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頭上,傳來溫熱而柔軟的觸感,是他的脣。
竹淺影倏地睜開眼,因爲,她怕她再裝睡,他的脣,會從額頭移到別的地方。
自從“第一個家庭日”之後,竹淺影對炎少的防範,便有意無意地升高了許多倍。
這種防範,與其說是竹淺影故意,倒不如說,是她下意識如此,更多的,是身體本能。
好比驚弓之鳥,聽到弓聲,身體總是先其他所有感觀一步,自然地選擇了逃離。
炎少似是沒料到她會突然睜開眼,怔了一下,稍稍離開一些,對她溫柔且充滿歉意地笑了笑。
“吵醒你了?”
竹淺影“嗯”地應了一聲。
她的直接和直白,即使是炎少這樣臉皮極厚的人,也生了幾分尷尬,“咳咳”咳了兩聲,但手,卻依舊撫在她的臉上,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傷口痛嗎?”炎少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那動作,再加上他溫柔得能溺死人的語氣,充滿了讓人遐想的旖旎。
而他深邃的眼裡,更是寫滿了濃烈的疼惜及愛意,只不過,他這份深情和疼愛,竹淺影無福消受。
“嗯……”竹淺影照舊淡淡地應了一聲。
她還沒矯情到這種地步,那樣的傷口,說不痛,絕對是騙人。
對着仔仔,她說不痛,是不想小傢伙擔心。
對着炎少,她沒必要考慮他的心情。他愛擔心就擔心,與她何干。
好比當初,對他來說,她愛滾就滾,與他何干?
竹淺影覺得自己是越來越惡劣了,難道說,這種用自己的痛苦來報復他的感覺,真的這麼爽了?
事實告訴她,真的很爽!
因爲,當她看見他因她一聲肯定的迴應而皺起了眉,她的心,那種快意又開始如潮一般涌上來。
大概,她真的比自己所以爲的還要恨他!
即使,她沒辦法讓他感受當初自己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眼前這種痛,也聊勝於無吧!
這時的竹淺影,只沉浸在這種報復的快意之中,卻完全忽略了一個事實。
那就是,她再也,沒法漠視炎少的存在,對他的喜怒愛恨,她再也沒法做到無動於衷。
無論愛他還是恨他,抑或是刻意地報復他。
她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地給予了他的反應。
好比一條癱瘓了多年的腿,所有感應神經完全麻木甚至壞死,不僅動不了,也感受不到任何痛感。
而當有一天,這腿,掐它,能感覺到了痛,這就代表,它開始,有了恢復的可能和轉機。
“想吃什麼,我讓海叔叫人準備。”
炎少卻似乎沒察覺出她的心思變化,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溫柔地問。
竹淺影看他一眼,搖頭,“我想睡覺!”
炎少“嗯”了一聲,垂眼,幫她小心地掖好被子,又輕輕摸摸她的臉,“睡吧!”
竹淺影看着他起身離開,這才安心地合上眼。
報復的快感過了之後,便是身心俱疲的無力感。
果然,恨這種玩意,並不比愛來得輕鬆多少。
如此想着的竹淺影,漸漸地,意識便有些模糊。
朦朧間,似是聽到細微的聲響,但周遭的環境釋放出來的氣息,依舊是讓她安心的氣息,因而,她只稍稍警覺了一下,卻連睜眼確認的心思都沒有,然後,便沉沉睡了過去。
大概是因爲手痛,她睡得並不安穩。
半夢半醒間,她依稀看到四五歲的自己,被她不知哪個姐姐絆倒,從樓梯半道滾到地面,幸虧,她在那個充滿險惡的家,早就學會了自保,往下滾的時候,儘量把身體綣成一團,用手死死地抱着頭。
也是她命大,手腳雖是被蹭得破破爛爛,卻不曾傷及筋骨。
除了傭人,家裡似乎沒有大人在,可那些傭人,從來對她和妹妹都是視而不見的,而她的媽媽,在廚房裡不知鼓搗着什麼好吃的,當然,不是做給她吃,而是做給她爸爸吃。
她忍着痛跑去儲物間,十分熟練地找出藥箱,抱回自己房間自個處理傷口。
“姐姐,痛嗎?”
兩三歲的妹妹,抱着膝頭蹲在她身邊,眼裡泛着淚花,顫着聲問她。
“小雨,姐姐不痛!”
四五歲的竹淺影,已經知道,生在那樣的家庭,連痛,都是一種奢侈!
因爲知道,即使她叫痛,也沒人會在意,更不會有人,會因爲她的痛而傷心難過。
只除了,妹妹小雨!
可小雨纔多大啊,小丫頭連她自己都保護不了,更何況她這個姐姐?
“媽咪痛!”
畫面,突然切換成仔仔悲悲慼慼的模樣。
“寶貝,媽咪不痛!”
看着兒子一如妹妹小時候那般梨花帶雨的悲慼模樣,她即便痛,又哪能說得出口?
……
被惡夢侵擾的竹淺影,不自覺地翻了一下身,一不小心,便拉扯到手臂的傷口,睡夢中的她,“嘶”地叫了一聲。
“影兒,怎麼了?”
擔憂的嗓音倏地鑽進她的耳裡,此時的她,卻分不清是在夢裡還是現實,只是,十分誠實地應了一聲。
“痛!很痛!”
炎寒眼裡滿是擔心和疼惜,心裡即便如刀割,恨不得代她受了這種罪,卻終究,什麼都幫不了她。
只能皺着眉,小心地將她恢復成仰躺着的姿勢。
見她眉頭緊鎖,身體似是繃得極緊,炎少又輕聲喚了一聲。
“影兒?”
躺着的竹淺影緊閉着眼,沒有迴應他,看樣子,她其實一直沒醒,只是痛得受不了,纔會在睡夢中忍不住叫了出來。
炎少在牀沿坐下,恢復仰躺睡姿的竹淺影,再無動靜,但緊鎖的眉頭,卻一直不曾鬆開。
看着如此的她,他的心,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般,悶得難受。
伸手摸摸她的額頭,確認沒有出現異常的高溫,這才起身,拿起電話走出房間,在走廊裡拔通了電話。
“立即送些強力止痛藥過來!”
電話,是打給炎家的家庭醫生,也是童家村那邊的專職醫生。
“爺,是嫂子要吃?”
電話那邊的人,作爲炎家的家庭醫生,當然知道竹淺影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