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住了心緒,如空掠空騰起,向前一路飛遁。
這裡仍舊是離國地界,只是頗爲偏僻,比不得離國的繁華重鎮。這方圓千里之內雖有各個宗派,卻也都不成什麼氣候,不過數人、數十人的規模罷了。
如空沒和這些宗派打過交道,也不想跟他們打任何交道。他來此地的緣故,只是因爲之前聽聞這附近有瘟疫流行,一旦沾染了瘟疫,百姓破家求醫,才能保住性命。
離國官府雖也召集人手,診療患者,但成效並不很大。這瘟疫來的兇猛,和尋產疫病不同,醫館大夫對此也束手無策,只能儘量吊住患者的性命。
那些宗派也不閒着,多爲信衆施捨符水,倒是有些效果。只是有些信衆能夠痊癒,有些信衆只能稱之爲“半愈”,不能全功。
如空和尚也有一副慈悲心腸,聽這消息,便日夜兼程向這邊趕來。他有淨土佛宗的佛法傳承,治病救人倒也不是難爲之事。
雖然知道自己無法救下所有人,但能救一個是一個,總是要好過一個不救的。
飛遁了一陣,如空便來到一個小村落的上空。他六識靈敏,在高空中便聽到村子裡傳來的咳嗽、哭泣聲。
“此處看起來也被瘟疫所害。”
如空定了定心思,從高空中落下,走入村中。
放開鼻耳識覺,如空立刻便聞到了種種味道,聽到了各種聲音。
有數戶人家中,都傳出了人身將死,生機殘存的死氣味道。在種種病氣之中,這些生機懸於一線的死氣味道十分顯眼。
佛家有六識神通,各有其妙。如空和尚雖然未修煉出“他心通”“天眼通”“漏盡通”之類的絕頂神通,卻也將六識各修煉出了種種妙用。
人身生機將斷,便有死氣縈繞周身。在仙道之中,可用望氣法看出。在佛門之中,便可以鼻識辨出死氣味道,以眼識看出肉身臟腑的盛衰。
腳下微微用力,如空和尚掠行出百丈,來到一戶人家門前。
站在門前,便能聽到這戶人家中傳出的隱約哭聲。哭聲隱隱約約,想來這戶人家的人也知道病榻上的患者不久人世了。
最先來到這戶人家,也是因爲如空和尚從這戶人家感應到了最爲濃郁的死氣味道。
“噹噹噹”叩了幾下大門,略等了幾息功夫,如空和尚沒聽到有人來應門的動靜,便暗道一聲“莽撞”,伸手往柴門上一拍,破門而入。
摸出隨身的鉢盂,在院中水缸裡盛了一鉢清水,如空高聲宣號:“阿彌陀佛!貧僧如空不請自入,失禮了!”
一邊說着,如空和尚便一邊往房內走去。
有人聽見動靜,從房內走了出來,正好和如空和尚撞見。一見之下,那人的臉色立刻變了。
如空不是慣於世事的,也分辨不出這人的臉色是如何意思。對他單掌做禮之後,如空便要往房內去。
“大師,大師……”
那人面帶三分驚色,雙手合十,攔在如空面前:“大師,有甚差遣,只管吩咐便罷,不必驚擾久臥病榻之人。”
這話聽的沒頭沒尾,讓如空頗覺奇怪:“施主何出此言?貧僧無事相擾,只是來救人的。”
宣了一聲佛號,如空和尚道:“施主,人命關天,貧僧莽撞了,還請海涵。若有甚事,都等救了人命再講。”
說完,如空揮開袈裟,在這人身上輕輕一拂,用一股讓他無法抵擋的柔力,將這人推到了一旁。
如空高喝一聲“諸位施主,請讓一讓!”便走入房中,將房中擠擠挨挨站着的衆人都推到了一旁去。
“哎呦,這,這這……”攔在門前,又被如空推到一旁的那人見如空闖入房中,面上頓時皺成了一團,心中的愁苦不言自明。
如空將衆人從身前推開,來到病牀前,便見一個青年人躺在病牀上。青年人面色蠟黃,眼窩深陷,腮幫內陷,眼看着就是隻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性命只在彈指之間。
“阿彌陀佛!”
如空高聲宣了一聲佛號,一手託着鉢盂,一手豎起單掌,立在鉢盂上面。
他口中唸唸有詞,單掌上金光四溢,如同蜜糖一般,不斷的從掌中滑落到鉢盂中。
金光入水,登時便無影無蹤,和清水成了一體。只是隨着金光不斷落入,清水逐漸不再像水,反倒像一團霧氣。
房內衆人見如空突然闖入,一個個面有怒色。但看清了他的裝扮之後,便無人敢說什麼,只能暗暗的咬牙,在如空背後怒目而視。
如空哪兒知道身後是這樣的情形?即便知道,他此刻也無暇去管。
十數個呼吸的功夫,如空手中的一鉢盂清水已經化成了一團水樣的霧氣。而他的面色,也因此白了三分。
眼看着術法已成,如空更不猶豫,低低的宣了一聲佛號,將滿滿一鉢盂的水霧灑向病榻上的青年人!
