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鄧琳垂着的左手,那手那僵直着垂在那裡,彷彿一棵風乾了千年的樹再無知覺。但很快,那手指顫動了,那是一種不由自主的顫,不受中樞神經控制的顫。
我收回了視線,然後微微一笑,道:“阿姨,他叫鬧鬧。大名到現在我都還沒取,您看,取個什麼樣的名字好呢?”
鄧琳這纔將手擡了起來,她說:“小孩子,就隨意些吧。”
我蹲下來,將鬧鬧的小手放到她掌心裡。說來也是怪,認生的鬧鬧躺在鄧琳懷裡,這會兒竟然轉着兩隻小眼睛好奇地盯着鄧琳看,小嘴也跟着O起來,似乎很驚訝的樣子。
“一開始,我是不打算把他生下來了。阿風生死未卜,我自己也沒個着落。”我嘆了一口氣,“阿姨,你看,他現在會哭會要吃的,他一點兒也不知道我這個當媽的有過的那些掙扎和痛苦。我現在慶幸把他生下來了,也許他將來會遇到很多的事情。但我總想,他能看到藍天看到白雲擁抱陽光,感受到這個世間所有美好的一切,可能他也會遇到陰天下雨刮風打雷,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這都是生命過程中的體驗,阿姨,你說是不是?”我本來是打算說幾句動情的話,但話到嘴邊卻被我熬成了雞湯。
鄧琳沒說話,她盯着懷裡的小人兒看。鬧鬧的小手揮舞着,我看着他小嘴一遍,心想,這小傢伙又要哭了。
讓我意外之極的是,小傢伙笑了,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有意識的笑,是衝着鄧琳。我簡直要驚呆了,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親情牽引這種力量?鬧鬧真的感受到了抱着他的人是他的奶奶?
我呆住時,鄧琳看着鬧鬧的小臉蛋,她顫抖着伸出了雙手,然後小小心翼翼地將他抱了起來。
“這麼乖的孩子,就給他取名初白吧。”鄧琳溫和道。
高樹月初白,微風酒半醒。我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這兩句詩,她是從南宋的一位詩人詩中取了這兩個字。單這兩個字,我琢磨着她有點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吧。
“謝謝阿姨,初白很好。”我道。
“好好的怎麼搬到這邊來了?”鄧琳問得隨意。
韋御風把別墅那邊的情況簡單提了一下,鄧琳聽得認真,但並沒有多說什麼,末了的時候也只是點了點頭。
鬧鬧被鄧琳抱得久了,終於開始不耐煩了,他舞動着小手,扁了扁嘴哇一下大哭起來。我這才從鄧琳手中接過了鬧鬧,然後抱着他回到房間去餵奶了。
鬧鬧含着奶頭立刻止住了哭聲,我看着牀上的被子怔神。從剛纔鄧琳的反應來看,韋御風這一着棋算是落到了實處。無論如何,因爲鬧鬧的關係,她不會再放任沈如月對我們肆無忌憚的下手了。
我給鬧鬧喂好奶後,小傢伙又睡着了。我準備把他放下時,韋御風進了來了,說鄧琳要走了,我抱着鬧鬧出了房間,送着她到房間門口。
“采采。”鄧琳擡頭看我。
“阿姨……”
“就隨阿風一起吧,別叫我阿姨了。”她打斷我。
“誒,媽。”我乖巧地喊了一聲。
她嘆了一口氣,擡起手來,她將左手的衣袖擼起來,她的手腕上戴着一隻玉鐲。因爲太瘦的緣故,玉鐲已經套到手腕上去了。她用力拔了拔,玉鐲被她拔了下來。
“你戴着吧。”她拉過我的手,將玉鐲放到了我的手裡。
我下意識地就看了韋御風一眼,他朝我點了點頭。
“謝謝媽。”我輕聲道,然後將玉鐲套了進去,剛剛好。
鄧琳嘴脣噏動了幾下,可能想說點什麼,但最後她說了聲:“我走了。”
“媽,你慢走,有時間就過來看看鬧鬧。”我跟了幾步。
小姑娘推着鄧琳朝前走,很快的,他們仨個人就消失在了拐角處。我抱着鬧鬧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到了房間。
將熟睡的鬧鬧放到牀邊,我將玉鐲從手上取了下來。鄧琳摘下來時,我晃眼看着,總覺得玉鐲的水頭和我當初在向宅摔掉的那隻玉鐲很像。
我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對着透進來的陽光,我細細地瞧着手中的玉鐲。玉鐲的內壁上也刻了字,刻的是鄧字。那字體和當初摔掉的玉鐲上的沈字是一樣的。
我皺眉,難道這兩個玉鐲也有什麼關聯嗎?我有點懊惱沈月如來的時候忘了問她那個玉鐲是不是她送的?
