立萍也已經回來了。她們寢室也是奇怪,兩個人熱心於學生會工作,悠悠算是天性散漫的,可是曹立萍卻是態度嚴謹,學習認真,和一切社團絕緣,生活規律從來沒改變過——就是教室、圖書館和寢室。成績便優秀的讓人瞠目,大一的成績已經出來了,她足足領先了班裡第二名一大截。有次夜聊,說起各自的愛好,輪到曹立萍的時候,其餘三個乾脆不讓她開口,異口同聲的說了句:“上自習。”
隨口閒聊了幾句,已經到了傍晚,曾天洋果然就打電話來:“下來下來!吃飯了。”
找了常吃的飯店,曾天洋若有所思的喝了口水:“今天看到了好幾個小美女,我單身半年了,也該重新出山了。”
很快服務員端着菜上來,悠悠就不想理他了。曾天洋喊住了服務員:“再要一份松鼠魚。”又對悠悠說:“糖醋的,還沒骨頭。”
悠悠專心致志的吃飯,連話都不講了。曾天洋也是餓得狠了,低頭吃了一陣,才覺得氣氛不對。
他放下筷子,“咦”了一聲,“你今天也忒斯文了?”
悠悠小心翼翼的擡頭,回了一句:“還有點不習慣。”
不斷有人進餐廳,大概迎新的老生們都這個時間換班。曾天洋也算是學校小有名氣的人物,打招呼聲便此起彼伏。施悠悠背對着大門,一口一口的挾魚肉吃。松鼠魚炸得金燦燦的,外面是厚厚一層甜酸醬,外層香脆,內裡又很嫩,她邊吃邊誇:“又被你發現一個好菜。”
他倒還記得搶菜吃,邊吃邊說:“我今天遇到周夏陽了。”他笑了笑,“她說你今天不大開心啊。”
悠悠笑笑就把筷子放下了:“你這是想問什麼呢?”她皺了皺眉,“就是受不了小公主。”
蘇漾這種美女,放在全校也是極出名的。有次曾天洋無意間說了句:“你們有個師姐很正啊!”
悠悠笑得揶揄,拖長了聲調:“哦,你說小公主啊。”
曾天洋就甘拜下風:“最毒婦人心。”後來他又補上一句:“施悠悠,要不是和你這麼熟了,我真會以爲你嫉妒人家。”
說到曹操,還真的就來了。曾天洋衝着身後大聲打招呼:“靳師兄。”又低頭對埋頭吃菜的施悠悠擠眉弄眼:“快看,小公主。”
她只是吃得有些熱了,空調冷氣不足以把整個飯店降溫,於是抹了抹汗,含糊不清的說了句:“關我什麼事。”
日子過得乏善可陳,不過就是按時上課,倒是戒掉了以前愛吃零食的壞毛病,悠悠覺得自己生活就像如今自己的口味,白開水一樣清淡。她在晨讀的時候居然還遇到了最不可能見到的人。
Z大的晨讀總是在靠後門的小花園裡,十月底的日子裡,天氣還帶了幾分炎燥,催促的一衆百花還在豔豔的開放。悠悠纔打開精讀課本。然後目光徹底的被一男一女給吸引了。
男生她熟,女生她也認識,是自己的小師妹季澄。那次她來自己寢室上網查資料,走後幾個人還忍不住評論一番,最後楊秋敏定稿說:“新一個娃娃型美女出現了。哎,鐵齒銅牙,你出局了。”悠悠笑的趴在軟枕上半天沒緩過氣來。
可是爲什麼他們牽着手在一起走?
難怪曾天洋好幾個星期不聯繫她了,悠悠恍然大悟,又忙不迭的短信八卦,打開手機看到日期,忽然哀嘆一聲——這麼快又到了複診時間?
上午的課才結束,悠悠和周夏陽在公交車站等車,幸好不是週末,去市區的人也不大多。
車子到了市區,車站處就是一個肯德基。兩人抱了一大堆吃的進了口腔診所,時間還早,索性便坐在了一樓的椅子上吃東西。周夏陽吃了一些之後倒放下了:“醫院裡總有一股味道,我不大喜歡。”悠悠拿着一包雞米花,一顆顆的往嘴裡扔,笑着說:“你不吃最好。”
她才掃蕩完雞米花,周夏陽輕輕拉了拉她,低聲說:“你看。”
蘇漾和一個男生也走了進來,也是來得早了,便尋了一個靠門的位置坐了下來。周夏陽問她:“要不要去打個招呼?”悠悠滿心不願意:“算了吧,她又沒見到我們。”可是到底蘇漾還是周夏陽的上司,周夏陽便遠遠招呼了一聲:“師姐好。”連帶着她模糊不清的說了句“師姐好”。
蘇漾轉頭,向兩人笑了笑,那個男生也循聲望了一眼。他站在蘇漾身邊,尚未坐下,大廳光線極好,悠悠忍不住說了一句:“蠻帥的。”
她想起以前見過的一句話,說的是男人可以很容易可以將一個女人的外表說出來,總是形象而貼切。而女人形容男人,永遠也只能是泛泛之詞,不過英俊醜陋而已。
那個男生穿着墨綠格子的襯衣,藍色的仔褲讓腿顯得極修長,悠悠只是看到他的眼睛,直覺告訴她那是內雙,又像所謂的桃花眼。悠悠沒有再看下去,因爲她掃到蘇漾似乎微微皺眉,捂住了左臉頰,男生便低下身子耳語了幾句。
“小公主牙疼了。”悠悠也耳語給周夏陽聽,若有所思,“她男朋友是很帥。”
周夏陽“嗯”了一聲:“對啊,金融的靳知遠,大三的。”她說完,見服務檯的護士回來了,連忙問:“可以掛號了吧?”
周夏陽走去前面幫她掛號,角落裡就空空蕩蕩的坐了悠悠一個人。靳知遠看過去,那個女生拿了一包薯條,低頭一根根的往嘴巴里塞,半長不短的頭髮紮了個小揪,有些稚氣可愛。
悠悠一點沒發現也有人在注意他,熟門熟路的問好洗手間,一溜煙的跑去刷牙了。她對着鏡子裡一遍遍的刷牙,覺得眼神份外有些呆滯,果然吃飽了就容易睡着,好在牙膏的氣味是強勁的薄荷,猛吸了幾口氣,又覺得精神清明起來。
出來的時候,經過蘇漾身邊,覺得那雙烏黑嫵媚的眼睛在看着自己,只能停步,對着病公主問候:“師姐,你來看病?”
蘇漾“嗯”了一聲,帶着笑問:“來複診?”
悠悠說了句“是”,藉機看了一眼靳知遠,果然是內雙,那雙眼睛幾乎沒有什麼笑意,便顯得沉默而專注。悠悠覺得自己有點被電到了,也就不理其他,只是輕鬆的說了句“師姐再見”。
診所出來,悠悠站在門口,順手拿出一根薯條放進嘴裡,結果迎面遇到了蘇漾和靳知遠。悠悠手裡還捏着半截薯條,忙把手放下,點了點頭,莫名覺得今天小公主的態度很溫和,其實她以前也不是那種咄咄逼人,只不過有意無意的會帶出一種自傲的姿態。
蘇漾給靳知遠介紹:“周夏陽你認識吧?這是施悠悠,也是我們院的。”又指指男生說:“靳知遠,金融的。”
既然介紹成師妹了,自然就要分外乖巧一些,悠悠不想說話,半截薯條還含在嘴裡,就抿嘴笑不露齒的點了點頭,周夏陽倒是說:“哦,靳師兄,運動會的宣傳材料你收到了吧?”靳知遠笑了笑:“麻煩你了。”
可是這一笑,悠悠就楞在那裡了。那雙桃花眼帶着笑意,像點綴了碎鑽,孩子一樣純淨。後來就擦肩而過,悠悠的眼睛捨不得帥哥,就忍不住往後看,卻倏然和那雙眼睛碰了對着,她有些尷尬的笑笑,轉開了眼神。
以至於回到寢室和楊秋敏說起來,誇了人家帥的時候,居然想不起來靳知遠究竟長什麼樣,似乎只記得有一雙眼睛,不論笑或不笑,總是極其耀眼的。
悠悠邊玩連連看,邊和楊秋敏隨口瞎侃着,曾天洋就在qq上找她。
原來喊她明天下午去看管理院和物理院的足球賽。還自作主張的一口說定:“下午三點,東區操場。”悠悠剛想回話,他又拋來一句,“叫上楊秋敏,你倆嗓門大。”東區操場不是塑膠新操場,塵土漫天,她不想在九月燦爛的陽光下暴曬下灰頭土臉。
悠悠直接回他一句:不去。
星期六的下午,悠悠在圖書館隨便翻書看,正在一大排新書櫃前流連着,口袋裡的手機拼命開始震動,她找了個角落接電話:“我說了不去,你女朋友在那不就行了?”
