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中什麼最大?
不是帝王。
而是世家門閥,是權貴,是大族,是豪強。
帝王明知兼併土地是在挖自己的根基,可卻不敢動,爲何?
便是忌憚這些勢力。
所以,聽到男子的話後,姚大一陣狂笑。
“你許?你個狗曰的,也配?”
男子擡頭看了他一眼。
姚大喊道:“動手!”
幾個手下拔出橫刀衝了上來。
“這是何苦來哉!”
男子嘆息,但眼神卻格外冷,“留命!”
張琦擡頭,“殿下,他們乃是張氏的奴隸,身契便在張氏。就算是帝王來了,也不能撼動分毫。”
那些村民叩首。
李玄喝道。
狂喜過望。
曹穎心中一顫,不顧地上滴水,跪下道:“臣不敢。”
“若是我不許呢?”張琦淡淡的道。
李玄淡淡的道:“那些大族皆是聰明人,此刻新舊交替,他們不敢驟然發難。那麼,他們會坐觀,會連橫。不過,孤卻想看看他們有多能忍,可能比得過……王八!”
軍士回頭請示姜鶴兒,“該如何處置此人?”
半路雨落,越發的冷了。
當初孝敬皇帝都不敢直接對上這些人。
“準備乾糧,孤馬上就走。”
曹穎下馬,踩着水疾步走來,行禮,“臣,曹穎,見過殿下。”
那些村民這纔敢相信,眼前這人便是秦王。
鄧久突然渾身一震,“從軍?殿下令老大去從軍,那豈不是……能脫籍了?”
“北面。”男子說道。
“殿下,此舉後,關中大族怕是會警惕。”楊略說道:“那些人在陸續迴轉,若是聯手,難免會有許多麻煩。”
“見過殿下!”
他緩緩看向張琦,“張琦?”
李玄上馬,回首。
張琦剛想叫喊,一個軍士上來,一拳就打在他的小腹上。
“看來,張氏對那些蠢貨還是太寬容了些。”張琦起身,微笑道:“如此,當用這幾個外鄉人來告之他們,這裡,依舊是張氏的天!”
李玄淡淡的道:“罪不可赦!”
“可此人對大族不滿,在北疆時,曾多次打壓豪強。”林碩有些擔心,“若是他登基,咱們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誰敢?”鄧舍看着男子,“皇帝都不敢管,你說誰還敢管他們?”
殿下這是還嫌不夠?曹穎心中一跳。
張琦突然臉頰一顫,“你……你是誰?”
“沒人管?”男子問道。
張琦再仔細看去,見男子眸色深邃,舉手投足間,盡顯從容。看向自己的眼神,竟然像是看着一隻臭蟲。
但卻引發了不小的風波。
張琦弓着腰,指着李玄的背影,“你……”
男子搖搖頭,“這樣的關中,不是帝王基業,而是禍害!孤,今日算是領教了。”
另一個世界中,楊廣遠離關中,關中隨即就成了孕育野心家的地方。
他仔細看着男子,“你方纔說什麼?”
“孤只是在想,那些村民算不算是孤的子民?”李玄問道。
男扮女裝的姜鶴兒指着張琦說道:“拿下!”
“可孤,想改改這個規矩!”
馬蹄聲傳來,鄧舍飛快的說道:“快走。”,說完他趕緊縮回人羣中去,低着頭,彷彿和土地融爲一體。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韓氏狂喜,拍着兒子,“快給殿下磕頭。”
夾谷關中,守將帶着人在等候。
若是男子信口開河,可這些軍士卻做不得假。
數十打手簇擁着他走來。
張琦喝問。
奴隸便是牛馬,算不得人。
“無需鎮壓。”
能自稱孤的……那個人幾乎呼之欲出。
往日張琦遇到事兒雲淡風輕,偶爾提及帝王也感受不到半點尊敬。
“可都城在關中,關中卻不屬於帝王。楊略,你說可笑不可笑?”
馬蹄濺起水花,馬背上的騎士猛地拉了一下繮繩,戰馬長嘶着人立而起。
曹穎心中一凜,“臣當鎮壓!”
