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鎮的天空與人造鬼鎮的天空不同,前者始終是讓人心情低落的陰天,而後者的天空則是赤紅的烈陽。
鬼鎮的西南角,一圈由青石修建而成的圍牆將一棟寬敞的中式建築圍住,這片被圍住的區域即使是在鬼鎮當中,也顯得格外神秘,圍牆之外的小巷中,寂靜氛圍總是佔據着絕大部分時間,即使偶爾有鬼魂路過,隨着腳步聲逐漸遠去,寂靜也將會再次迴歸。
王清芬踏在白色的大理石上,入眼是一棟古香古色的精緻樓閣,青瓦飛檐的屋頂有着歷史的厚重感,門窗上鏤空的雕花佈滿飛禽走獸,屋檐下的金邊黑底的牌匾寫着‘等風閣’三字,樓閣給人一種寧靜、素雅之美。
她環顧周圍一圈,不理解爲什麼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幾分鐘前,她正躺在倉庫中睡覺,對未來一片迷茫。
兩側的桃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花凋零,彷彿眨眼之間便走過了四季。
一陣微風吹拂臉頰,將王清芬的頭髮吹起,她閉上眼,伸出右手將頭髮壓下,此時,門開的‘嘎吱’聲傳入她的耳中,她睜開眼,看着前方已經打開的雕花門,心中不由得一陣驚慌。
門,爲什麼會開?
王清芬嚥了口唾沫,一步一步走向等風閣,她來到門前,先將頭探入裡面看了一眼,確認沒有危險之後才邁出右腳,走入閣內。她後腳剛邁過門檻,身後的門應聲關上。
本就有些緊張的王清芬差點被嚇一跳,若不是她被關在倉庫中的時候已經經歷過類似的恐怖詭異之事,早已經奪門而出。
前方,幾根粗大的硃紅樑柱將一樓撐起,除此之外,竟然沒有一件傢俱。
閣樓外的繁華與閣樓內的衰敗形成鮮明的對比,讓王清芬心中升起一陣怪異的感覺。
“請問,有人嗎?”王清芬壓着嗓子喊道,原本她打算高聲大喊,可是不知怎麼聲音從喉嚨出來以後就小了許多。
沒有人迴應,什麼都沒有。
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王清芬後退一步,雙手輕拉身後的雕花木門,卻發現根本無法打開,她多次嘗試之後無奈選擇放棄,接着,她向前方走去,當她走到中心的時候,她的心緒也已經平定下來。
“你……你要幹什麼?”一名女子驚恐的喊聲吸引了王清芬的注意,後者連忙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王清芬見到一名身穿現代都市風格打扮的女子正坐在地上,她正擡頭看着王清芬,眼神中充滿驚恐,同時她的雙手還在不斷用力向前推,雙腿也不停用力,彷彿王清芬是什麼妖魔鬼怪一般。
“我記得你是……”王清芬眉頭緊皺。
雖然女子狼狽的模樣讓她的樣貌看起來與平時有些差別,但是記性還不錯的王清芬依然記起女子的服裝相貌,她正是十幾年前《僥倖》的女主符之遙。
“你是毛露嗎?”王清芬喊道,並且向前走去。
毛露是符之遙的扮演者。
《僥倖2》開拍之前,王清芬有找過出演《僥倖》的四名主演,可惜的是沒有一人願意與她見面,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王清芬想要找四人瞭解一下當時的情況,也想知道一些內幕,畢竟以當年的技術,想要做出如此逼真的鬼魂,以及幾處比較亮眼的特效,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當然,現在她完全知道爲什麼當時的《僥倖》能有跨時代的電影製作技術,因爲當時被人驚呼的特效根本就不是特效,而是真真正正的鬼魂!