將玉鐲重新戴回手上,我倚着窗望着外面,今天的陽光很好。如果不是別墅裡那些沒孵化的蛋把大家給嚇壞了,是應該抱鬧鬧出去曬曬太陽的。
我還應該去找找那些以前的朋友,陸只悅,辛童,阮西嶺……原以爲,會是一場風月場所不見硝煙的廝殺,可誰知道,臨了了,沈月如和鄧琳生生把戲給掐了,臨時的給改成了家庭劇。我自嘲地笑笑,假若劇本按照先前那樣演下去。如今的橫波樓會是一家獨大,還是被葉姿那樣的競爭對手吞得不剩了骨頭呢?
我突然迫切地想知道辛童的下落,之前在別墅時,我也試圖過去打她的手機,但都提示關機。直到那時我才發現,除了她的手機號碼,我再沒有她別的聯繫方式了。
“采采。”韋御風回到了房間。
“你媽走了?”我回過神來。
“走了。”他走到我面前,“這邊住幾天,回頭就搬到我別墅那邊,以後就不再搬了。”
我苦着臉:“我真的搬家都搬怕了。”
“月嫂辭掉,沈姨知道你生了寶寶,她說了幾次要回來幫忙帶孩子。”韋御風道。
“那阿瑛是不是也要回來幫忙帶孩子啊?”我沒好氣的問。
“她估計沒空幫你帶孩子,她也懷孕了。”他在我額頭上彈了一下,“這個消息你愛聽嗎?”
“不會吧?”我驚訝極了,“她,她,不是特別喜歡你嗎?那會沈姨跟我提起,我還想着她這輩子都得守着你過日子了。”
韋御風笑了一下:“是她的同事,小夥子是個健全人,對她特別好。阿瑛對特別好慣了,終於遇上一個對她好的。她可能才明白被愛很幸福。”
我點了點頭,可能吧,俗世生活,哪來那多的矢志不渝?我們不過都是凡人,誰還真能等誰一輩子了?
“趁着鬧鬧睡了,陪我去買部手機吧。”我推了推他。
“回頭我給你帶回來就好了。”他道。
“我想出去走走行不行?我都要悶死了。”我惱恨地掐了他一把。
“很痛。”他跳開,“行,你先把鬧鬧抱到月嫂那裡去,再跟外公外婆說一聲。”
跟一屋子的人全部打了一遍招呼,我和韋御風總算可以出去了。下了樓,出了大堂,陽光灑到身,我站在臺階上看着不遠處街頭的車水馬龍。
恍然如夢。
就像我坐牢那三年,在方寸之地裡活着。現在我又有了這樣的感覺,我總算可以從牢裡出來了。
“你知道辛童去了哪裡嗎?”我問韋御風。
“不知道,幹嘛?你找她做什麼?”他拉緊我的手,我們順着街頭往前走。
“我找她能做什麼?當然是重操重業啊,順便去做個頭牌。”我衝他翻了個白眼。
“哦,忘了告訴你,橫波樓只關了一個星期就開業了。”韋御風淡淡道。
“你說什麼?”我猛地停住腳步。
“聽說老闆是姓阮,我問了一次,只知道是阮小姐。”他拖着我繼續朝前走。
“現在G市掌權的是李家東院的人吧,阿風,你跟我說實話,橫波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老闆姓阮,除了阮西嶺,我再想不出別人。可橫波樓被查封時,她不是被關起來了嗎?誰把她保出來的,她又怎麼成了橫波樓的老闆?”我甩開他的手,“阿風,你爲什麼要瞞我?”
“你如果早就知道準備做什麼呢?”他反問我,“你懷孕,什麼也做不了。況且,橫波樓始終是個燙手山芋,能丟掉是好事兒。就算橫波樓的老闆是阮西嶺,那又怎麼樣?你很清楚,她沒那個本事。有人撐着她而已。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麼簡單的理兒,你現在還不懂嗎?”
我冷靜下來,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可那是向雲天臨終前贈予我的,他希望我好好照顧陸只悅,我卻丟了橫波樓,也沒照顧好陸只悅。
“辛童呢?她現在在哪裡?我想見見她。”我又問。
“辛童的下落我真的不知道,聽說回了老家。但我讓人去找過,她又離開了老家,具體去了哪裡並沒有人知道。”韋御風道。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那是辛童的風格,她說過,她不會再回到她的源生家庭。她被人送回了老家,然後想辦法又逃走了吧。如今她在哪裡,再沒有人知道了。我想着她,記憶裡的她總是很冷靜的樣子。
“我們先去吃早餐吧。”韋御風問我。
“嗯。”我看着身邊來來往往的路人,“阿風,找個時間,我們去看看小悅吧。”
“等搬好家了,我們就去。”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