男子搖頭,“我不跑。”
“北疆有什麼豪強?一羣沐猴而冠的土財主罷了。”張琦不屑的道:“關中才是大族的根基。不說旁的,你沿着官道一路跑,兩側都是大族的田莊。有田莊就有人口,有錢糧。關中,是大族的關中。進了長安,他李玄也得趴在皇宮,和我等握手言和。否則……”
“孤若是想動一動呢?”李玄看着他問道。
“是,又如何?”張琦看着男子,“在這裡,是龍,你得給我盤着,是虎,你得給我趴着!”
“可有動靜?”李玄勒馬問道。
姚大的手下都是‘好手’,至少在他的眼中不弱。
“見過殿下。”
“殿下……”林飛豹看了楊略一眼,老闆發火了,你趕緊勸勸。
這可是張氏的命根子啊!
“張氏?”
男子沒搭理他,“本以爲關中會有些令孤驚喜之處,喜沒有,驚卻不少。地方大族竟然如此遮奢。這樣的關中,是誰的關中?”
他不再是張氏能任意打殺的牛馬,而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姚大已經傻眼了。
李玄還得趕回越州,準備率軍南下。
他們眼中的神靈張琦就趴在地上,衝着秦王求饒。
瞬間,便跪了一片。
就算是他蔑視了李泌又能如何?
屁事沒有。
“呯!”
“自然是。”鄧舍欲言又止,最終低聲道:“那些官吏都和張氏……勾結。說是他家開的也沒錯。”
李泌被石逆趕到了蜀地,而石逆卻被眼前這位秦王趕到了南方……
楊略想反對,可看着那雙眼,卻心中一熱,“臣,願爲殿下開道。”
“孤要張氏的奴隸。”
宛若新生。
衆人行禮。
“正是。”張琦招手,數十手下準備動手。
楊略看着面色冷峻的秦王,心中嘆息,“世家大族盤踞多年,不可撼動。”
身後兩個男子上前。
張氏的事兒看似不大。
“並無。”
兩個男子拍拍手,又站在了男子身後。
他獰笑着,指着男子說道:“耶耶要把你擺出三十六種姿勢……”
百餘軍士轟然跪下,大聲呼喊,聲勢令張琦雙腿一顫。
軍士抽出橫刀,側轉刀身猛的一拍,罵道:“竟敢指着殿下!”
李玄負手看着張琦。
鄧多嚎哭,“我是個人了!”
“有馬蹄聲。”林飛豹說道。
“主家不在的,盡數作爲無主的良民,鼓動那些人脫籍。”
郎君能保住我吧?
以往的帝王乃是李泌,整日躲在梨園中的皇帝。
而且,在大唐,奴隸也不入戶冊。
姜鶴兒板着小臉兒,“此人行刺殿下!”
一個僕役進來,“郎君,姚大求見。”
“見過殿下!”
“見過殿下。”
曹穎得知後,帶着人快馬去追秦王。
……
“他不是管着那些田莊嗎?此刻來作甚?”張琦蹙眉點頭。
張氏家主張琦剛從蜀地歸來,此刻正在和管家林碩說話。
李玄被百餘騎簇擁着來了。
楊略卻不得不答,他嘆道:“不算。”
姚大看向張琦。
“是!”
“啊切!”
他緩緩而行,身後是林飛豹和楊略。
“有官府呢!”瘦削的男子說道。
“殿下,小心着涼。”楊略勸道。
男子微笑,指着鄧家三口人,“放了他們。”
“是嗎?”男子說道。
張琦眼中閃過厲色,“否則大家聯手,便掀翻了這個大唐又能如何?”
……
他負手往村外走,走出兩步,回頭對鄧多說道:“孤希望下次能在軍中見到你。”
“不!”
“起來!”
……
“殿下……”
李玄看着他,“怎地,你來爲那些大族做說客?”
“都是人,都是大唐人,憑何有人淪爲牲畜?”
“沒指望了。”張琦搖頭,“他如今也就是個空架子,李玄手握大軍,更是擊敗了石逆,如今看來,他的希望最大。”
曹穎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路不停的追趕。
“殿下來了。”
“哪來的?”
