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有一事相求。”董紫楓等到皇帝說完,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
“愛卿儘管直說。”皇上此時正期許董家重任,和顏悅色地說。
“聽說皇上要把小女嫁給單于這件事,臣認爲皇上是不是需要再考慮考慮?”董紫楓調整一下焦躁的心緒。
皇上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見如意語氣十分不滿地說:“你那個養女,真是個禍害。前次刺傷馬腿,險些禍及皇上龍體。如今又大逆不道刺傷自己的叔叔,如果將這災星留在身邊,早晚會再闖下彌天大禍的。”
“愛妃說的不錯。”皇上對她報以親暱一笑,轉對董紫楓說,“朕也認爲,這樣的女子留在身邊真是恐怖,愛卿是大漢最英勇的將軍,切不可有絲毫差池。”
“正因爲如此,臣才認爲將蔣何鳳嫁給單于,非常不妥。”董紫楓冷冷瞥瞭如意一眼,向皇上解釋。
略微一頓,得到皇帝願聞其詳的表態:“與匈奴和親本是爲了兩國休戰,百姓平安。蔣何鳳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只會調皮闖禍。如果在匈奴無意中再傷到單于,豈不重新挑起兩國爭端,屆時必然兵戎相見,生靈塗炭。故臣認爲切不可冒險。”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這名女子兩次闖禍,更險些令大漢損失一名大將。實在是令人氣憤。”皇帝思忖,輕聲呢喃,“女子犯下這樣的罪行,該受到如何懲罰?”
“先帝曾下令,犯下非常惡劣罪行的女子,應該貶入女營,隨軍從徵。”如意見董紫楓有心偏袒蔣何鳳,心生早就十分妒忌,於是柳眉微挑,向皇上提議。
“你是說,將她貶爲‘營妓’?”皇帝驚異的目光望着如意,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主意。
“皇上,萬萬不可——”董紫楓左腹傷口一陣裂痛,因胸腔一股真氣突然鬱結,脫口而出。
如意從她的姑母口中,聽說了董紫楓甘心代蔣何鳳受過的事,原先除了替他心疼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可現在卻有酸妒的感覺,陰陰地說:“算了吧,到時候,那三十軍鞭還不是落在展將軍身上。”
皇帝一臉不解。
“娘娘請放心,老臣定秉公執法,毫無情由。”董嚴擔心被皇上知道代罰一事,難免有欺君之嫌,立即承諾。
“上次犯錯,大司馬雖然體罰了她,可是她好象並沒有改悔噢。既然這樣,不如將她送入宮來,罰服勞役,由本宮親自代董家好好管教管教她。”如意不着聲色地瞪了他一眼。
董紫楓立刻反駁:“皇上,小女乃化外之民,怕壞了宮中規矩。臣願將她貶爲奴婢,留在府內嚴加管束,請皇上恩准。”
“本宮會教她懂得規矩!”如意還要強奪。
“董府罪婢,當由董府管教,不敢驚擾娘娘。”董紫楓也不甘示弱。
“好了,好了,朕命你將她貶爲奴婢,罰在董府充做苦役,不得徇私,否則以欺君論處!”皇上被他們吵得頭暈。
如意怨毒嫉恨的眼神瞪視着董紫楓,皇上埋頭伏案,沒有看見。
董嚴父子相覷謝恩正準備退出,聽見太監急切稟告:“皇上——啓稟皇上,蕙辰長公主她——”
“皇姐怎麼了?”與蕙辰同父異母但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的皇帝喝斷。
“長公主她、她暈倒了,不醒人事。”太監一口氣還沒說完,眼前一晃,皇帝已經從書桌邊飛快走向大門。
“宣太醫,快去宣所有的太醫!”皇帝急於前往,在路過董家父子時,聽見董嚴奏請:“那老臣先——”打算先行告退。
皇帝匆忙的眼色,撇了一眼虛弱的董紫楓,立即揚聲吩咐:“備轎,送展將軍去華頤殿,大司馬請回吧。”說完人已頭也不回的衝了出去。
待太監用軟轎,將重傷無力行走的董紫楓,送到華頤殿時,蕙辰長公主的寢室裡已經跪滿了一溜太醫。個個垂落着腦袋,不停地擡手輕擦虛汗。
“說啊,你們誰能給朕一個交待?皇姐怎麼會好好地就昏迷不醒了?”皇帝又氣又急,不住地盤旋踱步。無人敢應答。
“方輔士,你回答朕!”他指着跪在地上,腦袋垂得最低的太醫令,怒氣衝衝。
“回、回稟皇上,臣把過長公主脈象懸若遊絲,飄忽不定……”
“夠了,朕不要聽你這些唧唧歪歪,救不了皇姐的性命,朕讓你的腦袋也飄忽不定!”皇帝真的很生氣,爲養着這一幫白癡庸才而氣惱。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一溜耷拉到地上的腦袋,紛紛雞啄一般磕頭。此時董紫楓忍着腹部傷口的撕痛緩緩上前,狹長的眼眸匆匆掃過,垂掛紅紗的鳳牀,隱約看清蕙辰在裡面安靜地躺着。
“皇上請息怒,聽微臣的意見。”董紫楓大傷未愈,明顯地力氣不足,“太醫們已經盡力了,如果有任何辦法,他們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救治長公主。如果已是用盡了所有辦法,皇上就是殺光了太醫,也救不了長公主的。”一長段話語說完,虛弱的身子竟有搖搖欲墜的危機,額頭泌出細密冷汗。
皇帝伸手扶了他一下,側身對旁邊的太監怒斥:“給展將軍賜座!”看着小太監忙不迭地將董紫楓,扶坐在鋪上軟墊的紫檀椅上,才又轉身找太醫麻煩,“誰,誰還有辦法,快點說出來啊!”
