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章 道高一尺(三)
吳小雨做的事情,便是利用十幾天來或買或制的各種設備,以“大批大批”的彆扭方式將各種分子原子按照一定規律重新組合、重新排列。
在1A7489的微觀視覺調整下,這只是其中的小部分操作。
還有所做的其他許多事情,吳小雨並不明白其中的奧妙,更不可能懂得其中的原理。
1A7489也不奢望那種奇蹟發生。
根據1A7489的估算,寄生體必須在掌握了基礎知識之後,才能開始初步接觸目前所進行的操作原理。
所謂的基礎知識,幾乎已經包括了地球上所有已經存在的各科系統理論。而目前快要學完的教材,只能算是基礎中的基礎。
這種只要在腦子裡想一想,便會令碳基崩潰的超級學習目標,在1A7489看起來卻根本算不上什麼。因爲現階段操作所運用的原理以及操作本身,在塞爾聯盟體中還僅僅屬於“水什麼時候會結冰,在什麼情況下又會沸騰”的程度。
這種程度,離製造一艘船,離製造一艘符合星際航行最低標準的船,差了十億八千萬光年。
這般困難,都只能怪碳基土著地球人的腦漿腦幹實在禁受不住幾下攪拌。
1A7489和吳小雨的同行路,離終點還很遠很遠。
很遠很遠很遠很遠。
藥水從瓶子中滴出,順着管子緩緩流動,最後通過針頭注入吳小雨體內。它們是一些市面上比較少見的營養藥劑,和葡萄糖相比,濃度更大,見效速度更快,副作用也更大一些。
這些副作用自然不可能再對吳小雨產生影響。事實上根據吳小雨的身體機能以及越來越高的抗藥特性,瓶子還以每兩天一隻的速度在不斷增加。
這樣做的目的,自然不是爲了補充大量1A7489不知以什麼方法弄沒的水分,而是爲了在吳小雨身體所能承受的最高標準下,源源不絕地持續提供能量。
但是,相對於吳小雨全神貫注、細緻入微的動作,以及1A7489高速運算、不停調整變換視野的巨大消耗,這種種準備措施,顯然遠遠不夠。
時間緩緩流逝,製作室中藥水滴入管子的聲音清晰可聞。
也不知具體過去了多長時間,忽然間,吳小雨半彎着的身子猛地頓住,同一時間,他那雙幾乎沒有眨過的眼睛也終於閉上。
和每天一樣,他又在製作室昏了過去。
除了維持生命所必須的能量外,吳小雨體內已沒有了多少能量剩餘,1A7489從中調動一些,操縱着吳小雨的身體,控制好角度……
讓他仰面往後跌倒。
在這個過程中,好幾跟針頭在半空中便被扯落,又有好幾跟針頭在落地時受到擠壓,直接斷裂於吳小雨體內。
當然,掛滿藥瓶的架子受到的待遇比吳小雨好上很多,它們早就被固定在地板上,幾跟剩下的管子平安無事,仍然在勤勤懇懇地工作,將營養劑繼續注入吳小雨體內。
十幾分鍾後,吳小雨再次睜開眼睛,感覺到的第一個聲音便是:“21克。”
比昨天多了1克。吳小雨想道。
比昨天只多了1克。1A7489想道。
這個數字不算理想。
最近幾天的增長幅度都不算理想。
除此之外,寄生體自我控制新練習動作的時間增長,也同樣不算理想。
導致這種不理想狀況的原因,1A7489一清二楚。----比吳小雨自己還要更清楚。
自從升爲34級寄生體的那個晚上後,1A7489便發現吳小雨的深層潛意識中,開始不再努力去記憶新的練習動作。這很正常,除非腦子裡有毛病,誰會努力加快更大折磨的到來時間?
能夠繼續維持還算正常的增長幅度,這還得感謝吳小雨與“堅強”這種品質實在談不上交情。
到目前爲止,吳小雨的生理上依然非常懼怕各種刑罰,1A7489隨便幾個字就可以逼着他努力去做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和以往所有的寄生體一樣,吳小雨在自己並不知道的深層心理中,已經不知不覺地產生了消極怠工的反抗種子。
一顆逐漸變大,並會在更大懲罰力度下加速成長的無聊種子。
但那又怎麼樣呢?1A7489從自己的波動深處翻出幾百例最典型的,最標準的,最屢試不爽的鎮壓實例,細細欣賞。
這往往意味着,不用再過幾天,被選中的寄生體便會按照他的心意,更加主動努力地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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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正的惡魔面前,道高一尺,魔高,可不僅長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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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A7489欣賞美妙典例時,吳小雨已用特製燒瓶裝好了那21克液體形態的新制物質。
千辛萬苦製出來的玩意,自然不能隨意浪費。
吳小雨抓着一柄前陣子製出來的刷子,沾着液體,往牆壁上非常仔細地均勻塗抹,他剛製出來的,正是塞爾聯盟體中常見的土法簡易膠水。
它們可以極大地提高被沾上物質的堅固程度。現在,臨窗牆面的三分之一已經被來回塗上一層,吳小雨不知道它們到底有多堅固,他也不希望哪天真有人來用火箭筒來試射一發。
吳小雨更不知道,牆壁不會只塗一層,火箭筒也不是1A7489的假想防禦目標。
總之,無論是機關,zha藥,還是膠水,都來自“先保衛安全,再談其他”這個1A7489一貫堅持的理念。
……
同一時間。
“哐!”