姚大的腿早就軟了,跟着跪下,“小人有罪。”
“殿下!”
張琦的嘴捱了這一抽,頓時高高腫起。
這是大族的根基,你要想撼動大族的根基,不怕被顛覆嗎?
他心中冷笑,篤定李玄不敢。
他們走到了男子身前,單膝跪下。
林碩說道:“郎君,陛下那邊可還等東山再起?”
鄧多衝着秦王的背影叩首,不敢置信的道:“以後,我就是個人了?”
來的竟然是秦王。
而他竟然對秦王自稱耶耶,還罵他雜種。
男子身邊的瘦削男子看了他一眼,眼神,好似憐憫。
鄧舍在邊上嘆道:“官府?官府都是他家開的。”
“動手……呃!等等!”張琦剛令人動手,突然伸開雙臂攔住了手下。
“你等着,你等着!”
林飛豹默然。
李玄的怒火突然勃發,“憑何要被同類奴役?憑何?”
接着,百餘騎兵下馬,整齊走來。
“聽聞,這裡是張氏的天?”男子問道。
姚大心中慌亂,指着男子說道:“有膽就別跑!”
張琦三十許人,面色有些黑,他喝了一口茶水,嘆道:“跟着陛下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吃不飽,且吃不好。日曬雨淋,還得擔心受怕。不知叛軍何時追來,不知下一頓在何處……”
“是……是秦王!”
“無礙。”李玄搖頭,指着關中方向說道:“當初把都城放在關中,便是看中了地勢險要。若是帝王棄之而去,關中將會淪爲野心家的老巢。”
姚大跌跌撞撞的往外跑,上馬就走。
那些村民只覺得剛纔的一幕就像是做夢。
張琦猛地彈起來,“張氏何罪?”
數十騎疾馳而來,在外面下馬,爲首的便是張琦。
臥槽尼瑪!
李玄看着他。
也就是說,對國家層面來說,這些人口是不存在的。
鄧久一家子絕望的等着主家的到來,韓氏好心勸那幾個男子,“張氏厲害,你等趕緊走吧!”
張琦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噗通跪下。
臨了,還不忘用馬鞭指着男子,“狗雜種,有種你且等着!”
“張氏的奴隸盡數脫籍。”
“這道,不好開。”李玄眯眼看着遠方。
“殿下,這是……規矩。”楊略苦笑。
他們的臉上頗多風霜之色,張琦冷笑,“聽聞,你等要挑釁張氏?”
曹穎起身,李玄看着雨幕,問道:“孤處置了張氏,這是殺雞儆猴。後續必然有人作祟,你可知曉當如何做?”
大雨嘩啦啦的落下,整個視線內全是雨線。雨水露在屋頂上、地上,激了起水汽,隨即水汽被打散,混入水流中,一路向着長街盡頭而去。
“駕!”姚大打馬遠去。
接着,一隊騎兵出現在視線內。
“原來,這便是關中?”男子眯着眼,看着那些村民,“原來我以爲關中既然是帝王基業,那必然是人口多,田地多。今日見了,田地是多,可卻大多是大族的;人口是多,可大多也是大族的奴隸與佃農。”
一個少女說道:“他好像是一條狗啊!”
張琦雙手抓着泥土,衝着李玄的背影喊:“饒命!殿下饒命……”
姚大進來,跪下嚎哭,“郎君,鄧村那邊有人跑了,想去投軍,被小人拿獲。小人本想殺雞儆猴,可來了幾個外鄉人,一頓毒打……求郎君做主。”
砰砰砰砰砰砰!
他走上夾谷關關上,第一次居高臨下看着關內。
姚大張開嘴,目瞪口呆的看着倒在地上慘嚎的幾個手下。
“這是挖根啊!殿下!”曹穎心中一驚。
“你高估了那些人的奴性,也低估了那些大族的狠辣。孤不可能強行掃蕩,否則關中便會成爲沙場。”
李玄的話令衆人心中一鬆。
可接下來他冷笑道:“傳話,但凡願意脫籍的,便是孤的子民。孤的子民,誰想動動,那便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