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被粗糙的厚皮包裹的面容出現在黃頭視野之中。
那雙明亮純淨的眼睛依舊如寶石般閃爍着晶瑩的光澤。
以往,黃頭覺得這雙眼睛是愚蠢幼稚的代表,但此刻,這雙眼睛給了黃頭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內中沒有任何情緒,純淨到了極致後,就是一片冰冷,如同一頭準備捕食獵物的野獸。
黃頭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睛,擁有這樣眼睛的人一定是在狼窩中長大的,絕對不是人!
黃頭雙目模糊,意識開始逐漸遠去,神仙醉的藥力在侵蝕他的大腦,大腦之中明明不斷麻木,但腦中的恐懼卻野草般不可遏制的蔓延開來。
黃頭想要叫喊,卻連自己的嘴巴都感覺不到,一點聲音都無法發出。
方蕩伸出手,五指指尖輕輕搓動一下,指尖處微微發黑,隱隱有淡淡的腥氣溢出,方蕩將手指按住黃頭的腦門,隨後久違的知覺一下重新回到黃頭的臉頰上。似乎臉上的麻痹被方蕩的手指抽走了一樣。
黃頭整個腦袋都恢復了知覺,但卻依舊感受不到身軀的存在,黃頭頭一次明白了什麼叫做人爲刀殂我爲魚肉。
“爲什麼要殺我?”方蕩重複着自己的問題。
黃頭嘿嘿笑了起來,隨後嘎嘣一聲,緊緊閉上自己的嘴巴,在骯髒的泥潭之中摸爬滾打十幾年的他,太明白自己的下場了,落於人手的時候就是他喪命歸西之刻,反正是死,說不說都一樣。
方蕩伸手摳出一顆眼珠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說,我說,你好狠啊……”
黃頭疼得死去活來,卻只能腦袋咚咚撞地,脖子之下一動都不能動,這種感覺就只有四個字能形容,趕緊去死!
黃頭後腦勺不知道撞了多少下地面,終於喘着氣停下來,瞪着僅剩下的一隻眼睛死死的盯着方蕩,他實在太奇怪了,這樣兇殘冷血的傢伙此時的目光竟然依舊清澈得好似溪水一般,這種對比實在是太怪異了,蹲在他面前的簡直就是一個妖怪。
黃頭似乎要將方蕩這雙眼睛這張臉牢牢記住,然後到地獄去等着方蕩,黃頭微微閉目,隨後猛的一張嘴,伸出舌頭狠狠地咬下去。
雖然黃頭不想和李二合作了,但有些道義還是要講的,反正他也活不了,還不如自己給自己一個痛快!
不過他的牙齒終究沒能咬在舌頭上,被方蕩摸了一下後,黃頭就只能將嘴巴張得大大的,如同上岸的鯉魚一樣。
方蕩再次伸手,猩紅的手指朝着黃頭另外一隻眼睛伸去,那種冰冷,那種堅定,那種無所謂的態度,將黃頭嚇得呵呵亂叫,張着嘴巴含糊不清的嗷嗷連叫:“我說、我說,我什麼都說。”
黃頭確實是個講義氣的人,但義氣終究敵不過這種剜目之痛,更抵擋不住那種有眼無珠的可怕。
黃頭現在已經明白了,就算他熬得住,被剜掉雙目也不開口,眼前這個眼神如同狼種妖怪一般的傢伙一定還會有更多的辦法折磨他,直到他開口爲止。
黃頭對自己相當瞭解,知道自己一定熬不住種種酷刑,晚說不如早說,省的多受折磨。
方蕩伸手敲掉了黃頭滿口牙齒,然後抽走了黃頭嘴巴上的神仙醉藥力。
被麻醉的時候沒什麼,只感覺到方蕩拳頭一砸,麻醉一去,黃頭再次嗷嗷直叫,滿口牙齒一顆都沒有給他留下,現在黃頭想死都死不了了。
“我們是爲了你的劍……所以給你下毒……”
“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方蕩不由得笑了笑,隨後伸手在黃頭的身上搜找,黃頭僅有的一顆十草丹還有七八兩碎銀子全都被方蕩收走,甚至包括黃頭的那一對三趾收命耙。
眼瞅着方蕩毫無情緒的搜他身上的東西,黃頭閉上一隻眼睛,他現在明白了,眼前這個小子一定是行家,這手法怎麼看都不像是剛出道的雛兒,招惹到這個傢伙,是他瞎了眼。
現在黃頭只能等死,等了半天,卻沒覺得自己死了,黃頭詫異的張開眼睛,見方蕩已經走到了衚衕口,眼瞅着就要離開衚衕了。
黃頭愣了愣然後叫道:“爲什麼不殺我?”
就像是一個輪迴,之前方蕩問黃頭“爲什麼要殺我。”
而現在,黃頭卻問方蕩:“爲什麼不殺我。”
黃頭三歲喪母四歲喪父,七歲就出去坑蒙拐騙偷,經歷了太多的陰暗面,知道的多,想的也就自然多。
在黃頭眼中,斬草除根,這是天理。
此時方蕩的舉動實在是太詭異了,黃頭心中恐懼倍生,因爲他不知道方蕩究竟想要用什麼辦法來對付他。或許方蕩有更加殘忍的手段,叫他生不如死,從方蕩乾淨利落的挖掉他眼睛的手法上,他就知道這個傢伙心中絕對沒有半點仁慈,至少對他,不存在。
黃頭問了兩遍,方蕩才扭過頭來,眼神依舊冰冷清澈,“你曾經端飯給我吃,這次我不殺你。”
黃頭再次愣住了,誰能想到當初的一盤饅頭一碗湯,竟然換來他的一條命?是他的命不值錢,還是那饅頭太金貴?