曾天洋有些氣喘,她猜他剛熱身完:“就是季澄在我才拉你過來,人家一個人多孤單啊。你就當過來陪陪她。”
“楊秋敏不是去了麼?”
曾天洋冷笑了一聲:“別提她。她過來打了個招呼,現在正鑽在敵營。”
悠悠噗哧一聲笑了,想了想那還真是楊秋敏的作風:“那行,我一會過來,現在在圖書館呢。”
纔要走,轉眼在新書櫃子裡發現了一本找了很久的書,胡蘭成的《禪是一枝花》,真是大喜過望,站在那裡就一篇篇的翻了起來。這一手的文字,只覺得漂亮得像是從水裡激靈靈的游上來,又給山澗的風一吹,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後來施悠悠也愛翻這本書,看着看着就想起初看的那時候,那是隻覺得寫得輕靈,說到底,還是沒看懂的。隱約覺得,禪是一支花,應該是山中幽谷的一支野桃花,綻放的剎那,一生的驚豔與都彙集此刻。只有亂石中的流水潺潺,晶瑩剔透,不溫不火的流淌開去,而山谷的出口,並不知通往何處。
等到回過神來,悠悠看看時間,拔腿就跑。
大好的天氣,校園的下午總是悠閒多過匆忙的。林蔭道上似乎只有她一個人小跑着,校區在郊區的好處,就是永遠不會讓人覺察出人多地少的侷促。她跑到操場的時候,微微暈眩了一下。
明明一操場的人,怎麼會寂靜無聲?
楊秋敏本來全神關注盯着賽場,鬼使神差的往後看了一眼,一把將悠悠拉了進來,低聲說:“上半場補時呢,看任意球。”
一個男生站在球門罰球區內,雙手叉着腰,帶着一點漫不經心,微仰着頭,又似乎在目測距離。
寬肩窄腰的男生,身材修長,現在穿了藍色的球衣,只留給她一個背影,可悠悠覺得熟悉。那雙內雙的桃花眼,正在自己眼前一點點的閃現。
裁判急促的一聲短哨,靳知遠後退了幾步,慢慢助跑。悠悠看到人牆之中的曾天洋,緊緊咬着牙齒,似乎渾身都繃緊得像一隻長弓。靳知遠的腳觸及了球,然後黑白色的足球就挨着躍起人牆的髮梢,甚至彷彿能看見帶起了男生們的汗滴,劃出一道又長又優雅的弧線,進了球門的死角。守門員呆呆站着,一點反應都沒有,機械的走去撿球。
長長的哨聲,上半場結束。
這纔開始爆發出口哨聲、跺腳聲和叫好聲,像一蓬巨大而熱氣騰騰的煙花,綻開在黃土四揚的小小操場上,驚得樹梢上的葉子都是一顫。
悠悠聽見自己身邊好幾個女生都吹了聲口哨。這球進的太漂亮,實在有小貝的範兒。就算不懂足球,可是衝着帥哥的面子也決不能吝嗇掌聲。
身邊的一羣女生都擁了上去,悠悠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了後援團中間,頓時有海浪衝過的感覺,轉眼間身邊就沒人了。人羣也相應分成了兩批,物理院就在身側,管院的稍遠些。曾天洋坐在地上,像匹不羈的小馬,拿着純淨水大口的灌。季澄蹲在他身邊,不知道在低聲說寫什麼。
隊長在大聲說着下半場的佈置,曾天洋半點着頭,也不知聽進去了沒有,看見悠悠一個人站着,微微眯着眼睛,隨手抓起一瓶地上亂七八糟橫着的礦泉水就扔過去:“接着!”
悠悠一把抓住,水還是冰的,握在手上沁涼沁涼。她忽然覺得不好意思,到了現在還不知道比分。想問楊秋敏,她倒真是混到敵營去了,圍着一個個子挺高的男生在說話。管院的男生們都圍在欄杆旁,靳知遠一個人靠着雙槓,似乎進了球也沒有多大歡喜。
正胡思亂想着,被周夏陽的電話打斷,是讓她去樓下幫忙取快遞,悠悠抽身往回走,不忘對着曾天洋嬉皮笑臉:“贏了請客吃飯。”
裁判吹了哨,一羣男生便紛紛站起來,她向後擺了擺手,蹦跳着往宿舍跑了。走着走着,腳步就慢了下來,太陽就跟在自己身後,亦步亦趨,而自己的影子拖拖拉拉的在面前,像個稻草人一樣。
“施悠悠?”
聲音她不熟,可是把這三個字叫得那麼好聽悅耳。悠悠就回了下頭,漫天的陽光似乎一下子照進了眼中,忍不住用手遮了一下:“咦?靳師兄,怎麼不踢球啊?”
靳知遠表情倒是從容,可是悠悠就是覺得他笑了一下,陽光燦爛,卻分明亮不過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芒。
“左腳有些不舒服,下半場不踢了。”
施悠悠一下子神采飛揚:“剛纔那腳也太帥了!”
她就是這樣,說起喜歡的事物一下子煥發出的精力總讓人覺得換一個人,她和曾天洋就是這樣認識的。
大一的冬至,小餐廳擠滿了人,她們寢室四人就和曾天洋他們一幫男生拼了一個大桌。起先相安無事,後來曾天洋說起了足球,言下之意極喜歡意大利,偏偏悠悠很不待見藍色軍團,不知怎麼的就爭執了幾句,然後對飲起了啤酒。等到吃完飯,那羣男生爽快的將飯請了,從此便多出了一羣酒肉朋友。
靳知遠倒沒謙虛,聲音很淡:“還好。”
“對了,剛纔你們幾比幾?”悠悠一下子想起來。
“打平。”他略帶詫異的看她,“你不知道?”
“呵呵,我剛來,只看到你進的任意球……”悠悠有些不好意思,打了個哈哈,額前絨絨的軟發在日頭下帶着細細的棕黃色。
邊說就又接到了周夏陽的電話,催她快一些趕去。兩人正好走到學校超市前面,靳知遠停了腳步,聲音很有禮貌:“我去買瓶水。”
悠悠忙忙的說了句再見,就往宿舍樓小跑過去,片刻後又回過神來,自己手中的水還原封未動。又急剎車衝了回去,將水塞在靳知遠手中:“你喝這個吧,我還沒開呢……”
靳知遠手中捏的水已經不那麼冰涼了,似乎倒有暖暖的溫度,大約是用雙手捂出來的。他看着那個匆忙的背影,眼中笑意閃現。
晚上曾天洋還是打電話來了,一張口就大呼小叫:“快來快來!我們在火鍋店。”
悠悠正把一口雞肉塞進嘴裡,話說得含含糊糊:“贏了啊?”
對方大約是得意忘形了,電話那頭一片嘈雜的聲音:“本人今天梅開二度,比分是二比一。”
悠悠噗哧的笑了出來:“還梅開二度?你以爲是學校廣播的體育快訊?”
