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小學時的同學,很美的,不想長大了還是這麼美!”他說,“她家開着間小超市,有一次我和朋友喝醉了,去她那兒買水,聽說她在外面讀書,不想那次卻碰見了她,幾年不見,她還是那樣美!”
我們沒有人打斷他的話,我們知道,又一個故事來了!
“我很早以前就喜歡她了,就是不知道這麼多年不見,她還認不認識我?”他醉眼迷離,其實那應該是很遙遠的事情了——看來他這回是真的喝多了。
酒後失言,然後我就知道了木嘉的初戀對象是她的小學同學,而且時至今日,心猶不死,還每時每刻處心積慮的想盡辦法多看人家一眼,但一直卻不敢上去說話!於此我想到了李白的那首《長幹行》:“妾發初覆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繞牀弄青梅..”——心跳啊,這又甜又澀、欲言又止的初戀!
“我知道她回來之後,每當有事沒事,我都會到哪兒買瓶水——其實我也未必渴!”木嘉自嘲的笑笑,“就是一直鼓不足勇氣和她多說說話!”
他的糗樣我閉眼也能想的到,如果是老闆出來,他會很失望,無精打采的說“一瓶純淨水”,然後走的時候不死心的偷偷朝裡張望,渴望能看到想看的東西。但如果老闆年輕的女兒出來,他馬上會面紅心跳,手心也會緊張的出汗,訕笑着不知所謂:“嘿嘿,我一哥們又喝多了,這不,我不得不來買水給他!”人家衝他微微一笑,他就興奮的連付錢的手都會打顫,沒出息!
“直到有一天!”他忽然擡起頭,眼睛裡有閃閃亮亮的東西。
我們都想象着故事的開始,以爲他鼓足勇氣要表白了。
“半夜,一輛失控的大貨車一頭扎進了路邊的那間小店,晚上在那兒守夜的她被撞個正着,從此以後她就永遠在她的夢裡沒有醒來!”他喝下一杯酒,淚順着手背流入了衣袖。
我們驚呆了,沒想到竟是這樣一種情況!
人世無常——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這時我們終於明白木嘉爲什麼總是習慣將“時間就是一切”這句話掛在嘴邊了,原來他一直介意自己當年沒有抓緊時間對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怪不得他沒有勇氣向車上的女孩搭訕!
我們沒有說話,默默陪他碰杯,再飲一杯——爲那素未蒙面香消玉殞的女孩!
他說在這裡不會有他的故事,我們明白他的愛情早已埋葬。
他說明天他還要走,據說現在新疆的煤炭很便宜,他組織了一個車隊準備到那裡去倒賣煤炭,他臉上掛着淚笑着說:“很賺錢的信不信?有沒有意願跟哥們跑一趟?時間就是一切!想好了,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
我們微笑着搖頭,那不是屬於我們的生活。
他只有笑着用雙手分別拍着我和胖子的肩膀說:“也罷,各自有各自的緣法——那就請弟兄們看我闖天下去吧——弟兄們畢業的時候,必然乘寶馬香車、攜佳餚美酒來賀!”
“哦,對了,佳餚就免了吧——老闆這兒可是應有盡有!”他豪言壯語之後又如此補充說。
我們最終還是被他逗笑了!
他是一個不喜歡將悲傷掛在臉上的人——即使內心可能已經傷痕累累!
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走了,獨自一人冒着嚴寒去趕凌晨的火車。
沒有人去送別,因爲他不喜歡送別時的傷感——像娘們一樣婆婆媽媽讓人家笑話,男人嘛,要走也要乾淨利索,絕不要拖泥帶水!
所以第二天他再次悄悄的溜走了,連別人一次送他的機會也不給——這傢伙,夠冷血!
昨夜臨睡前胖子爲木嘉寫了一首小詩,送給了他,第二天寫詞的紙張不見了,可能被隨身帶走了。我讀過全文:
“又是一年春暖花開,懷念一位朋友,在某個季節,香殞於一場意外——題記
如一朵花
有過美麗的綻放
或許因爲太美
所以總感覺
燦爛的時間太短
香殞的季節
我們不能不怨恨
秋風來得太急
雖然
在下個春季
還有一茬茬的花會更加豔麗的盛開
但我們怎能輕易忘記呢
——那一起走過的春夏
——那太多太多美好的回憶
你永遠是我夢裡那一朵獨一無二美麗的花
即使零落成泥碾作塵
即使大雪覆蓋了痕跡
記憶深處
芳香如故”!
我知道,哪一個不經意的早上或者黃昏,他還會風風火火的闖進來,人未到,聲先道:“王啊,快整個砂鍋,來瓶啤酒!”
好在我們習慣了他的不辭而別!
但是卻沒適應他的一離永別!
