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古大吃一驚:“劉家?哪個劉家?”
漢子道:“據當地居民說,是他們那最大的豪紳。顧拾月就是嫁給了劉家老爺。不過我奇怪的是,顧家小姐回孃家的時候,我親耳聽見管家叫她小桑。”
“哦?顧家小姐不是叫顧拾月嗎?”大古來了興趣。
漢子說:“我也納悶啊,如果顧拾月已經出嫁,那咱們寨子裡這個男版的顧拾月是誰?”
什麼男版顧拾月,這也是個女兒身。大古多聰明,眨眨眼睛便把事情猜出了個大概,他說道:“好了,就當這事沒發生過,顧兄弟現在是我們的兄弟,以後不許再提,懂嗎?”
漢子有些弄不清楚狀況,不過大古的話在他心中如同聖旨,他點點頭:“是,先生。”
大古看了看四周,確認無人後又小聲對漢子說:“如果寨主問起來,你就說什麼都沒調查到。”
漢子愣了一下,旋即點頭:“是,先生!”
漢子退下去後,大古勾起了嘴角,顧拾月,你竟是劉家落跑的新娘子嗎?如此說來,我還得叫你一聲小媽呢!真有意思。
大古回到顧拾月的帳篷裡的時候顧拾月已經醒了,正由鬍子攙着喝水。
“我來吧。”大古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來,不由分說的把茶杯拿過來。
顧拾月覺得奇怪,可身體的虛弱讓她沒時間想那麼多,她現在就只想知道她的衣服是不是大古給換的。
大古體貼的把茶杯送到顧拾月嘴邊:“喝水。”
顧拾月看着大古似笑非笑的眼睛,心裡一陣緊張:“我的衣服是你給換的?”
大古很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聽了這話,顧拾月咳了幾口水,這一咳不得了,傷口被撕裂,血跡又從衣服裡滲出來。大古見狀連忙去扶她。
“別碰我!”顧拾月擡起頭,臉上有平常沒有的潮紅。
大古笑道:“顧兄弟,你真的怕我是龍陽癖啊,放心吧,我只換了你的外衣,沒有看見你強壯的胸膛。”
聽了這話,倒叫顧拾月摸不着頭腦了,他是真的沒識破她的身份?不可能啊,她的底衣那麼單薄。可要說看見了,他爲什麼要幫着自己隱瞞?
見顧拾月還一臉不放心的樣子,大古強制性讓她躺下:“現在你該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趕快把你身體調養好。”
顧拾月更加訝異,大古竟然關心自己?她想了想,拿起大古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啊!”大古吃痛的大叫一聲,趕緊把手拿回來,“你幹什麼!”
顧拾月眨眨眼睛:“不是做夢啊,怎麼那麼暈呢?”
大古沒好氣的說:“你失血過多,當然會暈。”
顧拾月恍然大悟,不再言語。
大古拉起鬍子,說道:“你還不走,這個人屬狗的,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想咬人,還是走爲上計。”
鬍子哈哈笑起來,對顧拾月道:“小乞丐,你好好養着,我們走了。”
目送大古和鬍子走出帳篷,顧拾月這才萬分疲憊的合上眼睛。
夜色涼如水。
顧家鏢局一片沉寂。
何延之走在冰涼的石板路上,心裡說不出的淒涼。以前的這個時候,顧拾月還在跟下人吆五喝六的擲色子,爲這歐陽于慧不知道都罵了她多少遍了。
何延之在顧拾月房間門口站住,依稀恍惚看見顧拾月廂房的油燈亮了起來,顧拾月穿着羅裙,把袖子高高挽起。一腳站在凳子上,一腳跨在實木圓桌上,旁邊擠了一大羣下人,每個人都如同吃了興奮劑一樣,大聲的喊大喊小。
小桑走過來,看着顧拾月這個樣子實在是好笑,於是勸道:“鏢爺,你下來玩啦,等下夫人來了我又要捱罵了。”
顧拾月彷彿沒有聽見,繼續和下人們大呼小叫:“小小小,還不給我開小!”
小桑又喊道:“鏢爺!”
顧拾月終於聽見小桑的呼喚,不過卻回頭道:“小桑,我嗓子好疼,給我一杯茶。”
小桑萬分無奈,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轉身給她倒了一杯水。
顧拾月接過茶杯,仰頭喝個了乾淨:“小桑,再給我一杯好不好。”
小桑氣笑了,只得又給倒了一杯。
顧拾月把水喝乾淨後把茶杯還給了小桑,又擠到下人們中間去玩色子,聲音大的幾裡外的人都聽得見。
終於,歐陽于慧聞聲而來。
“夫人!”小桑最先跪倒。
其他下人見歐陽于慧鐵青着臉,紛紛跪了下來。
顧拾月撇撇嘴,對他們說:“別跪了,沒你們什麼事,回去睡覺吧。”
下人們戰戰兢兢,不知道該不該下去。
顧拾月火了:“怎麼了,都不想睡覺是吧,回去睡覺!”
下人們這才起身,畏畏縮縮給歐陽道了聲“萬福”,紛紛退下了。
歐陽的臉色更難看了,訓起顧拾月來:“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
顧拾月接下去說:“身爲小姐就要有小姐的端莊,要像個大家閨秀,要懂得矜持,要笑不露齒,不要整天和奴才們打打鬧鬧,沒大沒小,成何體統!”