最後還是沒去,快要期中考試了,悠悠對學習向來挺上心,乖乖跟着曹立萍開始上自習。
天色是將黑未黑的時候,期中考試逼近,學校便是風聲鶴唳,一應的學生活動都消停下來,教室中的自習的位子便炙手可熱。悠悠跟着曹立萍在教學樓大廳看教務處公佈的空閒教室表,隨即選定了一個,又替同學占上座,這才拖出了極大極厚的字典一頁頁的寫翻譯作業。
天氣終於蕭索起來,漸漸也有了秋意,這個節氣,是南方很讓人愜意的時候。老爸很貼心的發來短消息,提醒悠悠秋天容易上火,要喝菊花茶。悠悠此刻正坐在教室裡,透明的杯子中幾朵菊花晃晃蕩蕩的在上下沉浮,金澄澄的溫水中有一股淡淡的香氣,讓人忍不住想起藏滿古書的小小閣樓,總有溼溼的書香味。
過了七點,陸陸續續的開始有人進來了。大多是自己班的同學,所謂同舟共濟,往往會在一個教室上自習。像曾天洋這種人,託了悠悠的福,總也能找到好的位置,反正不用自己操心,到時候一個短信過來:“哪個教室?”自然也就有個位子。
悠悠被一組駢文弄得心慌意亂,彎腰站在曹立萍身邊低聲討論,教室外面倒是唏唏簌簌的有了動靜,不斷有人在往外走,就像打了下課鈴一樣。
Z大在排課方面做得不錯,基本上晚上有課的教室都會集中在一起,不至於互相間影響。悠悠愕然,擡頭看見有人推門進來:“這個教室晚上有用,同學們再去找教室吧。”
一片紛雜的合書聲和清理書包的聲音,還有不斷的抱怨聲:“怎麼回事啊?都過了七點了,現在纔來佔用。”
悠悠皺了皺眉:以往學生會佔用教室,大廳會有教務處的通知,而過了七點之後,按慣例不會有人再來佔教室。學生們互相間也心知肚明,此時將人趕走,那麼就很難再找到有空位的教室了。她的翻譯只開了個頭,正寫在興頭上,無端端叫人打攪了,實在不舒服,只是大家都開始理書包,她嘆口氣,走回位置上合上了大字典。
門口又進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女生精緻的眉梢微挑,薄薄的嘴脣吐出了一句話:“怎麼這麼慢?”說着看了看第一排的一張空桌子,並沒有人,只有一本大學英語橫着,表示“此座有人”。
蘇漾拿起書本,扔在講臺上,“啪”的一聲,粉筆灰四處飛灑,帶了些不耐煩:“快點收拾乾淨,這裡馬上要開會了。”
教室裡幾盞日光燈下,她指甲上的彩繪帶着一亮一亮的水鑽,晃得悠悠眼花。悠悠真覺得心裡頭火苗一竄一竄的,那輕輕的“啪”的一聲,就像打在了自己哪根神經上一樣,於是顧不上教室裡擠着多少人,唰的站了起來。
“師姐,你們有教務處的借教室證明嗎?”以往遇到學生會佔教室,學生還是很配合的,不拿手續就進來也是常事,可悠悠就是覺得學生會的人太不厚道,總以爲自己的事情比天還要大,那股小火苗蹭蹭的竄到喉嚨裡。
聲音很透亮,壓過了教室和走廊的嘈雜聲,前面幾個同學停下了動作,往後看了一眼。曾天洋本來和女友已經走到了後門口,此時也停下腳步,半倚着後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施悠悠將書包裡的字典又拿了出來,微仰着頭看着站在講臺前的女生:“沒有的話,我就繼續在這裡上自習了。”
蘇漾楞在那裡,一時間忘了回話,門口堵了很多校學生會的男生女生,一時間誰都沒說話。
曾天洋往位子上走,將書包甩在了桌上,重重坐下。
到底是到了自習一刻值千金的時候了,既然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抱怨聲重又起來,嗡嗡的越來越響:
“就是啊,這個時間了,學生會還亂佔教室,讓我們怎麼辦?”
“你們沒有證明,我們憑什麼走?”
“學生會工作重要還是學生的考試重要?”
說着學生們又紛紛坐下了,只是裡裡外外都不安靜,到了後來,一個男生大聲說了一句:“要不教室分你們一半,你們開會,我們自習。”
鬨堂大笑,也有人大聲叫好。
蘇漾大概還真沒被人這樣頂撞過,臉色越發的白,卻又說不出話來。見到她這個樣子,悠悠又有些難過,覺得自己太過分了點。一個穿着深藍毛衣的男生走近蘇漾身邊,拍着她肩膀說了一句,她臉色稍微好了些,加快步子就出了門。那個男生倒沒急着走,一手插了口袋,眼光微微一偏,落在教室中央的小女生身上,嘴角淺淺一抹微笑,轉身離開。
悠悠覺得自己像夢遊,坐下的時候嘀咕聲都沒了,整個教室又安靜起來,看書的看書,睡覺的睡覺,真讓人懷疑是不是真有剛纔那一幕。
曾天洋拍了拍她的肩膀:“真牛。”
悠悠乾笑兩聲轉過臉去,垂頭喪氣的望着那杯菊花茶,心想老爸說的真好,果然這幾天容易火大。
幹坐了一會,因爲心裡窩着事情,悠悠匆匆將作業做完,就躡着腳步往後門走。
出了教學樓,一開始衝動的熱血早已冷靜下來,又覺得有些懊惱,順路就轉進報刊亭去找雜誌。捧了幾本大小不一的書出來時,暖黃色的路燈已經用柔和的弧度將黑暗驅逐乾淨。一個很高的身影在報刊亭門口對悠悠打了個招呼:“Hi”。
悠悠僵化在小店門口。
燈光下的靳知遠,深藍色的針織毛衣和淡色休閒褲,扶着自行車,嘴角都帶着笑,朗風疏月,說的就是這樣的神情。
“Hey!”悠悠有些勉強,拖着步子磨磨蹭蹭,那雙眼睛哪裡是點綴着碎鑽,分明就是極亮的鑽石。明眸熠熠這個詞,多半會形容女子的明眸善睞。悠悠對着這樣一雙眼睛,實在毫無抵抗力。
兩條長長的人影在燈光下無限拉長開,靳知遠問了一句:“你下自習了?”
悠悠點點頭,很尷尬,於是自覺保持沉默。
“師兄,你開完會了麼?”
夜風清冷,月色如洗,似乎能盪滌開一切塵土。悠悠覺得清冷的日子,有個人一起走回宿舍也不錯,即便素不相識。可是不是像這樣,對着一個似笑非笑的帥哥,而這個帥哥估計一點不落的看到了自己的潑辣模樣。
其實施悠悠有點委屈,她平時也是一個溫婉善良的小女生,只是偶爾爆發起來像火山。於是她狠狠的把亂七八糟的念頭甩到身後,沒等靳知遠開口,忽然興致勃勃:“我請你吃冰淇淋吧?”其實是自己忽然想吃,順口就說一句罷了——
而靳知遠似乎全然不覺的突兀,笑笑說:“好啊。”
如果從上往下俯視這張笑臉,膚色晶瑩,睫毛濃密的在眼下投上了淡淡一層陰影,她正仔細的趴在冰櫃邊挑選:
靳知遠拿了兩盒香草味的冰淇淋,腳步比悠悠略快些:“你去外邊等着。”
悠悠“啊”了一聲:“說好我請你啊!”
他頭也不回:“你喊我一聲師兄,怎麼能不請你?”
等到出了門,靳知遠將冰淇淋遞給她,悠悠手指才觸到冰淇淋,忽然覺得不對勁,一片冰冷,手指便微微向後一縮。
他揚起眉看她:“怎麼了?”
悠悠低頭看到他的手指,修長乾淨,明明也常常在陽光下踢球訓練,就是不像曾天洋那樣,曬成黝黑的小麥色。她說了句沒什麼,接了過去。香草的味道是近乎優雅的恬淡,聞着總是有輕薄的甜味,悠悠一口口吃着,此時面對面坐着,第一次看清了對面男生的模樣,線條明晰的輪廓,整理得清爽乾淨。
剛剛過完的黃金週,悠悠整個寢室一起出動,去了文都市的三廷山玩,悠悠隨口說了一句,靳知遠立刻輕笑起來:“我家就在文都。”露出的牙齒潔白整齊得完美。
將一盒冰淇淋吃完了,悠悠才覺得肚子裡一陣陣的發涼,其實在打開盒子的時候她就後悔了。今天情緒激動,她竟然忘了這幾天並不能吃太生冷的東西。吃完片刻,已經不只是發涼了,就像一把小剪刀一段段的在絞着小腹,臉色也微微發白。
靳知遠已經站了起來,拿起桌上的兩個盒子:“我去扔了。”
悠悠全副精力正在剋制腹痛,“嗯”了一聲,坐着不動。
塑料椅子坐得久了就有些發熱,悠悠看着靳知遠走回來,很不願意動動身子站起來。
“走吧?”靳知遠的自行車就靠在一邊,於是扶了車子等她。
悠悠咬牙站起來,可是每牽動一下身子,似乎就讓人狠狠的踹了一腳。大概臉色蒼白的連靳知遠都看出來了:“你怎麼了?不舒服?”
“冰淇淋太冷了吧……”悠悠連裝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話說得有氣無力:“肚子不舒服。”
靳知遠愣了一愣,伸手就去扶她手臂:“去校醫院。”隔了片刻,似乎恍過神來,躊躇了一下,“還是送你回寢室吧?”