正當王清芬走到符之遙的身前時,忽然,符之遙的頭沒有任何徵兆地掉落在了地上,而且人頭落在地上之後還朝王清芬滾了過來。
從脖子處流下的血跡一直延伸,到達王清芬的腳底之後才停下。
王清芬後退兩步,她看見了毛露那張彷彿寫着死不瞑目的瓜子臉,因爲退得太急,她差點坐在地上,等身體穩住之後,她見人頭沒有繼續滾過來,急促的呼吸才漸漸平緩。
剛纔毛露死在了她的眼前。
王清芬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她很想找個人問問,可是閣樓當中只有她一個人。
嘎吱一聲,雕花木門隨之打開。
門外微風吹入閣內,吹入王清芬的衣領內。
王清芬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右側的門邊,一張白色人臉忽然出現,人臉的五官精緻而和諧,眼角點綴着一點緋紅,讓整張臉看起來多了一分生氣。
“人蛇白練?”王清芬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不過,她心中的疑惑卻並沒有消散。
“王清芬導演,這次請你過來,有一些問題想要請教你,不知道能不能賞個臉?”人蛇白練進入等風閣內,他的蛇身逐漸將王清芬圍住。
雖然人蛇白練的語氣是晚輩請教前輩的語氣,但是帶給王清芬的壓迫感卻並沒有任何減少,反而更讓王清芬害怕。
“你想知道什麼?”王清芬的呼吸逐漸加重。
人蛇白練的頭逐漸接近王清芬,他繞了一圈,來到王清芬的身後,接着,他對着王清芬的左耳吹了口氣,說道:“你認識趙德華導演麼?當年拍攝《僥倖》的時候,他幫助了我許多。”
“認……認識,不過聽說他已經去世了。”王清芬看着地面,連手指頭都不敢動一下。
忽然,閣樓的雕花木門關上,讓王清芬的身體抖了一下。
“我看過你拍攝的電影,比較符合如今人們的觀念,想必王清芬導演你一定非常瞭解觀衆的心理。”人蛇白練沒有再施壓,他邊說邊滑開。
王清芬深深吸了口氣,剛纔差點要跳出胸膛的心臟此時也開始恢復正常,她正打算開口回答人蛇白練的問題,不過卻被人蛇白練打斷。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方面,有的人是因爲天賦使然,有的人是因爲經驗豐富,有的人……兩者兼具。我想王清芬導演你應該是兩者兼具的才女,你對人心的把握非常精細,演員的一瞥一笑都能夠爲你所用,用來調動觀衆的情緒,讓觀衆沉浸在其中。”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王清芬莫名有些擔憂,平心而論,她聽到人蛇白練的誇獎,心裡的確有些開心。
人蛇白練忽然話鋒一轉,聊到了自己,他接着剛纔的話繼續說道:“王清芬導演你所擅長的方面,正是我不擅長的方面,我對如何調動觀衆的情緒一無所知,即使當年趙德華導演教過我許多,但是我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很難掌握。”
“現在正值《僥倖2》拍攝的關鍵時期,我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掌握,所以想請你看一看成片,將它改爲更讓觀衆喜愛的風格。”
人蛇的話音剛落,等風閣的牆壁中爬出許多攝影機鬼魂。
這些攝影機鬼魂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之後,開始以五角星的位置站位,他們頭頂的攝影機全部對準正中央,下一秒,宛如真實的影像出現在閣樓內,而符之遙之前的頭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王清芬將心中的疑惑全部壓下,她的目光看向攝影機鬼魂製造出來的影像。
影像展現出來的是一個水族館的場景,場景內,是錢倉一扮演的程星淵與梧桐扮演的錢若思兩人,從兩人的動作來看,他們正在調查水族館。
這一場景的地點,正是玫瑰水族館,裡面發生的事情自然也被攝影機鬼魂拍攝下來。
隨後場景發生一點改變,視角逐漸從遠處拉近到錢倉一的側臉,此時錢倉一正蹲在巨大水缸前,他正打算按照劇本上所寫,想要近看混濁的水中是否有值得注意的東西。
此時不僅僅是錢倉一臉上的表情能夠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連呼吸聲都能夠聽清,雖然呼吸聲比較平穩,但是經過放大之後,卻給人一種非常緊張的感覺,此時場景內展現出來的景象一轉,看着一旁的梧桐,而梧桐恰巧沒有將視線放在錢倉一的身上,並且距離錢倉一有一點距離。
鏡頭再次轉回來,不過速度慢上不少,在經過巨大水缸的時候,停留了將近兩秒的時間,這兩秒的時間內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但是卻讓王清芬感到更加害怕,她想知道鏡頭轉回去之後會出現什麼場景,但是又不想經歷剛纔看見符之遙頭顱落地的恐怖畫面。
如果是獨自觀影,王清芬可能會先按下暫停鍵,調節自己的思緒之後再繼續觀看,但是現在不行,她必須繼續看下去,甚至連目光都不能移開。
隨着時間的推移,鏡頭逐漸轉回到錢倉一的側臉上,而此時,一隻青灰色的纖細的手緩緩從鏡頭的左側出現,這裡並沒有驚悚的音效,也沒有恐怖的畫面,就只有一隻手,再加上女孩的啜泣聲。
這隻手緩緩接近錢倉一,可是錢倉一依然盯着魚缸內,什麼都沒有發現,再加上剛纔給出的梧桐的注意力正放在其餘事物上的畫面,眼前的場景越來越讓王清芬緊張,因爲她知道眼前的一幕並不是電影劇情,而是真實發生在鬼鎮中的事情。
程星淵,小心你的身後!