那神采飛揚的青年,那心中滿是陽光的笑容的俊朗少年,竟是從此一去不回。
半年後傳來噩耗,木嘉的運輸車輛在高速出現連環車禍,隕於途中。
還記得他臨行前說的那句話:“弟兄們畢業的時候,必然乘寶馬香車、攜佳餚美酒來賀!”
這一承諾恐怕永遠也兌現不了了。
但是酒必須要喝,我和胖子、老闆三人月夜遙祭亡魂,灑酒於地,往生平安。
雖非親友,卻親如兄弟!
英年早逝,鮮活生命驀然消失,誰也無法描述一條鮮活生命從自己身邊驀然消失帶來的沉痛打擊!
去他的無神論,我們那一刻無比虔誠的祈禱,祈禱天上有真神能聽到,往生的他能聽到。
這樣的生命怎能終止呢?
那麼多無所事事的人還都活的好好的,爲什麼渾身衝勁、生命力旺盛的木嘉會被強行掠去——難道當真是天妒英才?
希望天上是有神靈存在的,在這裡終止了,願望到另一個世界去實現。
意識到生命其實並不長遠,也許明天,也許近在眼前,時運不濟,也許一個眨眼,被一塊磚頭砸中或者失控的貨車撞入房間慘遭橫禍!
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活着呢?
曾有人想卻不可得!
生命是珍貴的,是脆弱的,是不可複製的,是一去不回的!
冥冥中似乎有註定,他們居然就連“去”的方式都一樣!
痛惜友人,感悟生命,我們寧願相信他是乘坐寶馬香車、攜美酒佳餚去尋他那美麗的小學同學了——去說那些原本沒有機會說的話!
祝兄弟你成功!
後來的幾天,胖子寫了一篇散文,說讓我看看,我們有共同的悲痛——箇中滋味只有親身經歷的人才會懂。
我並沒有增改一字,但是最後胖子以我們兩人的名義將稿子遞到了廣播室,由我們美麗的女播演員錄製全校播放。
我明白他的意思,代表我們一起沉痛悼念逝去的友人!
我想匆忙的校園,會認真聽這篇類似悼文的播音不會有幾個!
空曠的校園,淡淡傷感的音樂,播音員充滿感情的優質聲音在校園上空飄蕩:
“可怕的變化
——懷念友人木
作者:鑫磊、雨田
世界無時無刻不在變化,只不過有些變化比較細微,但積澱的久了,滄海也可能桑田。
我們看到一條河流,從西向東,蜿蜒奔流,天天如此,如果不沉下心來去看,你不會想到它無時無刻不是在變化着的——河牀有沒有衝寬?河底的沙礫是不是被沖刷的又少了一點?春風又綠了河兩岸,兩岸的花草樹木逐漸茁壯,根系對附近水分的吸收是否有所增加?即時這顯微的增加對一條河流來說微乎其微,但如果時間以千萬年來計算,這消耗是否很大?它還有最顯著的變化,你看到的河流沒有變,但每刻經過身邊的卻不是相同的水分子,先前你看到的水兒,早已奔流而去不知何處了!
我們行車時每天在道旁途遇的那些看似靜止的樹木,每時每刻也是在變化着的,今天與昨天看的總有所不同,也許樹葉顏色比昨天增深了一些,因爲風向、光線的不同,葉兒們伸展的角度或許也有些調整,經過一夜漫長的時間,或許一片葉兒黯然飄落,而同時,一片新葉正悄然生長,而在不爲所見的地底,頑強的根鬚是否又向原來的方向扎深些許?一隻新蝶從密葉中翩然而出,或許昨夜還在某個葉片背後做繭沉思……
變化是無時無處不在的,哪怕以萬物之靈自稱的我們人類也無法避免變化,大多數變化或許是緩慢的、不易覺察的,但它的腳步從不會停止,我們每天忙於學習、工作、生計,疲於奔命,忘記了魚尾紋正在我們眼角不動聲色的延伸,等過了一番歲月,一照鏡子方知,鬢角已經斑白了,於是我們悲嘆——老了!
變化體現在個體生命上是可悲的,我們擋不住時間的流逝,自然攔不住皺紋在我們表膚的縱橫,我們會老去,會死去,但對整個世界來說,整個宇宙來說,一個生命的逝去是微乎其微的,變化是微不足道的,因爲一個生命的逝去,還有更多的相同的生命起來,就像一頭牛身上的一根毛掉了,如果沒有人刻意去尋找,這個變化大家是看不到的!
世界是無時無刻不在變化着的,你的身邊你留意了嗎?一朵花的開敗,一棵樹的枯榮,你的身邊誰正到來,誰在離去?”
生命中有太多的意外和不應該,我們總無法避免!
我們只能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當我們虛度光陰的時候,便需要自省,有多少人想得而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