他的手隔着薄薄的襯衣,溫暖得讓悠悠想起牀上的熱水袋。
靳知遠低頭仔細看了看悠悠的臉色,悠悠勉強笑了笑,到底看清了他的眉峰微皺,雙眼也不再是璀璨生輝,沉默的看着自己,倒像帶了一絲憂心。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靳知遠的語氣裡有些不確定。
“真的沒事,師兄。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悠悠搖了搖頭。
他很快放開她的手臂,只說了句:“你等等,我送你回去。”
靳知遠從超市出來的時候手裡買了些東西,有些歉意的對着悠悠笑了笑:“我的車沒有後座,你好些了麼?”
施悠悠後來一直記着這個夜晚,夜風微涼,他替她拿着包,慢慢陪着她走回宿舍。靳知遠比她高出大半個頭,時不時會低頭看看她的臉色。月色如水,他的目光流連在她的臉上,也是帶着如水憐惜的。悠悠當時並不知道這些究竟是什麼,她只是覺得一陣陣的難受。以至於在以後的回憶裡,這樣綻放開的青春裡,總也帶了陣陣的痛楚。
到了宿舍樓下,悠悠說了句“師兄再見”,轉身就要走,靳知遠極自然的拍了拍她的腦袋:“好好休息。”
其實從小到大,很多人只要和悠悠熟悉,都會忍不住想摸摸她的頭髮,就連曾天洋有時候也拍她的腦袋。然而這一刻,悠悠肚子一陣陣痙攣的疼痛,卻好像有股暖流從胸口緩緩升到了臉部,她低着頭,什麼也沒說,直接衝上了樓。
爬上牀的時候悠悠臉都白了。周夏陽把熱水袋遞給她,又替她拿書包裡的杯子,翻出了一帶紅糖:“你又買紅糖幹什麼呀?這裡儲存了很多還不夠喝?”
悠悠窩在杯子裡,腹痛就緩了很多,迷迷糊糊的說:“什麼紅糖?”
時間還早,悠悠小睡了一會,再醒來時看看時間,纔剛熄燈。另外三個人還沒睡,壓低了聲音在講話。曹立萍問了句:“你們後來在哪裡開會?”
楊秋敏忍住笑,低聲說:“你們那個教室佔不成他們又去了隔壁,隔壁看樣學樣,也不肯讓——誰讓他們不去借教室?後來在教師休息室隨便開了個會就散了。”
悠悠肚子不疼了,卻不由自主的在被窩裡縮了縮脖子。
”
悠悠長嘆了一口氣。
“醒了?”楊秋敏安慰她,“你又不是學生會的人,有什麼關係?大不了以後見面當空氣。”
“唉,剛纔更尷尬的是我還遇到靳知遠。”悠悠忽然想起臨走時靳知遠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心情有些複雜,就像小時候表哥作弄自己,在一杯冰了很久的雪碧里加了一勺白醋。
“靳知遠?”楊秋敏說得興奮,居然翻身坐了起來,“悠悠你認識他?”
“不算很熟。”
楊秋敏將被子裹在身上:“悠悠,下次要給我引見一下啊。上次足球賽我混到他們院裡去了,愣是沒敢和人家搭話。”
“他人挺好的。”悠悠不敢說自己還和他一起吃了冰淇淋,“他沒和你們一起開會麼?”
“人家是路過,又不是我們部的。”楊秋敏一直因爲上次球賽沒敢上去講話而耿耿於懷,於是現在不依不撓,“我仰慕他很久了,真的。長得帥,還不是繡花枕頭,我一定要努力和他搭句話。”
悠悠配合的笑了笑,肚子又疼了起來:“行,只要人家不轉頭就把我忘了。”
一早起來,悠悠往書包裡裝東西,才翻出一袋紅糖。倒還記得昨晚周夏陽問她怎麼買紅糖,她捏着紅糖的塑料袋,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本來事情本身也就讓人覺得難堪了,偏偏那個人還那樣細心,倒叫自己不知所措了。
隨堂考完,悠悠出門打開手機,蹦出了好幾條短信。
第一條是曾天洋的,悠悠瞟了一眼,他還真是很閒,特意來問候自己心情如何。
然後是一個陌生號碼:
“身體好些了麼?抱歉,昨天不該請你吃冰淇淋。”
署名是靳知遠。
悠悠看着手機屏幕,不知怎麼的,就給他回了一條:“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
摁完發送鍵,又覺得回得莫名其妙,一心一意希望對方不要回自己短信。
幸好手機一直沒響,直到吃完午飯,悠悠差不多忘得一乾二淨了,才收到回信:
“很早就知道了。”
悠悠正挽了室友的手,於是臉頰粉紅。耳邊有人在問:“悠悠,你吃了很多辣椒嗎?怎麼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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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十月的最後幾天,秋高氣爽的日子,天空湛藍明朗的像一塊巨大的明鏡,而少男少女澄澈的心思就一點一滴的映了上去。幾朵飄着的雲絮,倒像極了手中的棉花糖,大大的一口咬上去,其實一抿只剩下幾絲甜味,而嘴邊倒是沾得黏糊糊,聞着一股蜜糖香氣。
外語院的女生只要姿色過得去,從來是不缺人追的。像悠悠寢室這樣,四個全是單身,倒真是算罕見了。其實陸陸續續也有人追,前一陣一個哲學系的男生求了樓管阿姨半天,吭哧吭哧的跑到了她們寢室。當時楊秋敏一個人在寢室,好歹也算見過世面的人了,卻對着一大捧燦若朝陽的紅色鮮花楞了半分鐘。
等到悠悠回來,自己桌上放了一大捧鮮花,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幹什麼啊?”
其餘三人一臉同情的看着她:“很明顯,那個男生缺少母愛。”
百度出來康乃馨的花語,確確鑿鑿:母親我愛您、熱情、真情。
悠悠很不甘心,幾乎咬牙切齒的對曹立萍說:“不許笑!前幾天還有人給你傳紙條,說要當你的免費飯票呢!”
周夏陽安慰她:“算了,你看看別人,都不嫌棄你帶牙套。你還想怎麼樣?”
認真算起來,還是追周夏陽的人最多。她長得高且清瘦,一頭長髮隨意的結一個馬尾。悠悠家裡過年總是會放好幾盆水仙,修長的一莖綠色之上小小花朵,卻能讓整個屋子瀰漫開清冷的香氣——就是這種感覺。明裡暗裡喜歡她的人,總是不少,可是周夏陽看來,大約不過就是坦坦蕩蕩的工作夥伴或者校友老鄉而已。
有一次曾天洋負責任的告訴悠悠:“其實都大二了,男生心裡也都有數了。哪些女生追不到,追了也白追,比如周夏陽這樣的。你別瞪我,你不屬於此類。你和楊秋敏長得不算醜,可都沒心沒肺,談了戀愛就純屬坑人家男生。”
悠悠認真的自我檢討,可是仔細衡量之後,又覺得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日子沒什麼不好,除去上課之外,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後上網八卦一下,最後把一天的時間奉獻給圖書館二樓靠窗的桌子。生活真的只是一條潺潺小溪,偶有小波瀾翻過,溫吞吞的從來沒有青春小說裡所謂的“悸動”。
就像這天,天氣晴好,她灌了一大瓶水,坐在慣常的桌邊,懶洋洋的翻閒書。曾天洋的短信發來了三條,讓她去看自己首次校隊訓練。悠悠忍不住在心裡“嗤”了一聲,心想這至於顯擺成這樣麼?其實他的短信裡態度倒是挺懇切,像是免費送了她某明星的巡迴演唱會門票一樣。
其實這種天氣,出去曬曬太陽真的是不錯的選擇,悠悠很是矛盾了一會,能溜進去校隊看球至少能讓楊秋敏那些愛犯花癡的女生尖叫一把。於是虛榮心作怪,她理了理書包,還是決定出門。
曾天洋還真是沒騙她,把她帶進來場地,自己匆忙下去熱身了。秋日的午後,不算強烈的陽光柔和的灑滿全身,她就一個人霸佔了一整個看臺,微仰着身子,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
亮綠色的草坪上男生們正在分發顏色閃亮的訓練背心。有幾個開始慢跑,其中落在最後的一個男生,短而黑亮的頭髮在微風中拂動,一邊和身邊同伴說笑。十分英俊的側臉,下巴的弧度恰到好的有些堅毅,又微微揚起,露出幾分驕傲。其實悠悠差不多把之前的事忘了,於是揚起手衝他笑:“師兄!”
靳知遠有些意外,看臺上的小女生離自己有十幾米,可笑容卻彷彿近在咫尺,於是衝她揮手,大聲打了招呼。一旁的同伴笑了笑:“挺可愛的。”於是他又擡起頭,重新看了一眼。少女已經把目光移開,興高采烈的衝曾天洋喊了句什麼。他忍不住笑,對同伴說:“是啊,是個師妹。”
訓練完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了,曾天洋興奮的問:“看見我那個點球訓練沒有?”
