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初升。
月朦朧,桃渡嶺老街更朦朧。
一個鬢髮蒼蒼的鄉紳擡起頭,不相信地望着天上,奇怪太陽怎麼會變成月亮,讓他曬不成太陽。
這邊,媽媽幫不知說到什麼開心的事,一個個笑得人仰馬翻。
一個穿紅衣綠褲的中年大嫂,朝一個穿窄羅衫薄羅裙的小媳婦,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家死鬼可沒你家男人這麼放肆,玩出這麼多新鮮花樣來。”
小媳婦躲在其他人背後,爭辯:“是你家男人酒後吹噓的。”
酒後吐真言,中年大嫂羞紅了臉。
那邊,搖“六猴”的幾個小男人爲骰子點數吵得不可開交。
這一個嘴裡直嚷嚷:“我這把明明搖了個‘四、五、六’,爲何說是‘四猴’?”
那一個粗着喉嚨道:“你睜大眼睛瞧瞧好嗎,你搖的是‘三、五、六’,沒猴。左邊這個骰子漆花掉了一點,一色變成雙色了。”
先說話的小男人不服:“你胡說!要不拿到太陽底下照一照,看是不是多了一色。”
後說話的小男人惱羞成怒:“照個屁!眼下有太陽嗎?”
幾個小男人越吵越兇。
躲藏在角落裡的杜三爺將這幾幕盡收眼底,他熟悉二個小男人的聲音,正是合力推倒水缸的倆個人。
馬蹄聲噠噠,九霄月的馬幫踏上老街的青石板路,街頭所有人停止了舉動。
剛纔看天的鄉紳收回眼光,老看天沒什麼用,月亮看不成太陽。
這邊媽媽幫不再笑罵,“房中之事,故知能用者,可以養生,不能用者,立可致死”。
那邊小男人不想再吵,犯不着爲幾個銅板傷了街坊鄰里的和氣。
他們的眼光齊刷刷聚集到漠北馬幫押運的傢俱上,黃昏的光影中,九霄月見他們一張張臉變得青皮獠牙,說不出的詭異。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籠罩了九霄月,這自他出道以來從沒有過的感覺。
街頭這些人的面孔變得越來越猙獰,仨個馬漢的頭皮颼颼作響,腳底倒抽冷氣,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
漠北馬幫彷彿行走在冰冷徹骨的陰曹地府中。
鬢髮蒼蒼的鄉紳對漠北馬幫的膽量表示懷疑:“你們有多大的膽子敢運這套傢俱?老夫倒想剜出你們的膽子見識見識,膽子夠大,就放你們一條生路。”
他倒大方,膽子剜出來,還有活路嗎?
鄉紳說完,抽出一條腰帶,腰帶精亮,襯着鄉紳的鬢髮更加蒼白,原來他的腰帶是一把消鐵如泥的軟劍。
媽媽幫紛紛撩開外衣,腰間插着各式各樣的廚房用具,紅衣綠褲中年大嫂腰間插的是鐵鏟,窄羅衫薄羅裙小媳婦腰間插的是菜刀,更誇張的是一個施着胭脂仍遮不住一臉縐紋的姨娘,腰間插的竟是一雙鐵筷子。
中年大嫂提着鐵鏟,小媳婦菜刀在手,胭脂姨娘張着筷子,擋住漠北馬幫的去路。
幾個小男人們圍了上來,他們隨地取材,一個手心捏着骰子,一個手裡拿着骰蠱,一個手上攥着蠱盤。
九霄月暗叫不妙,漠北馬幫已經陷入包圍圈。
包圍圈正在縮少。
“小心!”九霄月提醒手下。
來不及了,鬢髮蒼蒼的鄉紳率先出手,軟劍捲起漫天劍影,嗚咽聲中,薄如蟬翼的劍峰毒蛇般噬向九霄月。
九霄月練就大力鷹爪功,鷹爪功剛猛絕倫,大開大闔。生死關頭,九霄月五指彎曲成爪,瞬間喙住刺到面門的軟劍,只聽得“咔嚓咔嚓”之聲不絕於耳,劍身被九霄月的鐵爪活生生拗斷幾截。
九霄月化險爲夷,調轉馬頭,衝向三個擋住去路的娘們。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拗成幾截的斷劍追隨九霄月而來,勁道更遒,直取九霄月後背。
九霄月膽顫心驚:死皮賴臉劍法。
這是江湖上傳得神乎其神的一套詭異劍術,此劍術最大的特點是劍一出手便死磕上了對方,就象一個失去理智的無賴一樣,那怕你打斷了它的腿,砍了它的手,抽了它的筋,剝了它的皮,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死皮賴臉纏住你不放。
看樣子這幾截斷劍今天非要了九霄月的命不可。
劍變,九霄月跟着變,不變,九霄月頃刻命歸西天。千鈞一髮之際,九霄月身子一斜,滾下馬背,幾截斷劍貼着馬背呼嘯而過。
九霄月躲得難看,卻救了他一命,最簡單的辦法往往也是最有效的辦法。
那邊,手心捏着骰子的小男人瞅準空隙,暴喝一聲:“四、五、六。” 三粒骰子分打漠北馬幫三個馬漢要害。
第一個馬漢看到飛來的骰子是“四點”,第二個馬漢瞅見撲面而來的骰子是“五點”,第三個馬漢瞧出射他的骰子是“六點”。
小男人骰子奇準,說打那一骰面就那一骰面。
三個馬漢也不是省油的燈。
第一個馬漢刀功了得,未等“四點”飛到,刀起刀落,將骰子斬飛。骰子發出“嗡嗡”之聲,在半空盤旋。馬漢意外:骰子竟然是鐵鑄的。
第二個馬漢的絕技是彈指神功,等“四點”近至咫尺,運指一彈,彈開這顆骰子。
第三個馬漢肺活量大的驚人,空穴來風是他的絕活,張口一吹,把打擊而來的“六點”吹偏準頭。
眼看這三顆鐵骰子就要墜落在地,骰蠱不失時宜地飛到,抄起前面“四點”這顆骰子,又接住中間“五點”這顆骰子,最後飛向後邊,兜了“六點”這顆骰子。
蠱盤隨之飛到,救回三顆骰子的骰蠱不偏不倚落在蠱盤上。
骰子、骰蠱、蠱盤配合得妙到毫巔,一氣呵成。如果這樣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合成一體的賭具施了法術似的飛回小男人的手中。
九霄月心驚肉跳:連鴛鴦門都出動了嗎?
