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閒打了個寒顫,倒退一步,一副受不了的驚恐樣子搓着雙臂。“老天爺爺,我的好主子,您就饒了我吧。”她跟無名吵是看不慣他冷傲、不可一世的自負,纔不是對他有啥情愫——惡,單是想想都忍不住要吐出來。
“你不是挺欣賞他的身手?想當初,是誰跟我嘮嘮叨叨,拜託我替你說情,拜他爲師的?”
“那些沉年舊帳誰還記得啊。”緋閒漲紅了臉,打死也不承認自己從前做過那樣的蠢事。“哼,別以爲天底下就他一個高手,遲早有一天我會馴服一個比他還厲害的男人,到時非把無名打個落花流水,痛哭求饒不可,看他還敢不敢在姑奶奶面前裝高傲。”
想到這兒,緋閒的心情總算轉好,揚起得意的笑容。
“好好,你就接着提着燈籠在你的江湖裡慢慢尋覓,我等着看你馴服一個比無名厲害的男人。”恐怕這個可能性低的可憐。傾城不抱希望的揶揄道:“希望不會等到頭髮白了。”
“少來取笑我,這就去找給你看。”緋閒十足的行動派,凡事只要想到就立刻去辦,轉個身,如風般刮出涼亭,一道紅影飄似的瞬間消失在鵝卵石小路的盡頭。
憑她掌握着數十個江湖門派的命脈,她就不相信裡面挑不出一個比無名高強的男人。她非要看到無名被痛扁趴在地的狼狽樣子,等着吧,離她出頭的日子不遠了。
烈火般的人消失後,靜雅的花園恢復安寧清涼,傾城自石凳上站起,移步至涼亭邊,扶着柱粗竹做成的亭柱,輕咳了兩聲。
一道白影從天而降,隱在竹林中,只見白衫飄飄。“明知自個兒身子不好,不在房裡呆着,出來吹什麼風。”來人責難的輕斥,平淡的冷聲裡洋溢着濃濃的關懷。
“屋裡頭悶的慌。”傾城將頭枕在柱上,一股虛軟的柔弱悄悄爬上眉間,望着緋閒消失的方位,幽然問道:“每回緋閒來質問無名的身份,我都答不上來,你還打算瞞他們多久?”
“有些事,不該過問的,不如不知。”躲在暗處的聲音清清冷冷,驚奇的是與傾城柔細的聲音格外相似。
不同於方纔的灑脫從容,多了一絲極淡的輕愁。“緋閒跟了我們這麼久,你還不信任她麼?”
“我自有安排。”
“你的安排多半不會是好事。”
“……”
傾城喟然。“我曉得你聽不進我的勸,只怕以後緋閒知道了,會怪罪你。”
白衣人伸手一隻手臂,輕掬起一縷髮絲擺弄,聲音裡透出笑意。“我相信她不會。”
“唉,別玩的過火了。”玉臂微伸,她撐起身子,往樓閣的方向走去。“我回屋歇着了。”
“不舒服麼?我給你把把脈。”清冷的聲多了幾分心焦。
“不礙事,坐的久了,有些疲倦,睡會就好了。”
“……”白衣人沉默了一會,望着傾城搖曳虛浮的步伐,出口的聲溫度陡降。“我不在的時候董紫楓沒照顧好你。”
傾城背對着的身形頓住,不知爲何,看上去竟有幾許落寞。她轉過身,柔然一笑。“我沒什麼不好啊,你別擔心了。”
“最近我會呆在樓裡。”白衣人拂袖離開,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
對着沙沙作響的竹林,傾城靜靜出神,輕嘆一聲,抿了抿略顯蒼白的脣,笑的既無奈,又窩心,還有一些愛憐的疼寵。
封千里有意暗中整合武林,卻苦於天闕宮作梗,不許官府中人插手武林中事,於是這個差使只能交給傾城,傾城又推薦由緋閒出面。
江湖無故死了許多人,更巧的是這些人都是背地裡效忠封千里的幫派大老,緋閒每天忙的頭暈眼花,還要忍受一班無用廢物,肺都快氣炸了。
混蛋,白癡,王八蛋……查了幾個月查不出眉目,都不知道封千里養着他們有什麼用處!
緋閒一路咒罵回摘星樓,踏進大門時頭頂還冒着煙。
“緋閒姑娘,您回來了。”
胡嬤嬤笑臉迎人的跟她打招呼,緋閒應了聲,風一陣的直走向後院。嬤嬤對她的不理不睬彷彿已司空見慣,也不在意,笑着看她消失在熱鬧的大廳。
本來她忙着打理摘星樓,拉攏各幫各派歸順,已經夠忙了,誰知冒出這麼個倒黴的兇手添亂,害她的睡眠,她的悠閒日子全飛了。
緋閒越想越氣,低頭走着,正巧有人撞了她肩膀一下,她頭也不擡的就吼過去。“你不長眼睛啊,姑奶奶也敢撞!”