其實她一直在看小說,於是心虛的點點頭,勉爲其難的誇他:“有進步。”
曾天洋很是得意的樣子,拍她肩膀:“一起去吃飯。”
悠悠看着男生們紛紛打着電話,都是在招呼自己的女朋友過來,皺了皺眉:“算了,人家一對對的,我纔不要和你湊對。”身後傳來輕笑,有人也拍了拍她肩膀:“一起吃個飯吧。”
靳知遠輕鬆如常,看着小女生的臉慢慢變成酡紅,微笑道:“都是熟人。”
最後還是被拉了過去,曾天洋甩甩頭,大聲衝靳知遠喊:“靳知遠,你面子還真大。”
她就隨着曾天洋喊他靳知遠,至於之前的師兄什麼的,都拋在腦後了。來的十幾個人很是識趣,孤家寡人的都坐在一堆,悠悠的左手就坐了靳知遠,一桌的男生好幾個長得膀大腰圓,曾天洋嘆氣說:“你看,像我這種身板,帶球的時候還真撞不過別人。”
同桌的還有幾個悠悠還認識,大多是上一屆的師姐,也算外院的知名人物。一羣男生起鬨,光喝酒沒意思,說是要玩遊戲。悠悠坐立不安起來,酒桌上的遊戲就那麼幾樣,她通通不擅長,瞥過去狠狠的瞪着曾天洋。
最後決定玩數七,曾天洋正被一邊的男生灌酒,悠悠只能對靳知遠說:“什麼是數七?”
她很有些緊張,眉頭就輕輕皺起來,連着嘴脣都抿緊了,泛着珍珠白。
靳知遠忽然很想用手指摁下那個小小的川字,於是忍住笑意給她解釋,說白了就是逢七就跳過,喊過,別的依次念數字就可以;喊錯或者卡殼都要受罰。說完了只是一愣,覺得那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燈光是橘色的,她眸子的顏色就近似成了瑪瑙色,溫澤可人。他忍不住安慰她:“沒事,很簡單。”
悠悠只當作沒聽見,一臉絕望:“你不知道,我對數字超級沒感覺的。”
第一輪到悠悠的時候,靳知遠另一邊的第一個男生卡殼了,衆人起鬨後灌了一大杯啤酒下去。悠悠鬆一口氣,至少從靳知遠開始重新數一,不用心驚膽戰也知道自己該說二.
有些晦暗的燈光下,悠悠清楚的看見靳知遠看了自己一眼,嘴角的弧度很溫和,可是分明帶着促狹的笑意,她一心等着輪到自己報數,也沒在意,就聽見有人說:“靳知遠,從你這裡開始。”
他低聲問她:“準備好了?”
悠悠點頭。
於是很分明的一聲:“零”。
悠悠想說二,可是又覺得不對,一分神的功夫就卡殼了。一桌人都開始大笑,有幾個男生邊起鬨說:“靳知遠,你欺負小師妹啊。”
曾天洋更是樂不可支,一邊給悠悠倒酒:“快喝快喝。”
也有女生在對面說:“女生就算了,這麼一大杯,乾脆就額頭上彈三個暴慄吧。”
悠悠乖乖的撥開額前的劉海,對着靳知遠說:“我認了。”
她微闔了眼睛,臉輕輕的皺到了一起,露出的額頭白皙光滑。靳知遠剛纔見她表情可愛,忍不住作弄她,現在倒有些心軟,只能說:“我彈了。”
他的手指有些冰涼,很輕的三下,一旁還有男生起鬨:“今天有人玩遊戲很投入啊。”
悠悠低頭喝了口水,臉上暈開一點粉色,畢竟一桌的人都不大認識。就聽見靳知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會我提醒你。”他明顯壓着聲音說的,雙眼都沒看着她。
悠悠疑惑的看他,左手修長的手指在一次性桌布上輕輕敲擊。
該輪到悠悠喊“過”的時候他自然的會輕輕叩一下,悠悠覺得放鬆很多,其餘時候只要順着靳知遠報的數字往後喊就行了。就這樣玩了好幾輪,一次都沒錯。
到底吊着心思,一個晚上幾乎沒動飯菜,出飯店的時候,悠悠才覺得餓,一擡頭,曾天洋已經飛奔開去:“女朋友回來了,你自己回去吧施悠悠。”
她衝那個背影吐舌頭,於是放慢腳步落在最後,尋思着去哪裡覓食。
學校的後門口開着一家蛋糕店,裝修得很別緻,店面雖小,卻很花了心思,色調是明快的鵝黃色:各色的漂亮蛋糕整齊的放在玻璃櫃裡,明明很普通的字眼,“薰衣草乳酪”,或者“香檳芒果”,卻莫名叫人心裡生出甜意。
她坐在窗口一口口的吃抹茶蛋糕,難得小店裡只有她一個客人,服務員圍了很田園的碎花圍裙,站在櫃檯後,音樂若有若無。她看見靳知遠揹着包走過的時候,忍不住摸出手機:“靳知遠,我請你吃蛋糕。”
隔着玻璃和一條馬路衝他揚揚手,興高采烈的樣子。
靳知遠坐下的時候,面前已經放了一份奶綠色的慕斯,點綴着一塊芒果,一副淡雅的顏色。其實他不愛吃甜食,悠悠的蛋糕已經被挖得千瘡百孔,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謝謝你剛纔幫我。”還真是忘了最開始敲她的三個暴慄了,光記着幫自己作弊了。
吃抹茶蛋糕會讓人覺得幸福,因爲就連打嗝的味道都是清新的茶香。難得有這樣的東西,打嗝也能讓人脣齒留香,她就會一直的喜歡。她吃得一臉滿足和幸福,靳知遠反倒擱下了叉子,微笑問她:“夠吃麼?”悠悠嘴角還沾着一小塊奶油,擡頭衝他笑:“夠了啊。”他的手微微一動,似乎是想幫她擦去,最後不過笑了笑。
還沒開口說話,悠悠就接了個家裡的電話,她的家鄉話是典型的吳儂軟語。靳知遠聽不懂,他只看見她微皺着眉,語氣有些可愛的不耐煩,可是吐出的字還是一個個的軟綿剔透。
於是忽然記起有一次陪母親去看評彈,那場演出真是一票難求,他坐在母親身邊安靜的聽,後來母親對自己說:“人家說話可真好聽。”他倒是問了句:“你能聽懂?”母親怔了怔,偌大的劇院裡三絃和琵琶樂聲琮錚,倒似有人嫋然點燃了檀香,微笑說:“要是女孩子能軟軟得說一口這樣的話,能不惹人疼愛麼?”
他終於有點明白了,這樣的話語,可不像水晶一顆顆落在琉璃盤的叮冬聲麼?似乎半夜微雨,落在枝頭新花上,柔柔的流淌出一整個春天。
快十二月的天氣,悠悠很怕冷,早早的圍上圍巾。那是一條乳白色的大圍巾,將半個腦袋都包了進去,不知道是什麼毛線織的,軟茸茸的讓人覺得身處雲端。
她複診出門就拐進了一邊的大商場,過兩天是周夏陽的生日,寢室的三個人揹着她湊在一起商量,最後決定一起買一塊手錶當禮物。悠悠提了手錶那個細細長長的包裝盒,顏色鮮麗,頭一點一點在車子裡打瞌睡,暖和得像搖籃一樣。瞌睡醒來,卻猛地記起來,今天居然是校園歌手的比賽。其實大學裡最多的就是演出,似乎只要有個名義,哪怕三四個人組個破爛樂隊,也有足夠的資本去小禮堂開場個唱。
而周夏陽一路衝殺,代表外語學院進到決賽,昨晚寢室四個人還湊在一起琢磨演出服裝。
晚會七點開始,六點半不到,偌大的禮堂位子已經被七七八八的佔完了。二十五個選手,每個人身後都是聲勢浩大的親友團,甚至有不惜出動整個年級的,悠悠從旁門擠進去,東張西望了半天,這纔看到楊秋敏跑來向自己招手,於是樂顛顛的跟着她跑去後臺。
後臺也不是那麼好進的,學生會的大都帶了工作證,楊秋敏抓住了一個師弟,把人家的工作證搶了過來,這才安心的舒口氣:“你去化妝間找周夏陽吧,我還得去忙。”
周夏陽正在對着鏡子畫眼影,參賽曲目是《城裡的月光》,她便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清新得像是沾滿新雪的綠鬆,婀娜生姿。悠悠嘖嘖誇了她幾句,話還沒說完,,一箇中文系女生主動過來找悠悠說話,悠悠一下子想起來,就是之前和足球隊的一起吃飯的時候,那個主動幫自己說話的女生。周夏陽認得她,問了一句:“悠悠,你和師姐也認識麼?”