“皇上,皇上,微臣真的盡力了,真的無力迴天。長公主她……她……”太醫令大概是提着腦袋也要說了,不然也難逃一死,“長公主身有頑疾,和、和當年的閔柔公主是同一症狀,別說是臣等無能,就算將沙太醫請回來,也是無藥可救的。”
“你說什麼?你說朕的皇姐——”他不想說出一個死字,怒顏已接近失控邊緣。
“皇上,展將軍應該瞭解,可以問問展將軍。”太醫令已經是汗如雨下,將殘存的活命希望寄託在董紫楓身上。畢竟那十八年前所發生的事情,皇帝還沒有出生呢。
董紫楓看見皇帝面向自己,一雙冰冷中含着焦慮的眸,不覺心顫,不得不回憶當年那場痛楚:“皇上,閔柔公主是先帝第七公主,下嫁於董家長子,成爲我大嫂。婚後第二年,公主舊疾突然急劇惡化。宮中御醫全都束手無策,只有沙太醫想盡一切辦法,也僅維持了半年,最後仍然……”
“不,不行!朕不會讓皇姐就這樣離去,朕要想辦法救她,一定要救她!”身爲天子的他,竟然也有無能爲力的恐懼。他轉身傾伏牀沿,執着蕙辰毫無知覺的手,輕聲呼喚:“皇姐,皇姐……”
董紫楓的目光透出敞開的窗戶,落在湖邊的漾辰軒上。想起幾天前,他們被皇上軟禁在內時,還是健康鮮活的生命。只消幾日時間,竟是一傷一彌留,還真是一對苦命鴛鴦。
那個端莊高雅的蕙辰,真的將隨她的姑姑,閔柔公主的命運一樣嗎?一瞬間,董紫楓突然想起,她喝剩一半而被傾倒的藥液。曾經提醒過她劑量不夠,有損藥效。她卻毫不在意地說,她已經在三個月前只喝一半。可是現在她卻突然發病,會不會與她減半的藥效有關?
“方太醫,請問長公主平日所飲用的是什麼藥?”董紫楓詢問已經癱跪在地的太醫令。方輔士一驚,恍惚的神情悠悠凝聚,心中感激剛纔董紫楓還爲他們太醫求情,見他提問連忙回答:“那藥方是沙太醫開的,長公主一直在服用,雖不能根治,但多年來病情穩定也不見惡化。而且自三年前車騎將軍,從雲南帶回來的一小瓶聖水,每日嚴格按照劑量,在長公主的藥汁裡摻上一滴。臣覺得,長公主的病情有越來越好的趨勢,可誰料到這突然之間,竟……唉!”
董紫楓心裡有了淺淺地猜測坦然說道:“那麼長公主昏迷前後,是否灌服過藥呢?平日負責長公主藥膳是誰?”
“是,是小人!”跪在方輔士腳邊的一位年輕太醫趕緊承認,“長公主今日該服用的藥,下午已經服過了,不到一刻時辰,卻突然暈倒昏迷不醒。自長公主昏迷,還未曾催服過任何藥液。”
“快去太醫院將長公主的藥端來,記得平日僅摻一滴的聖水,今日加倍。”董紫楓沉穩地語氣,給了在死亡邊緣徘徊的太醫們,一線生機,慌不擇路地退出,奔向太醫院。
衆人雖不能理解他的用意,但此時除此之外並無他法。
等到小太醫端捧裝着褐色藥汁的玉瓷碗,匆匆返回,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在這一碗救命水上。長公主的貼身侍女接過瓷碗,小心翼翼走到牀邊,更是謹慎膽怯地請示:“皇上,讓奴婢給長公主喂藥吧。”
皇帝愣了一下,起身坐在牀頭,輕輕託着蕙辰的背將她扶起,半依在他身上,以便侍女喂藥。
可憐的侍女,在皇帝灼灼目光注視下,手執木勺抵近公主脣邊時,竟開始發抖。又害怕遭皇上責罵,抖抖縮縮的,終於用勺啓分開她的雙脣,將藥一點一點地餵了進去。
等到碗裡的藥液喂完,皇帝已經累地滿頭大汗:“方輔士,過來把把皇姐的脈象。”太醫令立即上前,低首斂目避而不視,用一帕薄如蟬翼的錦帕,覆蓋在蕙辰的玉腕,這纔敢將兩指按壓在脈絡上。
沉思片刻,臉色終於有了緩和起身道:“啓稟皇上,長公主脈絡比剛纔清晰了很多,脈象也平穩正常。”卻在皇帝不注意的角度,朝着董紫楓一瞥,那眸中有難以明訴的隱情。
“這麼說,皇姐沒事了?”皇帝輕噓一口氣,一直緊繃的態度也趨於緩和。此時一直守侯不敢上前的太監快步走近:“皇上,中書令求見,在昭陽殿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