“啊!”
“哎呀!”
“和……大師!”
這一出手,登時引起圍觀衆人的驚叫。他們即便努力摁着心思,卻也沒想到如空竟然做這樣的事情。
如空並不回頭,低聲喝道:“諸位稍安勿躁,貧僧心中自有把握!”
他的聲音中帶着一股讓人信任的異樣力量,雖然所言內容並不能讓人徹底放心,但房內衆人卻因爲這句話而定住了心思。
這是佛門清明心性、平定心念的妙法。如空此刻用來,登時將衆人的心緒定下。
那一蓬水霧離了鉢盂,化作鬆鬆散散的一片,落在青年人身上。水霧沾身,並沒有在青年人的被褥、衣物上沾染,而是直接透入,不顯半點水痕。
水霧盡數沒入那青年人體內之後,不過數十個呼吸的功夫,青年人面色一陣潮紅,喉頭涌動,“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血來。
如空早有準備,手中灑出一片金光,將這一灘黑血包裹在金光中。隨後金光轉動,黑血便被煉化的乾乾淨淨,點滴不剩。
“啊……”
病榻上的青年人吐出這口黑血之後,長出了一口氣,低聲說道:“身上沒力氣……餓……難受的厲害。”
一旁有一個老者如夢初醒,叫道:“快,快快快!快去盛一碗粥來!”
房中衆人頓時忙碌了起來,一個個收了朦朧淚眼:病人雖然還很虛弱,但能開口說話,知道肚子餓,就已經是天大之喜,活命有望了。
房中衆人一個個忙碌着,一時間倒是沒人去注意如空和尚了。他也不言語,低低的呼出一口氣,舉步便往房門外走去。
剛走出房門,卻聽身後有人招呼:“大師,大師!”
如空和尚回頭一看,招呼自己的正是那守在病榻前的老者。他點點頭,單掌行禮:“施主有何吩咐?”
“大師言重了,言重了。”
老者連說了兩句,面上的喜悅之意逐漸落下。他皺眉琢磨了一下,嘆了口氣,說道:“大師,犬子全靠大師才能活命,小老兒感恩戴德,永不敢忘。但小老兒斗膽問一句,犬子還要治上幾次,才能徹底痊癒?”
這問題十分奇怪,但如空和尚也老實回答:“只要那位施主靜養半月,不見沾染疫病之人,便可痊癒。貧僧已將令郎治癒,只要不受風寒,靜靜休養半月一月便可。”
老者一聽這話,臉色更難看了三分,低聲道:“一次便痊癒了,一次便痊癒了……這是一次賺個乾淨啊……”
如空和尚聽的不明不白,問道:“施主,您說什麼?”
“嗨!”
老者嘆了一口氣,向如空和尚說道:“大師,小老兒家裡也沒甚財貨了。您若有看上的,便只管拿走,只要小老兒一傢俱在,一切房屋、浮財便都歸大師處置。”
“這……這是……”
如空和尚聽的愣了,而後連忙道:“施主,貧僧無意財貨,只爲救人罷了。施主的一切財貨都歸施主所有,貧僧是個出家人,要財貨也用。”
“連……連錢都不要了?”
老者身子一軟,坐在了地上,臉色灰敗一片。他望向如空和尚,雙目茫然無神:“大師……小老兒家並無和大師相配的女眷啊!大師佛心慈悲,佛心慈悲啊!”
說到最後,老者已經哽咽,話中帶着哭聲。
“這……”
如空和尚雖然不明世事,但也不是蠢人。見這情形,他便知道其中有自己不知道的緣故。
扶起癱坐在地上的老者,如空和尚正色道:“施主,貧僧是出家人,慈心度人是根本,救人性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貧僧救人,不爲財貨,更不爲女色。若施主要相謝,貧僧只求一餐素齋果腹。若不得便,貧僧也不強求。”
“只是……貧僧有一事不明,還望施主指點一二。”
老者將信將疑的看着如空和尚,說道:“大師你說。”
如空點點頭,問道:“施主,貧僧來此之前,可是有其他佛門弟子來過?”
這句話問到了根結處,老者看了如空一陣,便垂目琢磨一陣,而後再去看如空和尚。
也不知道老者心中轉過了多少個念頭,他才點頭道:“的確如此。在大師之前,的確有高僧大師來過。”
“原來如此……”
如空和尚微微眯了眯眼,臉上起了三分殺氣。他雖然心中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卻向老者做最後的求證:“那些人來時,便以治療令郎爲要挾,索要財物甚至……女眷麼?”
“女眷”二字,是如空和尚咬着牙說出來的。
“嗨……”
老者沒有言語,只是長嘆了一口氣,微微搖頭。
“好,好好好!”
如空對老者合十行禮,道:“施主,貧僧先去救其他人的性命!等到事情做完,還要來叨擾施主,請施主向貧僧講明其中的事情。”
說完,如空和尚低聲宣了一聲佛號,轉身便出了院子。一閃身,便是百丈遠近,到了另一戶人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