王清芬忍不住在心中喊。
她對於程星淵這名演員,一直有意幫忙,不過因爲各方面的原因,再加上程星淵自己的運氣不好,所以一直都是不溫不火的情況。
青灰色的手還是搭在了錢倉一的右肩上,而錢倉一也在瞬間回頭,臉上的表情是不解與疑惑,並沒有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的緊張感,可是正是因爲錢倉一臉上的平靜,反而讓王清芬更爲他擔心,因爲這意味着他可能沒有意識到剛纔自己遇到了危險。
這一幕到此爲止。
人蛇白練等到攝影機鬼魂播放完之後纔開口詢問王清芬,“剛纔的場景如何?我想應該非常符合觀衆的觀影預期。”
王清芬低頭想了幾秒,沒有馬上回答,她不僅僅是在思考如何回答人蛇白練的問題,更是在思考自己應該如何應對眼前的情況,自己能否利用眼前的情況。
我必須讓自己顯得有用才行,只有這樣才能展現出我的價值,纔不會被輕易殺死。
她思緒已定,開口答道:“既然你是想讓我幫忙改得更符合觀衆想看的內容,那麼我就直說了,如果我的語氣不好,希望你能夠提出來。”
“沒問題。”人蛇白練的臉上露出笑容,他的眼睛笑眯眯的,給王清芬一種‘我很好說話的感覺’。
王清芬得到人蛇的同意之後,才繼續說道:“在回答之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一問,剛纔你給我看的鏡頭,恐怖氛圍十分充足,我想知道大部分鏡頭都是如此嗎?還是隻有少部分鏡頭纔是如此?”
“大部分。”人蛇白練臉上的表情恢復正常。
“你想要抓住的觀衆是什麼羣體呢?是小衆的恐怖片愛好者?還是喜歡愛情故事能夠自然而然在觀影時牽手的情侶?”王清芬繼續詢問。
“大部分觀衆。”人蛇白練眉毛輕輕皺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主流觀衆嗎?如果是這樣,那麼你的恐怖鏡頭多了點。”王清芬發表自己的看法,她沒等人蛇白練回答,繼續說道:“你可能不太理解,我會詳細說明我的看法,首先恐懼本身並不是讓觀衆喜歡的情緒,很簡單,恐懼會讓人逃離給他們帶來恐懼的事物,例如恐怖電影。”
“既然如此,爲什麼會有觀衆喜愛看恐怖電影或者是帶有恐怖元素的電影?實際上他們想看的並非讓他們想要逃走的恐怖,而是‘不無聊’,‘不無聊’纔是恐怖真正的吸引力,因爲恐懼這種情緒站在無聊的對立面,所以恐怖纔有一席之地。”
“按照你的說法,影片的大部分鏡頭都是剛纔類型的鏡頭,可能遇到的情況是部分觀衆會在觀影途中因爲無法承受內心的恐懼而提前離場,並且不會再繼續看下去。這些觀衆離開電影院之後,會逛一逛商場,感嘆一下剛纔的電影有多嚇人,但是他們絕對不會繼續談論電影的劇情,只有少數觀衆可能會在網絡上搜索後續的劇情,滿足一下內心的好奇心。”
“原因很簡單,影片的恐怖已經超過了他們的承受範圍。”
“任何事物都有一個度,只有把握好這個度,才能達到想要的效果。”
王清芬說出了自己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