黃頭呆呆的躺在地上,許久之後,黃頭竟然哭了起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哭,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現在滿肚子怨氣。
一邊哭一邊嚎道:“你小子不想殺我就早說啊,你想知道什麼,我直接告訴你啊,用得着挖我眼睛砸碎我滿口牙麼?你他孃的不會好好說話,好好商量麼?有沒有家教?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你叫我以後咋吃飯麼?”
方蕩用黃頭身上的十草丹再次走進易區,然後方盪開開心心的朝着他居住的客棧走去,因爲黃頭跟他說了,李二又去買毒藥了,並且這次一定去買最劇毒的毒藥。
李二這次饒了一大圈,耽誤不少時間,才揣着一瓶巢毒走回客棧。
最巢毒,據說是用螞蟻卵煉製而成,屬於蠱毒的一種,吃下去後,蟻卵便會在中毒者肚腹之中成活,釋放毒液,嚼吃臟腑,一旦蟲卵如腹,絕對的無藥可救。
別說方蕩這個鍛肉層次的武者,就算是強筋層次脾胃腎練得堪比鐵石的武者,一樣沾到就死,這巢毒可是足足用了他一顆百草丹。
李二本來也沒捨得在方蕩身上用這麼貴重的東西,但李二琢磨來琢磨去,也有點摸不清楚方蕩的底,畢竟接連兩次都沒能麻翻方蕩,有可能是林掌櫃使壞毒藥不成,也有可能是黃頭剋扣藥量,還有可能就是這個傢伙有什麼特殊之處。
李二現在覺得處處都是圈套陷阱,所以李二對任何人都生出戒心來,當然也包括這個修爲差勁毫無江湖閱歷的白牲口。
李二暗暗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在這小子身上再出岔子,所以他準備一步到位,寧肯大出血,也要將方蕩徹底解決掉。
李二拎着一隻燒雞走入客棧,將最巢毒從懷中取出,掰開肥滿的燒雞,將比粉末大幾圈,一粒粒半透明的巢毒塗抹在燒雞肚腹之中,仔細看了看,聞了聞,基本上發覺不出任何異常李二這才放心。
李二嘆了口氣,他自己都有幾個月沒有吃過燒雞了,現在卻好似供奉自家祖宗一樣。
罷了,這是送那小崽子上路的斷頭飯,看在那把劍的份兒上,給他吃好點也無妨,他李二也算是做了件善事。
李二穿過院子走到房間門口,推門進去,就見直闆闆坐在椅子上的方蕩瞪着一雙焦灼期待的大眼睛,朝他望過來,似乎在這裡等了他很久的樣子。
李二微微皺眉,看了看空空的房間問道:“黃頭呢?”
方蕩眨着純淨如同水晶般的眼睛搖頭說瞎話道:“不知道,你走沒多久他就走了。”
李二想了想,還是選擇相信方蕩的話,方蕩鍛肉層次的力量根本不能黃頭怎麼樣,當然,最主要還是李二相信方蕩的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有這樣的眼睛的傢伙,心思一定很單純,就算騙人也不可能眼神一點變化都沒有。
李二心中暗罵黃頭不靠譜,不過他也懶得和黃頭生氣了,今天事情一了,分錢散夥,大家永不再見!
李二臉上呵呵一笑,將燒雞放在桌子上。
方蕩看到燒雞,當即咧嘴笑了起來,整個人透出一種春天到來般的喜悅。
李二笑容卻微微一僵,他覺得有些不對勁,方蕩的笑容怎麼看怎麼都叫他心中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來。
李二滿腹狐疑的將油紙拆開,屋中立時香氣四溢,方蕩抽了抽鼻子,立即露出極爲滿意的笑容。
李二心中總有一種不妥當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不過李二想了想,只要對面這個傢伙將這燒雞吃下去,就算他是神仙也得死翹翹,不管有什麼不妥當,也都妥當了。
所以現在的問題不是琢磨那裡不對勁,而是要叫這小崽子將燒雞吃下去。
李二這樣一想,臉上有些遲滯的表情再次生動起來,笑道:“給你買的,吃吧,吃完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裡包準能夠發大財。”
方蕩臉上露出歡快的表情,然後將燒雞推到李二面前道:“你先吃。”
李二後脖頸子如同灌進去一陣冷風,當即將燒雞推到方蕩面前道:“吃吧吃吧,我回來的時候吃過了,你看我的手上還有油呢。”
李二生怕方蕩再將要命的燒雞推回來,語氣加重幾分道:“在我這裡一切都得聽我的,我叫你吃,你就吃,不然別想在我這裡發財。”
在李二不容置疑的灼灼目光下,方蕩將那隻流油的燒雞捧起來,看了瞪着眼珠的李二一眼,笑着道:“你真是個好人。”
說完,吭哧,方蕩狠狠的咬了燒雞一口。
李二長出了一口氣,渾身上下一陣輕鬆,這一次,真真正正的一切盡在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