悠悠“嗯”了一聲,這麼久的事情了,她還真的差點記不起來。
倒是好幾次在教學樓遇到靳知遠。男生不像女生一樣,很多時候都是獨來獨往的,悠悠擠在女生羣中陽光燦爛的對他打招呼,他會停下腳步,目光很準確地看着她說“嗨”。
兩三次之後,身邊的同學都開始豔羨:“施悠悠,你什麼時候和靳知遠那麼熟啊?”這才知道靳知遠多少也算是學校頗受關注的男生,她一臉壞笑,很有些得意:“你看,戴了牙套還能認識帥哥……”
楊秋敏一句話戳中了要害:“我怎麼覺得是因爲你帶了牙套,這才豁出去了呢?”
悠悠仔細的想想,覺得很有道理。一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就應該隨時提醒自己,不要醜人多做怪。
外面晚會似乎開始了,幾個女生圍在一起,也沒心情聊天,就靜靜的聽着前臺傳來的歌聲。
忽然一聲嘶聲竭力的“死了都要愛”,到後來破了音,音箱都快被撕裂了。悠悠忍不住想笑,眼神充滿懷疑:“進決賽的就這個水準?”
時間過得飛快,一個個選手上去,又再下來:周夏陽是第十四個,悠悠坐立不安,倒比她還緊張,不停的在報數:“還有三個了……”,“還有兩個……”
悠悠擡頭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忍住,默不作聲的站起來替她理頭髮。恰好一個高個子男生走過來,俯身在周夏陽耳邊說了句:“加油。”
悠悠本來有些心不在焉,又正好對着鏡子,忽然就覺得周夏陽的腮紅濃了一些,越發好看了。
整個禮堂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被包圍起來,好多學生拿了相機蹲在第一排前面,閃光燈炫得還真有明星出場的架勢,學生會還在門口免費發放熒光棒,這樣看來,就更加得有氣氛。萬人體育館的演唱會的熱情也不過如此了。靳知遠的位置處於前三排的右側,清楚地可以看見舞臺一側,他本是有些百無聊賴了,可好歹是捧同學的場,主持人說了一個“有請外語學院的……”他忍不住揚眉看了一眼,其實也知道施悠悠不在演出名單上,可是這一眼望去,臺的一側還真站着一個穿白色毛衣的小丫頭,一臉緊張的拉着周夏陽的手,好像自己要上臺一樣。
舞臺的燈光給了白色,周夏陽的嗓音清冷,真是有水銀瀉地的流暢委婉。悠悠隨着臺下的叫好聲一起吹口哨,轉身就看見旁邊一個不認識的小男生捧着一大束鮮花,於是笑眯眯的對男生說:“同學,你要去獻花嗎?”
那個男生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把一大束鮮花往懷裡摟了樓:“下一個唱的是我師姐,我要獻花的。”
“這樣好不好?你的花借我一下,我獻了之後就還給你,反正也是循環利用。江湖救急啊!”悠悠循循善誘,擺出最明媚的笑容。
小男生是大一的新鮮人,面對着師姐,經不住三言兩勸的,猶豫着就把手裡的花遞出去了。
靳知遠看見悠悠捧了一大束鮮花,蹦蹦跳跳的從角落裡出來,塞在周夏陽手裡,又用力抱了抱,這纔有些滿足的往回跑。
地上不知道是堆積了電線還是有什麼,還差幾步就是幕後安全地帶了,施悠悠有些興奮,跑得昏頭昏腦,就被結結實實的絆了一下。摔得全場都看見了!鬨堂大笑,又夾雜着叫好聲和加油聲,前所未有的聲勢浩大。
靳知遠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嘴角的笑意再也難以忍住,目光一直追隨着那個身影,直到小丫頭躲到幕後。旁坐的男生也在笑,拍了拍靳知遠的肩膀:“是上次跟着我們一起吃飯的施悠悠?”靳知遠不答,忍不住想象她此刻的表情,心思忽然有些旖旎。
主持人留住了周夏陽,顯然也在忍俊不禁:“周夏陽同學,看得出很多人爲你傾倒啊……”
“我的好朋友,比我都緊張。”周夏陽對着舞臺一側說,亦是笑意融融。
施悠悠躲在後面,真是覺得丟臉透了。可是評委的分數打出來,周夏陽的成績出奇的高,她又忍不住得意洋洋:“我摔一跤,那些評委心情一好,你的分數就好了。”
也就一分神的功夫,主持人就把所有選手都喊到臺上去了。悠悠不敢再往臺側站着,就站在後面仔細的聽結果:周夏陽最後拿了第二名。她捂着嘴偷笑,臺前就陸續有人回來了。人流一波一波的,現在解了禁,親友團們立刻將大片大片的將後臺佔據起來,悠悠拿了周夏陽的外套和包,踮起腳尖四處找人。
化妝間人越來越多,她在外面轉了小半圈,恰好走到一塊巨大的宣傳板後面,倒還真看到了周夏陽,半擡着頭正在和一個男生說話。悠悠使勁的看那個男生,個子很高,後臺燈光很好,男生的側臉清晰得就像站在自己面前,就是之前化妝間遇到的那個。再看周夏陽的時候,她微微張圓了嘴巴,她還真沒見過神經也有些大條的周夏陽,居然可以這樣看着一個男生,目光還真像歌裡唱的那樣,像流灑的月光——雖然這種歌詞想想就覺得牙齒髮酸。
悠悠左看右看,就是聽不見人家講什麼,心裡有些癢癢的難受,就偷偷摸出了手機。
按下快門的一刻,身後忽然有人在喊了一聲:“孫治!”
孫治和周夏陽於是循聲轉過頭,悠悠的快門按的正好,拍下了兩人的正面。悠悠不敢看對面兩個人帶着詫然的目光,乾笑了幾聲,就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說:“施悠悠,你在幹嗎?”
悠悠覺得自己一臉假笑,臉都繃得酸了,語氣卻很是憤憤然:“靳知遠,你躲我後面幹嗎?”靳知遠走上幾步,站在悠悠身邊,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算是打了招呼,漫不經心的對孫治說:“明天下午的會幫我請假,我的課不能逃。”
那一刻悠悠的全副精力是在打量孫治,她簡單的在心裡描述了一下,男生的眼鏡並不是時下流行的黑框,式樣簡單的棕色大衣,英挺俊秀,氣質有些斯文,又幹淨。
靳知遠指了指孫治:“孫治,大三化學院的。”悠悠跑過去乖乖的自我介紹:“師兄好,我叫施悠悠。”一旁周夏陽亦在微笑:“是啊,悠悠,我們寢室的小美女。”
孫治看了她一眼,極有禮貌:“你好。”其實誰都看得出,他嘴角輕抿着笑意,大概對舞臺上摔跤那一幕記憶猶新。
她只來得及將大衣和包塞回周夏陽手裡,靳知遠就適時的插話,語氣裡有些慵懶:“師兄叫那麼勤快?”悠悠愕然,嘿嘿笑了一聲,又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其實並沒有在等她回答,像是專心致志的等她的目光,眼角微挑:“你走不走?”
悠悠還沒來得及回答,斜裡鑽出了一個女聲,甜美的味道像是枝頭剛摘下的蘋果:“咦?都在麼?”
悠悠倒不怕見到蘇漾,不過微微的尷尬總是有的。幸好靳知遠身材高大,這樣站着,倒替她擋了大半個身子。她就悄悄的挪動步子,反正那一羣人她本就不熟,偶爾聽周夏陽提起,也不過都是些學生會的事,自己更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靳知遠斜睨着自己身後的丫頭,此刻頗不在意的聳聳肩,轉身就溜。他忽然輕輕咳嗽一聲:“施悠悠,一起走吧。他們還有事,不用等了。”
悠悠生生的止住步子,好像無數的聚光燈一下子打在了自己身上,而最耀眼的,自然是對面的女生,明眸之中似乎還摻雜着別的東西,不自主的微微擡高下巴,似笑非笑。
她答得老老實實:“好吧。”也沒看到孫治饒有興趣的挑起了眉毛,目光和靳知遠輕輕一觸,像是有些瞭然。
兩人走到在禮堂門口,觀衆走得差不多了。她站在臺階上,包裡拿出的圍巾很大很保暖,也就顯得極厚。靳知遠看她有些笨拙的想將自己的半張臉都遮了起來,忍不住微笑,伸手過去:“我幫你。”
因爲他站在下一級臺階上,視線幾乎是平行的,悠悠卻不敢去看他,只能盯着他深藍色夾克的領子。直到靳知遠極妥帖的替她打了個結,悠悠忽然開始後悔圍上圍巾,只覺得熱氣一點點的氤氳上來。不小心看了他的眼睛,卻恍然覺得,大概是天上的一顆星子不小心落在了這人眼中吧,亮晶晶的全是笑意。
一下子覺得輕鬆而溫暖,連糗事也不會再避諱,一五一十的對着靳知遠承認,剛纔的人的確丟大了。她的聲音從軟軟的毛線中鑽出來,有些急切:“我在臺上摔跤的時候,你們在下面都能認得出來?”
