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繼續吃着水果,看着她拿着手機匆匆往陽臺上走。我拿着水果也跟了出去,我猜,打電話來的人很有可能是沈月如。換作其他任何人,樑夢昭都不可能當着我的面大驚失色。
“喂。”她背對着我接起了電話,聲音發緊。
我聽不到電話那頭說了些什麼,但可以看到樑夢昭的後背挺得筆直,那是我很熟悉的一種動作,在沒有安全感和感覺到強大壓力的時候纔會有的反應。
“好,我會準時到……再見。”樑夢昭掛了電話,轉過身時,她驚了一下,“采采,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聽你打電話。”我將吃完的果核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沈月如約你見面?”
她盯着我挺起的腹部:“采采,你照顧好自己,多陪陪外公外婆就好了,別的事兒……”她停頓了一下,然後加重語氣,“你不許管。”
她的眼神堅定而倔強,我知道今天倔不過她了,扶着腰,我默默地轉了身。
上午快十點的樣子,樑夢昭和周姐出去了,我站在大廳前的臺階上目送着車子開遠。
“你小姨這段時間都忙什麼?天天不着家,她爸都問幾次了。采采,我看你們經常聊天,你跟外婆透個底,她是不是談男朋友了?”外婆跟出來,附在我耳邊小聲問。
我失笑,真的學富五車,面對兒女,母親的心牽掛的仍然是最世俗的事情。我挽過她的手,拉着她往臺階下走,還沒到飯點,不如先去散個步。
“小姨忙事業呢。”我笑着道。
外婆嘆了口氣,沒說說話。
我們祖孫倆順着石子路緩步朝前走着,已經是初夏的天了。走在這林蔭小道,涼風習習,甚是愜意。
“采采啊,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快走到休息椅旁時,外婆問我,問得有些不安,好像怕我生氣似的。
我感覺我認識的每一個人都問了我一遍關於以後的問題,柳又平問過,樑夢昭問過,沈姨問過,王媽問過,辛童也問過……現在外婆又問我,在所有的人看來,我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未婚先孕,父母雙亡,弟弟也早逝,現在我還得獨自撫養一個孩子,這麼一想,連我自己都忍不住想問:殷采采,你想過以後嗎?
“外婆,我想先把寶寶生下來。等孩子稍微大一點的時候,我就找工作。您知道,我學舞蹈學很多年,琴也彈得不錯。找個彈鋼琴或者教舞蹈的工作,養活我和寶寶應該是不成問題。”我認真道。
“外婆不是問這個。”外婆扶着我坐到休閒椅上,她又長長地嘆氣,“你媽和你小姨還在我身邊時,我和你外公對她們的要求太嚴厲,不可以早戀,不可以不經過父母同意,這樣壓制着,你媽和你小姨一直很乖,到讀大學都還很單純。哪知,你爸一出現,我兩個女兒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陌生人,家也不像個家了。這幾十年來,我和老樑反覆反思。是我們的錯,我們不該把兒女禁錮得那麼死。如果給她們自由,也許她們反而能知道該怎麼選擇?”
我這才明白過來,爲什麼這段時間她和外公什麼都不問我。不是他們不想問,而是他們在強忍着,給我自由和隱私的空間。
“外婆。”我聽着她語氣無盡的蒼涼,心裡也跟着難過起來,便佯作輕快的樣子,“你不要擔心我,你看,我長得這麼好看,等寶寶生下來了,我收拾收拾肯定無數好男人在我們家樓下排隊等着娶我呢。”
“你這小丫頭。”外婆被我逗笑了。
我很想問問她關於沈月如,又不想觸動她心底的舊事。
“我這身體還不錯,想着再活個十年二十年應該都沒問題。你外公就難說了,這幾年大病小病,藥都不能斷。”她輕輕拍我的手,“等寶寶生下來了,我幫你看着。你們年輕人,應該有自己的空間。”
我真的被我外婆這幾句話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麼通情達理的老人,我媽和我小姨是怎麼忍心做到幾十年對他們不聞不問的?
“謝謝外婆。”我摟緊了她的手臂,頭也靠到她的肩上,目光落在牆根下的那排小野花上。小陳姑娘生得一雙巧手,養花活花,種草長草,養魚肥大,會泡茶會做飯,這別墅裡裡外外全靠着王媽和她張羅,簡直不敢想像小陳將來結婚嫁人了,我小姨的生活質量要下降到什麼程度?