超自然科幻雜誌社的主編辦公室中,忽然響起了鼠標砸擊桌面的聲音。
比起以前位於大廈最末端的辦公室,林德拜爾此刻身處的房間大了許多,室內裝飾與各種辦公用具也明顯提高了層次。
不過,林德拜爾最應該感謝的是出乎意料的良好隔音效果。
如果剛纔那種響動發生在以前,那麼他已經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凱莉/查爾斯,還有查爾斯小姐臉蛋上滿是關心與好奇的表情。
當然,此刻正喘着粗氣的林德拜爾先生不會在意那些,他鬆開鼠標任由它吊在半空中來回晃盪,騰出手扯開領帶,靠在背椅上思潮起伏。
過了好半天,林德拜爾終於恢復了平靜。他拾起鼠標放回桌面,退出剛剛胡亂點擊進入的頁面,重新回到令他心神不寧的新作者投稿:《天際的牢籠三》。
“什麼時候開始,這種爛故事也可以在超自然科幻上持續連載?”雖然以悲嘆的口吻喃喃地念出這樣的話,但林德拜爾卻知道他不得不接受這篇稿子。
是的,不得不接受這篇稿子!
不說雜誌發行量最近因它而產生的驚人增長;不說集團管理高層對它的密切關注;也不說某些不明真相的讀者對它的熱烈追捧。
就連他這個從業已經十幾年的黑暗科幻雜誌主編,那種早已被無數稿子養高的眼光,也會一邊痛罵,一邊情不自禁地被吸引於那些乾巴巴的文字描述。
他就知道,這篇稿子不得不發。
何況……
林德拜爾擡頭看了看寧靜寬敞的新辦公室,他其實並不在乎這些,他在乎的是集團管理層對超自然科幻雜誌社的應有關注力度。
這是他最近幾年來一直在努力的目標。
現在,他的目標達成了,以一種從未想過的,極不情願的方式達成了。
林德拜爾沉默着,直到許久沒有發生變化的顯示屏終於出現了屏幕保護圖案,他才晃動一下鼠標,按下了“打印”按鈕。
然後,他取下鋼筆筆帽,仔細地在剛噴出來的打印紙上來回塗抹。
許久許久之後,林德拜爾用筆帽再次套上鋼筆,按下了桌子上電話的某個按鈕,道:“大衛/史密斯先生,請到辦公室來取一下您一直在盼望的稿件。”
大衛到達主編辦公室的時間比以前多用了十幾秒。但這不能怪他,作爲“執政官”的責任編輯,他那間由集團直接指定的獨立辦公室離這兒確實有一定的距離。
“您好,林德拜爾/沃爾德徹先生……”
林德拜爾又一次罕見地伸出一隻手打斷大衛的話,道,“您好,大衛/史密斯先生。我們並沒有多少時間,您馬上就會知道您最近有多忙。”
當大衛的目光順着林德拜爾的手指,投上了桌子上擺着的厚厚一疊打印紙時,他疑惑的表情馬上就轉變成爲驚喜。
至少四十頁紙,至少三萬個單詞。一眼就估算出大概數據,不可否認,大衛的職業素質還算高明。
雖然他的想法不太高明:三萬個單詞,最少也可以爲我自己帶來五千星條元的收入。
沒有去看大衛興奮的表情,林德拜爾點開作者聯繫信箱,快速輸入了一行文字:
“‘執政官’先生,非常感謝您的新投稿。本雜誌社已決定採用,稿酬仍爲5星條元每單詞,相信您必將樂於將修改權賦予我方雜誌社。
沉默一小會後,林德拜爾又加上了和上次一模一樣的附言:
“若下次投稿內容能在拷問及刑罰之外的領域另有創新,本雜誌社將不勝歡迎。”
他按下了“發送”按鈕,一分鐘之後,桌子上擺放的音箱發出“叮”的一聲。
“如果雜誌社願意稍微幫點小忙的話,那麼你們的要求也並不算太過爲難。”
這隻惡魔,他以爲雜誌社是家政服務中心嗎?
被當成保姆兼雜工的林德拜爾一邊惡狠狠地轉過這個念頭,一邊快速輸入:“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