靳知遠笑了笑,似乎在想該怎樣回答。然而曾天洋騎着自行車從身邊飛馳而過,大笑着說:“施悠悠,收到短信沒有?今天我真要笑死了……”
悠悠一下子覺得惱火,很果斷的對着曾天洋的背影喊了一句:“你快點走!”只差喊他“快滾”了。
說完才記得身邊還有別人,就覺得不好意思。以往是和曾天洋在一起胡說八道慣了,思維就收不住,於是收斂了表情:“師兄,我平常還是很淑女的。”到底還是泄露了心裡小小的頑意,忍不住撇了撇嘴,笑得很燦爛。
而靳知遠則配合的點點頭,有些漫不經心的拍她肩膀,遠遠望去,像是不經意間摟住了她的肩膀。
十點之後,路上很有些喧鬧,兩個人就走在剛下自習的人流之中,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悠悠奔波了一天,又因爲晚會心潮起伏,其實很有些困了,到後來就慢慢的安靜下來。
直到走到宿舍樓下,她先站住腳步,想要對靳知遠告別,卻驀然聽到男生懶懶的聲音:
“施悠悠,週末我生日,一起吃飯,嗯?”
悠悠以爲自己聽錯了,重複了一句:“生日?”
“我到時候給你電話。”他看着那張素顏的笑臉,淡淡地說,忽然覺得自己心跳加快。
一回到寢室,悠悠被六隻手拖進寢室,只來得及駭然問了一句:“這是幹什麼?”
寢室的大燈關着,只有電腦的熒幕在熒熒閃着。
楊秋敏拉着她到自己電腦前,變戲法似的的說:“坐着,看圖片!”
她雙擊了鼠標,悠悠一下子有些發懵,呆呆地看着那張顯示器上極清晰的照片。
就是禮堂前的臺階:一個男生留給鏡頭修長的背影,正動作輕柔的在給站在高處的女生整理圍巾。兩人的衣服都是深色調的,就唯有那條乳白色的圍巾,似乎是兩個年輕人之間的紐帶,成了照片中的一抹清新亮色,映出了女孩子略帶羞澀的眉眼。小禮堂的燈影是明暖的橙色,灑在兩人的肩頭,溫柔的心境像是在鵝毛大雪紛飛的冬夜,倚着小屋中燃着的壁爐。
悠悠楞了十秒鐘後,喃喃的說:“這是誰拍的?這麼偶像劇……”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悠悠翻了翻白眼,起身把大燈打開,輕描淡寫:“坦白什麼?人家說我笨手笨腳,就幫了個小忙。”
連曹立萍的嗤之以鼻了:“拜託你,他怎麼不幫我這個小忙?”
悠悠聳聳肩:“是真的沒什麼啊。要是有什麼,我也不會瞞你們。”她轉過頭對周夏陽笑嘻嘻的說:“我還沒問你呢——孫治是誰?”
楊秋敏一臉悲哀:“悠悠,這樣重量級的消息,整個學校都知道了,你居然不知道?”
施悠悠張口結舌,她這些天一直在忙着準備口譯證書的考試,回到寢室就倒頭大睡,連做夢都是各種速記符號,連着錯過了好幾場臥談大會。
周夏陽臉上的妝已經洗掉,可是分明浮上了淡淡粉霞,笑意盈盈:“我生日的時候一起吃飯吧。”她的語調這樣輕快,真叫人覺得如沐春風。
話題開始慢慢脫離了具體的人,而偏向了愛情。周夏陽最有發言權,卻只是把頭埋在被子裡,吃吃的笑,不願意開口。年輕的女生,難免都是有些憧憬的,語氣再矜持,心裡再高傲,到底還是希望一個人,即使你淹沒在人潮洶涌之中,卻獨獨將目光毫無保留的送到你的眸子深處。
悠悠的被子微微掀開一角,靠着牆發短信給靳知遠,“師兄,你喜歡什麼禮物啊?”其實已經凌晨,連楊秋敏都不再說話,寢室裡只剩下了輕柔而悠長的呼吸聲。她想不到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連忙將被子蓋在頭上,幾乎用脣語說話,似乎只有輕輕的氣流在衝擊電話。
他的第一句話偏偏是:“怎麼還不睡?”語氣很輕,帶着理所當然。
悠悠那時候完全不知道,深夜埋頭打電話從來是情侶間的特權。
悠悠“嗯”了一聲,只得再問了一遍:“你想要什麼禮物?”片刻,又解釋說:“主要是和你不熟,以後我一定不問你。”
她說了“以後”,靳知遠脣角微彎,才安靜的回她:“不用了。你來就好。”也不等她回答:“悠悠,早點睡吧。晚安。”
周夏陽很喜歡室友送的禮物,小小的錶盤,錶帶倒像是一條銀色的鏈子。價格說不上奢侈,可是對學生來說,卻少不得要三人湊起了再買了。五個人的生日宴是第一次,就有一點悶。其實悠悠一直看着蛋糕,想起上一年四個人的生日,每次都互相抹奶油,回去都搶着洗澡。孫治坐在周夏陽旁邊,極貼心的給四個人倒飲料,兩人還時不時的低頭說笑。餘下的三人就眉來眼去,似乎在強忍笑意。
悠悠聽完楊秋敏添油加醋的八卦後,覺得周夏陽真是有些傻,孫治這麼好,偏偏追了夏陽一年,她都無動於衷。周夏陽一直很無辜的笑:“我以爲他對所有的人都這樣啊。”
孫治看着周夏陽在切蛋糕,忽然說一句:“週末也是靳知遠生日,幾個兄弟說好了,到時候一起去吃個飯。”
悠悠心虛的低了低頭,更加努力的吃蛋糕。
“悠悠,你去不去?”周夏陽隨口問了句。
“啊?”悠悠放下叉子,“關我什麼事?”
孫治就帶着微笑,看着小女生:“你們不是挺熟的麼?”
悠悠眨眨眼睛,一臉無辜:“師兄,你這是污衊。我和誰不熟?!”
後來孫治親自去找靳知遠了,一字不差的把對話向他複述一遍,忍不住嘲笑他:“人小師妹說了,和你熟就是污衊她……嘖嘖,你這人品啊!”
靳知遠有些意外,笑得眉峰都皺在一起:“她是對我不熟。”這句話似乎還有其他的意思,不過孫治也沒深究:“週六不是你生日麼?我們幾個說好了,一起請你吃個飯。”
靳知遠頭都沒擡:“週五吧。”
“行,我去找地方。”孫治點點頭,又回過神來,“週六打算留給誰呢?”其實他知道靳知遠不是個愛說閒話的人,倒也不期待他能回答自己。
“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遲鈍到分不清別人對自己的感覺。”靳知遠慢慢的說,似乎在深思熟慮,又似乎漫不經心。
孫治簡直太有同感了,痛心疾首:“我女朋友就是……”
其實靳知遠心裡清楚,對這樣的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一早就直截挑明,什麼餘地都不要留下。
週六,悠悠站在校門口的蛋糕工坊,百無聊賴的給靳知遠打電話:“你愛吃什麼口味的蛋糕?”
靳知遠的聲音有些驚訝:“你這麼早就出來了?”又匆匆說,“那你等等,我馬上就過來。”
沒多久,悠悠就看到了靳知遠的身影,淺色大衣看上去不厚,款式最簡單的仔褲,快步走來的時候,似乎能感覺到氣流翻起的動靜,而視線直接的投向那家精緻的蛋糕小店。雙桃花眼真是攝人心魂,在蕭索的暮秋竟然帶出一室的花意盎然。偏偏這樣的好看,卻又不能用精緻來形容,明明輪廓又是英氣逼人的。
他遠遠的衝她揚起一個微笑,那幅畫面就愈加柔和。
他心情極好的問她:“女生是不是都愛吃甜食?”