吼完心裡痛快了些,她才驚覺自己吼的人正是死對頭無名。
緋閒合上嘴巴,嘴角扯動,面不改色的移開目光,大搖大擺的越過他走進星辰閣。
冰寒刺骨的低沉嗓音,不緊不慢的追上她。“有的人明明長着眼睛,卻只是裝飾品。”
緋閒火大的轉頭,插起腰就要反擊,誰知眼前空蕩蕩的,哪還有什麼人影。無處發泄的火氣哽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反覆幾次深呼吸,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怨氣吞回肚裡,無名遲早會害她內傷。
提起裙子,緋閒衝進星辰閣,用力跺着樓梯,一級級上了二樓。
聽着外面無名戲謔的聲音,樓上的傾城微勾起脣。想必緋閒氣的不輕。
傾城踱至桌邊,沏了杯茶擱在靠近門的位子,然後默數五下,就見門扉“嘭”的一聲被踹開來,一身紅裝的人兒出現在眼前。
“喝了它,消消火。”傾城端坐在椅凳上,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眸裡多了一份白日裡罕見的精銳。
緋閒抄起茶碗一仰而盡,喝完重重將碗按在桌上,提起茶壺又倒了一碗。連喝下五、六碗,她才呼出一口氣,拾起桌上的涼扇,一屁股坐下,邊扇風邊說:“你聽見無名氣我的話了?”
“聽見了。”輕柔悅耳的聲音也比白日裡多了一份難以分辯的沉定。
“拜託你偶爾也替我出口氣好不好?打從他住進樓裡,我的氣一天也沒順過。”
“我也拜託你一下,一把年紀了,別像小孩子似的鬧脾氣好不好?”傾城軟言輕語間夾着幾分嚴厲。
緋閒煽扇子的手停下,心有不甘的呶了呶嘴,而後收起頑劣的小性子,擺出正經八百的神態。
見她這副樣子,傾城有些無力的動了動脣角,卻沒笑出來。緋閒最介意被人提到她的年紀,若是別人提起,少不了挨一頓臭罵,唯獨她,只要提起這件事,緋閒必會乖乖閉上嘴,安靜下來,好好扮演與她年紀相符的端裝角色。
“你那邊可有查出消息?”
“沒有。”緋閒皺着眉頭,沉吟了一會兒,才說:“我看這事有必要我親自走一趟。”
“封千里有何反應?”
“老狐狸隱藏的很深,沒表示什麼,不過,聽到消息後他的身體緊繃,想必氣的要命。”緋閒臉上露出一抹難得的自責。“都是我辦事不利,害你丟臉了。”
“這沒什麼。”傾城走到她身邊,輕拍着她的肩頭。“你做事我一向放心,慢慢來就好。”
她的安慰並未讓她心裡好過多少。“這回的事離奇又突然,只怕原定的計劃都會受影響。”
“這倒沒什麼。”傾城目光微斂,遮去異常閃爍的精光。“我只是擔心,封千里會動搖我們與三府間的信任。”
“絕對不會,這點你不必擔心,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當初,傾城給她的任務只有一個,聽從封千里的命令並取得他儘可能多的信任。
如果因她的疏失破壞了傾城與三府間的信任,她寧可引咎自裁,也決計不會讓三府有理由向傾城發難。
她的心思,她當然瞭解。傾城勾起脣線,淺淺的微笑有絕世的光輝,輕易撫去緋閒心頭的陰霾。
“凡事不必一肩扛起,盡爲就好,失敗的殘局我會收拾。”她所佈之局周詳穩妥,倘若如此不堪一擊,該檢討反省的人也該是她纔對。
緋閒低下頭,悶聲道:“我還是想去一趟。”
“封千里的意思是?”
“我還未見他,打算明日去。”
傾城沉思片刻,神色略顯遲疑。一直以來,緋閒只是坐陣樊京,不曾出過遠門,她行事作風強硬,這幾年豎敵不少……
緋閒搶在她否決之前說道:“我自會當心,平平安安回來。”
傾城凝視着她。依她心高氣傲的性子,出了事不查個水落石出,怕是不會罷休吧。
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訴她呢?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仰首望向天空,今晚的月亮殘缺不全,卻異常明亮。月華灑了一身,柔柔的光影籠罩着她,顯得飄忽而不真切。
“緋閒,你最不能容忍的事,是什麼?”
怎麼忽然問起這個?緋閒眨眨眼,沒怎麼細想就回答。“我沒尋思過這事,大概是被人小瞧吧。”
聽到這個答案,傾城不由得笑開顏。這的確像是她會答的話。想來,是她多慮了。倚着窗櫺,她柔聲說道:“你想去就去吧。”
得到許可,緋閒起身,不作停留。“那我回去準備,你也早歇着吧。”
傾城看着她的背影,深不見底的眼瞳裡,漾起細膩的波瀾,眸光忽明忽暗。
笑的有夠虛僞。同樣的虛與委蛇,傾城的笑就比他賞心悅目多了。緋閒等茶送上,謝過後,說道:“封大人,近來肆意行兇之人,恕屬下無能,尚未查探到結果,是以屬下想親往調查。特來請示封大人。”
“傾城姑娘怎麼說?”
他們倒是默契,關心的問題都一樣。“傾城的意思是請示封大人作主。”
封千里目光爍爍盯着緋閒,隱在慈善表相下的是深沉陰險的計量。
緋閒習以爲常,狀似未察覺,任由他審視研究。封老頭生性多疑,即使將大任交於她,亦不代表他全然信任自己。估計他除了自己,從沒信任過什麼人。
不久,封千里才笑着開口:“緋閒,傾城把你引薦給我有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