一陣沙沙的腳步,我懶懶地擡頭。林蔭下的石子路上,有個男人走來,光暈從竹林的葉子間落下,落到他的身上,令他顯得不那麼真實。
我揉了揉眼睛,擔心自己出現了幻覺。
外婆也看見了他,她側頭用詢問的眼神看我。
我有些無措地起了身,外婆也跟着我站起來。
大約走到距離我五六步遠的地方,他站定看着我。
“外婆,他是韋御風。”我聽見自己這麼說。
外婆知道韋御風是誰,當即扶着我朝他走了過去:“小韋是吧,這裡風涼,你要是想和采采說話,就回家到樓上說。”說完,外婆就扶着我朝前走,壓根不給韋御風說話的機會。
我進了院子,韋御風跟了進來。外婆扶着我上了二樓,又扶着我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
“我去樓下看看你外公,你們聊着。”外婆叮囑道。
“嗯。”我輕聲應她。
外婆下了樓。
韋御風坐到我側面的沙發上,我們無言的對視着。大半年未見,外貌上來說,他並沒有什麼改變。只是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我沒看過,腳上換了拖鞋,我也沒太注意他今天穿了什麼樣的鞋子?是不是我沒見過的。他的精神看起來很好,那次生死懸於一線的創傷已經復原了,到底年輕,身體底子好。
“最近還好嗎?”他一開口就問了一句廢話。
我這會已經鎮定多了,剛開始看到他時,我緊張激動得心都要從喉嚨口蹦出來了。要不是我外婆扶着我,我估計我都癱軟着坐到地上去了。
“能吃能喝能睡,挺好的。”我道。
他抿了抿脣,然後點頭:“那就好。”
“你怎麼有空來看我了?不忙嗎?”我平靜問道。
“忙。”他說。
“哦。”我應道,不想再多問他問題了。
“再忙也該來看看你了。”他又說。
“謝謝。”我客氣道,說話間,王媽端了兩杯水上來,我尋思着我外婆怕我鬧起來,讓王媽上來瞧瞧。
韋御風端了水,眼睛裡就似乎只剩那杯水了。他慢慢的喝着,一口一口,就像他從來沒有喝過水一樣。
我靠到沙發上看他,想着他今天來找我做什麼?這麼突然,連個招呼都不打。
“什麼時候生?”他放下水杯後,問我。
“還有幾個月。”我故意不告訴他具體時間,感覺他來之前沒有任何準備,看到我肚子這麼大,他可能吃不准我肚子裡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所以,他問我什麼時候生,是要算一下我懷孕的大概時間吧。
“爲什麼不告訴我?”他語氣溫和。
“怎麼?告訴你具體時間你要來看我生孩子啊?”我反問。
“我是說,你懷孕的事情爲什麼不告訴我?”他加重是語氣。
“跟你沒有關係,爲什麼要告訴你?”我開始來氣了。
“你……”他大概也很生氣,額頭青筋隱露。
我不知道他有什麼臉生氣?
“孩子不是你的。”我冷笑一聲,乾脆說道。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俯身凝視着我的眼睛:“你再說一遍。”
我撐着沙發起身,用力推了他一把:“怎麼的?你來認親啊?想撿個現成的爸爸噹噹?韋御風,你這人可真有意思,這天下,見過撿便宜的,可真沒見過撿爸爸當的。你什麼意思啊?跟個游擊隊似的,說走就走了,說來又來了,神龍見首不見尾啊。你今兒來找我做什麼?來看我是不是找別的金主了是麼?還是來看看我是不是重操舊業又找了家夜總會做頭牌去了?”
“你來做什麼呀?我懷孕都大半年了,你去哪了?你現在問我爲什麼不告訴你我懷孕了?我告訴你做什麼?你覺得我殷采采沒有你活不下去?還是覺得應該給孩子一份完整的愛?你可別搞笑了。你愛不愛我,我心裡都有數。我殷采采發過誓,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我跪着我也走。你韋御風有你的陽關道,您請便。我以前總想你能多愛我一點,心裡有我,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
“你自己算一下,多少年了?我愛了你多少年?我在監獄裡呆了三年,那年,我是靠着你送我的三根羽毛和那枚戒指活下來的。我始終記着你說,這輩子,我是你認定的唯一想娶的人。結果呢?韋御風,你把你的手放到左胸上,你問問你自己,你愛過我嗎?人心是肉做的,你懂嗎?心會傷,會死,我求過你,你沒失憶的話,你應該都記得。我說我們分手,你說好。分手兩個字不是說着玩的,既然說了,大家就遵守一下規則。我不因爲我有孩子了就綁架你和我在一起,也請你不要因爲我有孩子而強迫我和你在一起。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