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霸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他們殺貪官,我並不覺得有什麼錯,雖然手段不光明磊落,但那些貪官在江南魚肉百姓,草菅人命。他們這麼做,至少是爲老百姓除了害,甚至,可以說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
他這麼說,蘇婉凝聽着,卻不由的皺起了眉頭。
因爲蘇婉凝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果然,黃天霸沉默了一下,慢慢道,“直到去年,朝廷往揚州指派了一個官員,叫劉世舟。”
蘇婉凝說道,“我知道他,是個清官。”
“不僅是個清官,還是個好官,歷任一年,賬目絲毫不差,我任兩江商會會長,自然也知道一些內情,而且……”,黃天霸說道,“他還積極向朝廷上奏,請求廢黜江南三省的賤民籍,撤銷朝廷限制江南學子進京赴考的限制。”
賤民,那是揚州被攻陷後,先帝一怒之下頒下的一道聖旨,把江南三省所有的民衆降爲賤民,不僅承擔的稅賦比別的地方高出數倍,而且南方學子在會試方面也要受到更多的限制,基本上絕了南方人的仕途之路。遊戲重生之魔刃
就這樣,朝廷就更沒有一個人爲南方人說話了。
劉世舟,卻是唯一的一個異數,但這個異數,在年初的時候,也傳來暴斃身亡的消息。
“他們,還是對劉大人下了手……?”
“嗯。”,黃天霸點了點頭,“之前我就一直反對他們對劉世舟動手,甚至在他們幾次想要下手的時候,加以阻攔,可最後,他們還是趁機殺了劉大人。”
他的話語中,帶着說不出的沉重與惋惜,“從這一次之後,我開始反思我們的行爲,盲目的復仇並不是理智的,所以之後好幾次行動,我都和他們產生了異議,也正因爲如此……”
也正因爲如此,他在回生藥鋪的處境越發的困難。
也難怪,韋正邦敢明目張膽的跟他挑釁。
“那,我聽他們說,你也並不贊成——刺殺親王,爲什麼?”
黃天霸看了蘇婉凝一眼,輕嘆道,“自從劉世舟的事之後,我發現我心裡仇恨的力量淡了很多,也正因爲這樣,我纔有餘力考慮別人,考慮更多的人。你和恭親王南下,如果真的遇刺,皇帝必然震怒,這樣一來所受的牽連只怕波及三省,或許又會爲揚州招來一場腥風血雨,我們武藝高強,可以快意恩仇,但那些老百姓卻是無辜的,怎麼能讓他們,做我們復仇的犧牲品呢?”
沒想到,他竟然有這樣的胸懷!
蘇婉凝看着他,心中充滿了崇敬之意,說道,“黃爺,古人曾說,英雄和聖賢的區別是,英雄征服的是別人,而聖賢征服的是自己。您能拋開仇恨,爲百姓考慮,您不僅是個英雄,還是個聖賢大英雄。”
“聖賢大英雄?”,他聽了這五個字,似乎覺得很好笑,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卻帶着一絲酸楚。
他的笑聲驚起了寂靜的山林裡一羣飛鳥,一擡眼,就看見山霧慢慢散去,紅葉覆蓋的山上,一座幽靜的寺廟慢慢的出現在眼前。
“到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拉着蘇婉凝,慢慢的走了上去。
眼前是半山腰一處寬大
的山臺,青石路板慢慢延伸過去的地方,就是薄霧繚繞的紅葉寺,隱隱看到緋紅的楓葉,彷彿一簇簇燃燒的火焰。在這樣的“火光”的掩映下,硃紅色的寺門大敞,梵音陣陣帶着莊嚴的韻律傳來,空氣中瀰漫着檀香的味道,有一種鬧中取靜,格外靜謐的錯落感。
這裡很安靜,很清冷,卻是個滌盪靈魂的地方。
黃天霸帶着蘇婉凝慢慢的走過去,這個時候廟裡的和尚們都在做早課,大堂上只剩下受世人供奉頂禮膜拜的佛陀,兩邊一排夜叉,一排金剛,還有無數的油燈在閃爍搖曳着,照耀着那猙獰的怒目,俯視着芸芸衆生。
黃天霸慢慢的走過去,一撩前襟,跪拜在蒲團上。
被一排排搖曳的燭光照着,他那雙風情萬種的眼睛裡水光灩瀲,蘇婉凝知道,他一定在思索着什麼,或者說,他一直在爲什麼而矛盾着。
蘇婉凝沒有說話,也走過去,跪在他的身邊,朝着佛深深拜下。
就在這時,蘇婉凝聽到他開口道,“蘇婉凝。”
“嗯?”
“若我放你回去,你能阻止這一切嗎?”
“……”
蘇婉凝轉過頭,默默的看着他。
聽了他剛剛的那些話,蘇婉凝也知道,他一定想要阻止兩天後這裡可能發生的事,也並不吃驚他會想要放蘇婉凝走,蘇婉凝只是擔心——
“那,我走了,你怎麼辦呢?”
“你不用擔心我,我自有辦法解決,我倒是擔心你。”
“擔心我?擔心我什麼?”