天下暗器,最奇葩莫不過中原的“鴛鴦門”。
鴛鴦門暗器層出不窮,最講究不離不棄。江湖傳說,鴛鴦門系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情侶所創。他們發明的暗器無不成雙配對,合二爲一,不離不棄地殺人,不離不棄地收回。
這副賭具與鴛鴦門暗器有異曲同工之妙,九霄月懷疑小男人是鴛鴦門之徒。
九霄月本以爲此次情人岡之行走起來最爲放心,萬萬沒有想到在桃渡嶺老街會遭遇到一場人多勢衆的阻擊。
策劃這場阻擊者用心之良苦、組織之嚴密、計算之周到,就爲了這套不起眼的傢俱嗎?九霄月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收了人家的錢,就得替人消災,九霄月打定主意保護這批傢俱。
小男人們一擊不中,第二波暗器又起。還是三顆鐵骰子,不過比第一次更急,比第一次更快。這一次小男人不講究骰子的點數,只求骰子的速度。
三個馬漢施展絕活,化險象於無形。
小男人的暗器成功地牽制了三個馬漢的精力,無暇顧及一大批傢俱。
只剩下總幫主九霄月護着大箱子,媽媽幫不再袖入旁觀,張牙舞爪地攻了上來。
窄羅衫薄羅裙的小媳婦揮着菜刀,呼呼有聲,劈頭蓋臉砍向九霄月;紅衣綠褲的中年大嫂提着鐵鏟,翻江倒海攻擊九霄月下盤;胭脂姨娘手中的鐵筷子隨後殺到。
三個娘們一齊發力,齊攻九霄月,志在必得。
九霄月激發鬥志,一聲長嘯,餘音激昂。只見他左勾菜刀,右扣鐵鏟。凡是被他鋼鐵般的勾爪鎖定,無論是刀是鏟,必應聲夭折。
小媳婦菜刀堪堪斫到,九霄月左爪幾乎勾住她的手腕,菜刀立馬偏離目標,砍向馬背上的大箱子。
原來她虛晃一刀,爲的是這隻大箱子。菜刀砍不掉九霄月的腦袋,斬掉捆綁箱子的繩子足足有餘。
九霄月看出她的意圖,手指暴長,抓向婦人後背。
顧此失彼,中年大嫂的鐵鏟已鏟到九霄月的膝蓋,只要九霄月抓斷小媳婦的琵琶骨,他的一雙膝蓋將被鏟廢。
間不容髮,九霄月雙腳一蹬,離地三尺,如駕雲穿棱的巨鷹,翱翔於九天之上。
小媳婦趁着九霄月受阻之際,瘋砍捆綁箱子的繩子,旁邊不知何時站着鬢髮蒼蒼的鄉紳,只等繩子砍斷完,他一扛而走。
大凡劫貨者劫貨不劫命,這幫殺手也不例外,和漠北馬幫無怨無仇,犯不着惹上血案,他們痛下殺手,只想擊退九霄月和三個馬漢而已。
偏偏他們遇上了九霄月。
“住手!”晴天中響起一個霹靂,喊聲中,九霄月勇不可擋,一雙鷹爪手摧枯拉朽抓向婦人。
胭脂姨娘見勢不妙,手中的鐵筷子脫手而出,飛擊九霄月雙目。九霄月雙目一被擊中,他這頭瞎眼蒼鷹轉瞬間變成一隻老母雞。
勁風激盪,九霄月不敢怠慢,長袖飄搖,飛刀出手,擊落鐵筷子。
九霄月的飛刀防患於未然,本來用來對付情人居客棧的情四,不料在老街派上了用場。
說時遲,那時快,鬢髮蒼蒼的鄉紳將大箱子扛在肩頭。
“箱子!”,九霄月高呼一聲,急火攻心,風馳電掣從鄉紳頭上躍過,一個“老鷹抓小雞”,鷹爪在箱頂上洞穿出五個指孔。
胭脂姨娘的一雙鐵筷子又破風而來,好個九霄月,提起箱子,翻了一個跟斗,雙腳剛好踩在鐵筷子上,藉着反彈之力,凌空飛渡,已在幾丈之外。
九霄月一路狂奔至桃渡嶺古道,看看身後並無追兵,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不敢鬆懈,腳下生風,健步如飛,情人岡遙遙在望。
暮色四合,歸鴉聲聲。
樹林中,九霄月看到一雙非常熟悉的眼睛,發着綠光的眼睛,餓狼一樣的眼睛。
情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