“呃……師兄,本來要送你禮物啊,你又不肯說自己喜歡什麼。那就將就下吧,請你吃個蛋糕!”
他們進了蛋糕店,悠悠低頭看現成的蛋糕:“買多大的啊?”
靳知遠站在她的身後,隨便指了一個:“就這個芝士吧?還是你喜歡吃抹茶慕斯?”
悠悠還半彎着腰,忽然回頭看他一眼,小小的臉上滿是驚訝:“這麼小?”
他一點都不急,似乎還在選蛋糕:“你吃得了麼?那我們選一個大一些的也行。”
“幾個人?”
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她:“兩個人。”
悠悠的臉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她用力咬了咬嘴脣,又安慰自己:鎮靜……大一的時候曾天洋的生日還不是他們兩個人一起過的麼?於是若無其事的轉過臉,對着店員指了指:“喏,就要這個。”
店員則笑容可掬:“同學,你們剛纔選的是芝士的吧?這個是藍莓的,到底是要哪個?”
悠悠很快的看了一眼,原來自己真的指向了最角落的藍莓,支吾了一聲,身後的聲音清亮:“靳知遠?”
蘇漾見到兩人的表情,真是比外面的天氣還要叫人覺得涼颼颼的,悠悠想起那天楊秋敏對自己說:“我和蘇漾都看到他給你整理圍巾了。她的表情才叫恐怖啊!”
靳知遠對她打了個招呼,又泰然自若的對店員說:“就要芝士的。”
“昨天忘把禮物給你了。剛纔去找你,你也不在寢室。”她語氣有些矜持,精緻的下巴就微微仰着,似乎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了悠悠:“咦,你也在呢?”
悠悠笑笑,很禮貌的打了聲招呼:“師姐好。”
這樣有些冷的天氣,她只薄薄穿了一件灰色的呢裙,單薄得像一吹即倒,語氣有幾分消沉,沉吟着看着靳知遠:“你們去吃飯?”
靳知遠點點頭,也不多說話,只是接過禮物說了句“謝謝”。臨走前又記起來:“哦,我姐說這幾天想請你吃個飯,問問你有沒有空。”
她似笑非笑:“我還以爲是你請。”
靳知遠撇了撇脣角,帶出幾分灑脫:“她會聯繫你。”
悠悠提着蛋糕,亦向她告別:“師姐,拜拜。”
出了門又只剩兩個人,悠悠有些磨蹭:“兩個人啊……人太少不好玩啊!”
他停下步子,笑眯眯的看她:“昨天熱鬧過了,早知道你喜歡熱鬧,就把你一起喊上了。”悠悠吐吐舌頭,心裡微微一動,很快的說了句:“我不是那個意思。”
靳知遠眼角溢出笑意,意味深長:“有的人就是糊里糊塗。別說別人的意思了,只怕自己是在裝傻。”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看着悠悠,伸手攔了出租車,又替她拉開門,是這個年紀的男生中少有的妥帖風度。
他帶她到一家西餐店,JOIE DE VIVRE。悠悠以前去過的西餐店,也不過是和同學一起,還總是點特價餐,吃的時候就嘻嘻哈哈聊天,還真沒有正兒八經的和男生一起吃西餐。
餐廳人也不多,靳知遠給她解釋:“我姐推薦的,也不知道怎麼樣。”靳知遠掃了一眼菜單就合上了,對一旁服務員說:“法式香草鱸魚。”悠悠還在翻菜單,聽他這樣說,不由問他:“運動員該吃牛排啊……那樣才能長得壯些。”
他愣了一愣,嘴角一揚:“我已經退校隊了。”
悠悠“啊”了一聲:“爲什麼?”
“新來的踢得都不錯,我自己也忙,就退了。沒什麼。”他修長的手指攏着檸檬水,目光看着微微晃動的玻璃杯水面。
她歪着頭想了想,又問:“那曾天洋呢?你覺得他踢得怎麼樣?”
靳知遠的眼光不經意間挪了挪,聲音卻平波無漾:“他踢得不錯啊。你和他很熟麼?”
平心而論,悠悠還是有些失落的,她滿心希望從靳知遠那裡聽到一個很普通的評價,然後回去打擊曾天洋的氣焰,於是順口回答他:“呃,很早就認識了。”
很早就認識了……這句話卻驀地讓靳知遠眼角微微挑起,很緩的接了一句:“有多早?”
其實聲音很輕,悠悠並沒有聽見,可是他自己心底分明就在想,今年迎新的時候看到一個小丫頭拿了東西來找他,最後不負責任的被朋友拉去說話——比這個早多久?這個學期開學前,那輛悶熱的公交車上,見到她臉色蒼白神色疲倦的倚在位子上,而自己站了那麼久,她居然一點都沒發現?——比這個早多久?還是更早的時候,早到這個小女生一點點都沒記起來?
天色一點點暗下去,餐廳的音樂就像呢喃的仙樂,滴滴點點的四濺開去。悠悠拿着開胃酒晃了晃:“生日快樂啊!”
他亦笑,明明沒有燭光點綴的餐桌,卻像小小的火苗燃到了瞳子裡:“謝謝。”
“施悠悠,你第一次見我是不是在裝傻?”靳知遠看到她額前的碎髮,被她胡亂的撥在一邊,忽然有衝動想去幫她撫平。
“呃?”悠悠一下子呆住了,“在醫院那裡麼?裝什麼傻?”
“你真不記得還是假的?”他眼中笑意越來越盛,提示她,“再想想,說我踩了你的海報。”
他既然說起了踩海報,悠悠一下子想起來。去年她趴在學院的走廊上,一筆一畫的給外語角寫宣傳海報,後來有個男生走得快,大海報一角的顏料就給踩花 ,悠悠氣得扔了筆就拉住那個男生的衣角,整個走廊都是她的聲音:“你說怎麼辦?你賠啊!”
她下意識的掩住了嘴:“是你啊?我怎麼一點都沒認出來?”
又覺得不可思議,那麼帥氣的男生,怎麼自己一點印象都沒有?唯一的解釋大概就是真的太生氣了吧,以至於只盯着那人的領口,又想想花了一下午時間精心打造的海報就這樣泡湯了,又很是懊悔心疼。後來只記得後來辦公室的一個師兄走出來,悠悠不好意思再吵,就鬆開手,悶頭胡亂再畫了一張。
初見的時候她還只是短髮,用力拉着他的衣角,給人的感覺就像一朵小小的向日葵,在一片大原野上無拘無束的長着。而現在已經紮了短短的馬尾,清新又活潑。
他慢條斯理的說,“所以,悠悠,我認識你也不算短了。”
悠悠的T骨牛排上來,還滋滋的冒着熱氣,服務生將醬汁澆上去,悠悠看着煎得極嫩的牛排,不知道說什麼好,就只能埋頭切肉。
“施悠悠,我覺得自己很喜歡你,你考慮下吧?”像是覺得這句話不夠勁爆似的,又補充一句,“不過我也不急,你帶牙套的期間,應該不會有別人追你。”
悠悠想象中,自己應該聽到這句話應該手忙腳亂的,將一杯酒打翻。然後紅色的液體在亞麻色的桌布上留下緩緩洇開,濡溼出淡淡的痕跡,聞在鼻子裡的,也就是清淺的香氣。然後對面的那個人,從容不迫的看着自己,輕輕微笑。
可是她只聽到自己條件反射一般,語氣不屑的回他一句:“誰說的?上次還有人送我康乃馨!”
這算不算抓不住重點?靳知遠一怔,就笑,好像面前坐着的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說。”
氣氛偏偏沒有尷尬起來,如果說之前在他面前還有些拘束,悠悠忽然覺得輕鬆,他既然是這麼說了,那麼便免去了胡亂猜測的心思,該怎樣就還是怎樣。誠然,悠悠一直沒有找到過戀愛的感覺,可是靳知遠說出“喜歡”兩個字的時候,心裡那點竊喜,卻不是單薄的虛榮,反而像喝下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舒服的像浸潤在甜甜的氣味中。
最後出來的時候,星輝漫天,城市裡很少能看到這樣明朗的月色了。悠悠走在路上,放開了講話,時不時笑的前俯後仰。一路走回去用了半小時,看見校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問她:“明天一起吃早飯吧?”
悠悠還沒反應過來:“我天天都晨讀的。”
“施悠悠,你還沒反應過來麼?”他站在他面前,像是在教育她的遲鈍,可是最後不過摸摸她的頭,“既然你剛纔沒回答我,我再告訴你一遍——我是在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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