黃天霸轉過頭來看着蘇婉凝,鄭重的,“你願意回去嗎?”
蘇婉凝愣了一下,立刻笑了,“你說什麼呢?我也是被劫持來了,您要放我,我當然……”
“是,照理說,你當然應該想回去,可是——爲什麼這些天,你一點想走的意思都沒有?”,黃天霸看着蘇婉凝的眼睛,“直到剛纔,你都沒有過一點,想要回去的心思。”
“……”,被那雙精明的眼睛一看,好像連靈魂都要看穿了,蘇婉凝只覺得心裡一陣亂,低下了頭。
他默默地看了蘇婉凝好一會兒,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這個弱女子,雖然看起來柔弱,卻是把軟刀子,要真正讓你從心裡認同,不是那麼容易的。”
“黃爺……”
“我不敢說,我今天所做就一定是對,但我定下了,就一定去做,蘇婉凝,我說這些,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
“……”
“我讓你自己選擇。”
說完,他站起身來,這時,佛像後面的通道里走來了一個小沙彌,一看到他立刻笑了起來,像是熟識一般,走過來施禮道,“檀越。”
“做完早課了?”
“嗯,檀越幾時來的?”
“剛來一會兒。”,黃天霸伸手摸了摸那小沙彌的光頭,像是撫摸自己的孩子一樣,笑道,“帶我去找住持,今天,我要聽他講楞伽經。”
“是,檀越請。”
那小沙彌便領着他往後堂走去,黃天霸回頭看了蘇婉凝一眼,默默的一頷首,便走開了。
佛堂上便只剩下蘇婉凝。
一個人站在這個小小的佛堂裡
,不知爲什麼,竟有一種比一個人站在曠野上,更孤獨的感覺。
也許是因爲,蘇婉凝無處求援。
慢慢的回過神,也轉過身,看着這個小小的佛堂,佛陀高坐,慈悲而清冷的眼鏡低垂着,彷彿看着蘇婉凝,又好像沒有看着蘇婉凝。蘇婉凝看着佛,還有周圍那無數的油燈撲閃着,嫋嫋青煙氤氳在佛光中,看着搖曳的燭光,心也在顫抖着。
黃天霸是要蘇婉凝自己選擇,可是——蘇婉凝該如何選擇?
乍一聽到黃天霸的那些話,不是沒有欣喜,心裡也不是沒有悸動,那個男人,對蘇婉凝來說,終究是特殊的,比任何人留在蘇婉凝生命中的烙印都更爲深刻,也比任何人,都在更深的地方,觸動着蘇婉凝的心扉。可蘇婉凝從未忘記,她蘇婉凝是個什麼樣的人,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若回去南宮羽的身邊,蘇婉凝要面對的是什麼。
這幾年,宮裡的翻雲覆雨讓蘇婉凝更加清楚了她該怎麼做,也讓她變得更加成熟,剛出嫁時,她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個能陪他到老,給他一個家的男人,可如今……
不外如是。
蘇婉凝要的,和南宮燁能給出的,根本是截然不同的東西,況且……
南宮燁是個皇帝。
只是如今蘇婉凝要面對的是南宮羽,是南宮燁最信任的人,她看到了南宮羽最真實、最暗黑的一面,她不知道回去了南宮羽會待她如何。
回去?
不回去?
蘇婉凝慢慢的走到佛像前,看着那端莊的寶相,終於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輕輕的拜倒在蒲團上。
佛,請你爲蘇婉凝指引。
就在蘇婉凝附身拜了一拜,剛剛要起身站起來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很輕的聲音,低頭一看,原來蘇婉凝一直用紅繩掛在脖子上的那顆蘭花扣,剛剛繩子一下子斷了,釦子跌落到地上,咕嚕嚕的往佛像後面滾了過去。
蘇婉凝急忙追過去,纔看到佛像後面是通往後臺的一扇小門,佛像的背後遮着塵幡,蘇婉凝躬下身四處找了半天,才終於在一個小角落裡找到了那顆蘭花扣。
這塵幡後面大概也有些時間沒打掃了,滿是塵土,等蘇婉凝從後面鑽出來,早就沾得一頭一臉的灰土,狼狽不堪,急忙用袖子擦了擦,正要找人要水,就聽見大堂的門口傳來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有人,進了這佛堂。
蘇婉凝低頭看看自己狼狽的樣子,這樣也不好出去見人,索性靜靜的站在佛像的後面,等那個人拜了佛,離開之後再出去吧。
可站了一會兒,蘇婉凝感覺到有些不對。
奇怪的是,進來的那個人既不跪拜,也不祝禱,蘇婉凝看着投在牆上的細長的影子,他就這麼一個人站在佛堂上,一動不動。
他這是——
時間慢慢的流逝,他仍舊站在那裡,連呼吸都聽不到,可有一種莫名的氣息,慢慢的在大堂上蔓延開來,蘇婉凝捏着蘭花扣的指尖突然開始發抖。
牆上的影子依舊穩如磐石,彷彿亙古就站在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整個佛堂就這樣安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樣的安靜裡,蘇婉凝聽到了一聲沉重,悠長的嘆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