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桃見碗摔成幾瓣,瓣上有湯汁,眉頭一挑:“藥從何來?”
雷鈞停止抽泣,斷斷續續道:“是新……熬的。”
“藥材呢?”
“現取的……家家戶戶都有藏,我怕有詐……每家取了一點。”
絳桃一顆心往下沉。
雷霆驚得合不攏口:“不會吧?家家戶戶的藥材全有毒?”
絳桃彎腰撿起碗片,鼻尖聞了聞,有一股甘草味。絳桃黛眉緊鎖,追問雷鈞:“藥方呢?”
雷鈞掃視病榻,藥方不知去向,道:“奇怪,我交給崔大人了。”
絳桃略一思索,明白了幾分,將手伸到崔護臥枕下,抽出一張油紙。
雷鈞眼一亮:“對!就是這張藥方,小五獻的。”
小五獻的?雷霆又是一驚,見絳桃粉臉鐵青,心裡緊張不得了,止不住問:“藥方沒差池吧?”
絳桃臉色緩和許多:“藥方沒弊病。”她轉向雷鈞道,“帶我去竈房。”
竈房。爐子生着文火,砂罐冒着熱氣,陣陣藥香撲鼻。
“這是二煎。” 雷鈞對絳桃和雷霆解釋道。
“把火澆滅,把藥倒掉。”絳桃吩咐,雷鈞照辦。
絳桃暗暗運功,一掌將砂罐攔腰斬成二斷。雷霆和雷鈞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絳桃的掌功驚呆了他倆,而是看到了平生從未見過的一隻砂罐。
罐壁竟有夾層!有夾層也就算了,稀奇的是夾層中藏有一卷紙,真是咄咄怪事。
雷霆雙指去挾,絳桃阻止:“不可!”
雷霆醒悟,用刀尖挑起紙卷,明晃晃的刀光映射下,這不是平常的紙張,而是白色絲帛。
雷霆將這卷白帛展開,用弩箭釘在牆上,白帛上的幾排血字,殷紅刺眼:
“嗚呼!花下一別,如隔三秋。旦暮,生死相隨。吾謂汝情義綿綿,汝見異而遷焉;吾愛汝天崩地裂,汝別娶爲妻。衷怨之極,淚凝寒毒,封於血書,溶於湯泉。誤侵,心凍血冰,危在旦夕。情至魚水,破之。欲汝誤侵,行水之歡,遂吾心願。罷!恨嫁無期,取“擡頭見喜”,今竊此毒,如法炮製,幸也!”
字字泣血,字字驚心。字裡行間寫明瞭毒名、出處、破解之法。
毒名:擡頭見喜。
出處:一對相愛的男女花下一別,女子如隔三秋,朝思暮想,願生死相隨,不料事與願違。女子對男子情義綿綿,男子卻無動於衷、見異而遷;女子愛男子天崩地裂,男子卻另娶他人爲妻。女子傷心過度,眼淚凝結成寒毒。女子以血代墨,寫了一封血書,將寒毒封在血字中,寒毒遇熱便會溶化。一旦誤中,心凍如石,結血成冰。女子想讓男子不小心中毒,她再去救他,達成嫁給男子的願望,後不知什麼原因放棄。女人怨恨不能嫁個好兒郎,便將此毒取名爲“擡頭見喜”。用毒之人不知從哪裡偷竊到此毒,如法炮製,將寒毒封於帛書中,最後還不忘祝福一句:中毒的人幸運平安。
破解之法:只有一個和中毒者心心相印、用情至深的人,和中毒者行魚水之歡,方能破解寒毒。
雷鈞頭皮發毛:“將寒毒封於帛書中,將帛書藏於砂罐夾層,趁文火煎藥時毒藥慢慢熬出,溶於湯汁中。手法之高明,當真獨步天下。”
雷霆心有餘悸:“將頭見喜,淚化寒毒,這寒毒原來是女子的眼淚。除了情至魚水,世上竟無解藥。”
倆人一言一語,絳桃臉色紅了紅,走過一邊。雷霆自知失言,趕緊打住。
“心凍血冰,危在旦夕”這幾個字萬箭穿心,絳桃心不痛接,快步走回室內。
才離開一小會,崔護整個人就起了變化。只見他氣若游絲,全身冒着冷氣,皮膚蒼白,頭髮一片雪,眉毛嘴角掛滿了霜花。 wωω▪ тt kдn▪ ¢ ○
絳桃掩面涕泣,心如刀割,卻無藥可施,眼睜睜看着她心中的不老少年崔護心凍如石,結血成冰。
背後想起了腳步聲,雷霆和雷鈞一前一後入室。他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大人!大人!”倆人呼天搶地,跪到在榻前。
崔護雙目緊閉,充耳不聞。
“情至魚水,破之。”雷霆喃喃念道,雷鈞擡起頭,倆人目光不約而同投到絳桃身上,有幾分期許,又有幾分懇求。
絳桃又羞又急,不知該說什麼好,汪汪滾下淚來。
雷霆和雷鈞無言以對,默默站起來,默默退下。他倆深知,能救節度使崔護大人一命的唯有絳桃。或許這是暗敵設下的圈套,可明知這個圈套,也只有往裡鑽,別無選擇。
屋子裡只剩下崔護和絳桃倆人,絳桃無語凝咽,眼前一幕與阿三破釜沉舟,救小五脫離苦海,何其相似。
阿三、阿四、小五青梅竹馬,情深意長,如果不是因小五高祖父的遺命作梗,小五必定嫁給兄弟中的一人。而她曾對崔護芳心暗許,崔護也對她情有獨種,如果不因桃花一計,如果不因男女授受不親的禮俗,她極有可能已和崔護締結良緣。
阿三救小五珠玉在前,她救崔護未必木瀆在後。只要雷霆和雷鈞守口如瓶,她邁出這一步就神不知鬼不覺。但崔護醒過來會原諒他自己嗎?她又怎樣面對表姐絳娘?
房間裡飄來她熟悉的淡淡的花香,門窗緊閉,哪來的花香?
絳桃眼神迷離,全身發燙,她急想把自己埋進一池寒冰中,撲滅那些不着邊際、紛至沓來的幻想。她一步一步走近崔護……
腳步聲敲打着一個人,一個躲在牀榻底下整整二晝夜的人,自風雨交加那時起,他就躲進了這個暗道。他一直等這一刻的到來,只要絳桃和崔護行魚水之歡,他就會及時出現在房間裡,就好像他從未離開過一樣,因爲這是他的家,他是村長。
他相信,一日之內,嶺南節度使崔護出軌大理寺一枝花絳桃的消息便會傳遍整個長安,傳遍邊塞,傳到各地節度使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