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裳心裡嘀咕:“胖如水桶的杜三爺選擇了風道牌,高如竹竿的竿子又意向哪道牌?看他嘮叨起來沒完沒了,不如去雲道牌划算。”
雲道牌捕快處理平常的治安案件,最需要一個婆婆媽媽的人掌舵。
竿子含笑道:“你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喝茶你有意思?你們仨個不都嗜酒如命嗎?” 海裳納悶。
“我何嘗不想喝酒,只是沒人陪我喝。”竿子擔心。
海裳道:“我可以陪你呀!” 對朋友她向來豪爽。
“你會喝酒嗎?” 竿子刀子嘴豆腐心。
海裳不解:“爲何如此一問?”
竿子不痛不癢地道:“因爲你是女人呀。”
女人一般不會喝酒,何況一個京兆府捕花。這是男人竿子的邏輯。
海裳是女人,被男人歧視,她不幹了,凍眠的酒性被刺激醒。
“那好,我陪你喝酒。”海裳豪性大發。
“甚好,甚好。”竿子咬文嚼字。
“說好了,沒下酒菜。”
“沒有就沒有。”
海裳嘆氣:“大理寺一枝花請來的都是什麼人呀?蒼耳哥哥,以後有你受的。
香廬沒有現成的好酒,海裳正準備去打酒。竿子喊住了她:“我有酒,不如我請你吧。”話音剛落,手上變出一隻酒葫蘆,原來他衣衫裡藏着酒。
※窗外一席酒,雖然簡單草率,卻值得一飲,海裳和竿子面對面舉杯言歡。
“你看到了嗎?幽幽桃花隨風,落花煙重。” 竿子喃喃道:“一朵、二朵、三朵,掉落在你的發尖,打在你的耳根。花落無聲,桌子上鋪了一層桃花,酒杯裡浸着三二片花瓣。”
海裳栽下一株桃樹,竿子卻看到滿院花開。
海裳柔腸百結,意亂情迷。
對面的男人仰起臉龐,姿態怡然,日光照在他的肩頭,他不經意地拂了拂,彷彿拂去滿肩落花。
海裳眼柔眉順,身不知處,雙手軟弱無力,杯中酒悄然灑落在地上。
眼見海裳迷失在他的語境裡,竿子打了個響指,海裳如夢初醒。
海裳香汗淋漓,心有餘悸地問:“你會催眠術?”
“略知一二。”竿子謙虛。
海裳一顆心仍平靜不下來,杜三爺精於易容,竿子工於催眠,那瘦成擔扁擔呢?
竿子讀出海裳心思,道出底細:“瘦成擔喜歡聽戲。”
聽戲也叫本事?
竿子賣起關子:“扁擔不象我和杜胖子這樣好說活,輸了就馬不停蹄趕到京兆府赴任。”
原來杜胖子、竿子、扁擔都着了絳桃的道。
“他雖然人到長安,卻必須派人請他。否則他每天去聽戲,樂不思蜀。”
扁擔裝清高的本事也算一流。
※蒼耳從司法參軍院回來,瞭解這一情況,決定親自去請。竿子說扁擔行蹤不定,可以去聽戲的地方碰碰運氣,或許能逮個正着。扁擔骨瘦如柴,體似扁擔,一認便準。
海裳自告奮勇去請扁擔。
蒼耳考慮到海裳久居長安,又有一段藝人經歷,熟悉聽戲地方,當即同意。
※海裳於找遍了長安各戲院、茶館、露天戲臺,均不見扁擔身影。海裳憂心如焚,一時沒了主意。
前方巷子裡來了幾個少男少女,穿着練功服,一看就是戲子,他們的儀態不是一般的戲班能及。海裳和他們擦肩而過,隱約聽到一句:“罷如江海凝清光。”
說話的是一少女,邊說邊舞,興致盎然。
海裳注視着他們的背影,悵然若失,曾經的她也有過單純的時光。
原是芙蓉湯館最負盛名的海裳,對這句“罷如江海凝清光”可謂熟之又熟。
詩聖杜甫在梨園觀看了公孫大娘的劍器舞,陶醉其中,作了一首《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詩,詠歎公孫大娘的舞姿豪邁灑脫,奔放自如。詩中讚道:“耀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青光。”
梨園在都城長安,原是皇家禁苑一處果木園,與棗園、桑園、桃園、櫻桃園齊名,是供帝后、皇戚、貴臣宴飲遊樂的場所。唐明皇(唐玄宗李隆基)選曲部伎,子弟三百,號“皇帝梨園子弟”。李隆基親任梨園崔公,督導梨園子弟演習歌舞戲曲。
相傳唐玄宗李隆基極富音樂天份,經常坐鎮演出。梨園子弟合奏時稍有差池,樂感靈敏的唐玄宗立即覺察,給予糾正。李隆基才華橫溢,通曉多種樂器:琵琶、二胡、笛子、羯鼓,更擅長作曲。據說著名的《霓裳羽衣舞》的曲調,就是李隆基在印度《婆羅門曲》基礎上加工而成。也有一種說法是月宮的神仙託夢李隆基所致。
詩人賀知章、李白曾爲梨園編寫過節目,雷海青、公孫大娘擔任過樂營將。書法家張旭,自從看了公孫大娘的劍器舞,草書竟有了很大的長進。梨園本是一個單純的果木園圃,經唐玄宗李隆基的大力倡導,成爲史上第一座集音樂、舞蹈、戲曲的綜合性學府。
海裳心裡一動:莫非這幫少男少女是梨園子弟?扁擔會不會突發奇想,去梨園看名伶演出?
海裳暗地責怪自己忘了梨園,很快又覺得情有可原:誰有這麼大膽去皇家禁苑聽戲?
杜三爺、竿子、扁擔要是處事形同常人,大理寺一枝花就不會請他們仨來協助蒼耳了。
想到這,海裳加快腳步,跟上這幫少男少女,看他們是否要去梨園。
這幫少男少女不緊不慢,說說笑笑,不覺已至梨園。少男少女魚貫而入,海裳遠遠地躲在一邊,琢磨如何混進梨園。
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低聲道:“跟我來。”海裳一驚,眼前閃過一個細長細長的身影。
“扁擔!”海裳差點叫出聲。
梨園牆外,有一古木參天處,正好是個偏角。海裳故意繞了一個圈,躡手躡腳走近,陰暗處一個骨瘦如柴,體似扁擔的人衝她擠眉弄眼。
海裳悄聲問:“你是扁擔嗎?我是過來請你的。”
“如假包換。” 扁擔打包票,他瞅瞅着海裳的巡捕行頭,反問:“你是京兆府巡捕?”
海裳點點頭。
“你在這裡等着,我先進去聽一會戲。” 扁擔真會抓緊時間。
“扁擔大哥,你能帶帶小妹嗎?”偷偷摸進梨園聽戲,享受皇家待遇,對海裳的吸引力可想而知,她想信扁擔有法子帶她進去。
扁擔指指海裳腰間的鐵索,道:“借我一用。”
海裳依言將鐵索交到扁擔手上,扁擔掂了掂,又掃了一眼海裳,道:“索子太短,幸虧你小腰盈盈一握。”
話音剛落,鐵索如毒蛇捕食捲住了海裳細腰,扁擔一個大鵬展翅,提着海裳,躍過牆頭,遠遠望去,就象是蒼鷹捉着一隻小雞。
倆人輕輕落到草地上,扁擔神秘兮兮地道:“我找到一個又隱藏、視覺又開闊的好地方,包你看個爽。”
“今天唱哪支曲?” 海裳止不住問。
“《霓裳羽衣》” 扁擔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