歐陽哼了一聲:“你記得倒挺熟,就是沒見你做。”
顧拾月一屁股坐下來,摳起了耳朵。
歐陽沒好氣的說:“我知道你不愛聽,不愛聽我也要說,都十七八的大姑娘了,總這樣瘋瘋癲癲的,將來誰願意娶你!”
“沒人娶我就不嫁!”顧拾月不服氣的頂回去。
“不嫁?你不閒丟人我還閒丟人呢!我可不願意養個老姑娘!”
顧拾月擡頭憤憤的看了母親一眼,爭吵繼續……何延之從回憶裡醒來,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顧拾月的房間,裡面漆黑一片,沒有一絲人氣。
何延之推門走進去,把油燈點亮。環顧一週,何延之慢慢坐下來。屋子裡的陳列還和她沒走的時候一樣,只是不知爲何,就是感覺物是人非了。
門外閃過一個人影,何延之大震:“拾月?”
人影走進來,不是顧拾月,是歐陽于慧。
“師母。”何延之連忙行禮。
左右看了一圈,歐陽苦澀的笑了:“恐怕除了我,就只有你來這間屋子了。”
何延之沒有接話。
歐陽坐下來:“我何嘗不想她呢,她是我唯一的女兒。”
何延之道:“師妹不想嫁給劉老爺。”
歐陽搖搖頭:“女人的命都是註定的,不是她想就可以,她不想就不可以的。”
何延之不服氣:“可是師妹還是逃走了。”
“是啊,她逃走了,賠上了小桑。”
說起小桑,何延之的心顫抖了一下,那個溫婉的女子,如今怎樣了?她生不生氣?恨不恨?如果她不能釋懷,只希望她恨的是他,不要遷怒到師妹的身上。
歐陽說:“我看見小桑低眉順眼的模樣,我的心在滴血啊。拾月這是欠了怎樣的一個情,她這一輩子都還不了的情!”
何延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聽着。
“我說你可能不相信,除了拾月,我最疼愛的,就是小桑了,她來顧家的時候那樣瘦小,我答應了她的奶孃,要好好照顧她。可是現在,我把她當做替身嫁了出去,我有多不安,你能理解嗎?”
何延之道:“把師妹嫁給一個年逾古稀的老頭子,您就不怕師父地下得知不得安寧嗎?”
“放肆!”歐陽于慧一拍桌子,喝了一聲,“她即是顧家的人,就該替顧家犧牲!”
見歐陽動了真火,何延之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的站着。
歐陽于慧心軟了下來:“延之,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也有我自己的無奈,你以爲我願意變成這樣嗎?現在拾月下落不明,你以爲我就不擔心麼?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是顧家的希望啊!”
何延之沉默了。
“可是如今,我卻等於沒生過這個女兒,將來即使她回來了,我的女兒也是小桑,不是她。”
“爲什麼?”何延之大驚。
歐陽于慧道:“人人都知道我的女兒嫁給了劉家老爺,突然又冒出一個女兒,算是怎麼回事?”
何延之急了:“那怎麼辦?就讓師妹一直在外面漂泊,不管她了麼?”
歐陽于慧背對着何延之,眼睛裡徒然升騰起晶瑩的水光:“她自己選的路,就得她自己走下去。”
帳篷裡燈火通明。
顧拾月雙目緊閉,臉色慘白,虛弱的躺着。即使在夢中,她還是不住的低語,時而緊張,時而哀怨。
大古不停的給她擦汗。大夫在一邊站着,皺緊雙眉。
“這是怎麼回事?白天已經醒了,怎麼又發燒了?”大古問道。
大夫道:“情況不妙,得趕快給她退燒。我看看她的傷口。”
聽了這話,大古猶豫了一下,把大夫拉到一邊道:“這件事我看也瞞不過您了,我可以告訴您實話,不過還請您保密啊。”
大夫一愣,隨即道:“先生別說,讓老朽來猜,大概顧公子其實是小姐對吧?”
大古吃了一驚:“您知道了?”
大夫呵呵一笑:“從看她第一眼就知道了。”
大古說:“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大夫道:“那天她伸出手來查看棒槌的傷,我見她十指纖細,皮膚細膩,當時就疑惑萬分,試想一個男子的手怎麼會這樣秀氣。老朽生平給那麼多人看病,除了女子,沒見過誰有那麼秀氣的手,於是我敢肯定,這位顧公子,其實是個女子。”
“那您爲什麼不說呢?”
大夫搖頭:“顧小姐大大剌剌,雖然淘氣卻甚是善良,不像大奸大惡之人,定是有什麼苦衷才女扮男裝,只要她不做不利於山寨的事,我又何必去拆穿她呢?”
是啊,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逃婚這個苦衷可真夠嗆人的!
大古笑了笑,沒有說話。
大夫道:“那天見你自告奮勇給她拔箭,便知你也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有病不避醫,否則就算她是三頭六臂,也早就翹辮子了。”
大古釋然:“是啊,有病不避醫,我想她能理解的。”
大夫點點頭:“我去給她開兩方退燒的藥,這燒要及時退下去,她才能度過危險。”
“嗯,有勞了。”
大夫偷偷的笑了,什麼叫有勞了?他給這顧小姐看病,輪的到他來說有勞了?
所幸大古並沒有看見大夫嘴角那抹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