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如果談判也沒有效果呢?”
“當然會有。”
“但第二人格現在已經十分危險了。”我說:“如果他傷害我和我的孩子們呢?”
“我可以令他不傷害你們。”他自信地說:“當然,也希望您可以配合我。”
我不由笑了。
他微微地蹙起了眉,等了一會兒,見我始終不說話,才說:“這只是我的想法,您可以隨時拒絕。”
“坦白說。”我說:“如果我老公是個普通人,那您的想法不錯。反正他的病是精神絕症,我明白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嘗試所有可能,但是……”
小甜甜已經跟外人摻和在一起了,當他成爲第一人格,他就獲得了絕大部分的記憶,擁有了控制身體的優先權。那且不說他是不是可以保護好家族,更不說我和孩子的安全,只說他會不會讓利給外人?
我笑,就是因爲我下午纔剛剛勸服第一人格。而黎醫生這番話真是容易讓人害怕,如果他這些話說給第一人格聽,那他現在就得橫屍當場。因爲繁音完全可以這樣理解:黎醫生也是米雪背後集團的人,這個集團的人讓他和小甜甜配合在一起演戲,造成他的治療的確有效的假象。取得我們的信任後,就提出這種要求。小甜甜拿到身體的控制權後,就把家族的利益讓出給對方。
但我是真的不想把他往這個方面想,畢竟如果他有問題,那就證明mill醫生也有問題,那整個陰謀的時間線又要往前推十幾年,這太誇張了。但他的提議確實打破了我的信任,因此我說:“但是我們家不適合您的方法。”
他露出滿臉無奈,且搖了搖頭:“太太,您是不相信我的醫術,還是不相信我的立場?”
“都有懷疑。”我說:“黎醫生,我相信您已經對我們家有了一定的瞭解,我也認爲以您的聰明,非常明白剛剛那番話會給您帶來的後果。我相信您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風險說出來,是真的希望我們可以配合,但我希望您忘了這個建議吧。”
他沒有說話,雙手擱在桌上,手指交叉,許久,嘆了一口氣,重新擡起頭來看向我,似乎鼓起了極大勇氣:“太太,接下來的話可能會造成您的不適,但我希望您可以正面地理解它。我只是一名醫生,在我的眼裡,您的先生只是一位患者,我也承認,如果不是因爲他的病確實非常特別,我不會冒險過來,因爲我很清楚精神病患者無法自控而且他確實名聲在外。因爲我明白,他恐怕會是終我這一生遇到的唯一一例人格分裂症患者。這對我、對患者、對醫學,都有着很重要的意義,它值得我冒這樣的險。”
我點頭:“我理解您。”
“不,您完全不理解。疾病不是突如其來,而是有發展,心理疾病尤其如此。”他徹底板起了臉:“如果當他第一次被繼母性侵、被身邊人排擠時,他的父母就給與充分的關注,幫助他他遠離危險環境,並且請醫生介入幫助他減輕陰影,那麼他的病完全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走到今天這一步,他身邊的所有成年人全都難辭其咎。”
我沒說話。
而他更加激動:“上次您告訴我,您拗不過他,無法讓他吃藥,那麼好,這個最好的選擇只能被排除。我也建議您帶着孩子離開他,及時止損,但您也認爲這不可以,好吧,我也理解。現在我有了一個不用他吃藥,但效果會打些折扣的方式,但您又告訴我,你們既不信任我的醫術,也不信任我的立場,那我可以明確地告訴您,維持現狀對於他的病完全沒有幫助,增加你們全家的痛苦,影響你們孩子的心理狀態,將來遺禍幾代人。而且我也可以告訴您,那麼多的頂級醫生全都幫你們看過,卻始終無法讓他的病情有哪怕一點點改善,並不是因爲醫生的醫術不夠,而是因爲你們從頭至尾都不肯相信醫生的立場,不僅不做任何配合,還干擾醫生的治療方案!而在你們強硬的姿態下,醫生爲了保命也根本就無法施展任何醫術,這種狀況下談何治病?”
他說得全都沒錯,我也的確被他說得訕訕,可這並不改變我們家的實際情況。
我可以信任他,但這種信任有底線,他的要求相當於我們直接把全家一切都押在他身上。不行,這無異於賭博,即便我答應,繁音也絕不會答應。
我說:“您先不要激動,這件事不行,但我會規勸他吃藥。我只希望您暫時可以穩定他的情況,不求他有什麼改善。”
他搖了搖頭,露出一臉失望,情緒也平靜了許多:“抱歉,他的病變數太多,我做不到暫時穩定。”遂站起身,說:“太太,對不起,我認爲我們在浪費彼此的時間。傍晚之前,我會當着您的面銷燬我手中所有病例,只希望問,關於我助手的補償已經發了嗎?”
我點頭:“已經發了。”
他點了點頭,說:“那我先出去了。”
我只得點頭,看着他出去的背影,心裡很是酸楚。
如果他什麼問題都沒有,那他剛剛的那番話,真的就是一個醫生能對我們說的一切,而我的做法,就又一次讓繁音失去了一位好醫生。
可如果他……
唉。
我完全無法抉擇。
我自己在書房坐了一會兒,心始終很亂。接到副管家電話時發覺已經五點,他說繁音找我,在黎醫生的房間。
我過去時,繁音和準易都在,黎醫生已經把東西都打包好了,資料整齊地擺在桌上。
繁音坐在沙發上翻,完全不迴避準易。
我過去坐下,彼此打了招呼,黎醫生也告訴我,他已經把事情都告訴繁音了。
繁音說:“您的意思是,我不會變成他,他也不會變成我。那他現在的德行是怎麼回事?”
“但您變了嗎?”黎醫生說:“您要強的性格,決策力,冷靜的頭腦,您自己認爲受影響了嗎?”
繁音似乎有點糾結,過了一會兒說:“大部分時間沒有。”
“如果小部分時間是在考慮家庭的情感,那可以忽略不計。”黎醫生說:“您不是機器人。”
繁音沒說話。
黎醫生似乎已經不抱希望了,拿起桌上的東西,說:“請問是您檢查,還是您太太檢查?”
“你留着吧。”繁音說:“您是一位醫生,有作爲醫生的尊嚴,我完全理解。我們對您的不信任使您遭到了羞辱,我也非常抱歉。如果我孑然一身,沒有工作和家庭的責任,那我一定不惜一切代價地配合治病,但現在確實不能。首要問題就是,當他變成第一人格,我的組織有被他出賣的風險,這意味着許多人會死,尤其是我的妻子和女兒,我無法輕易地把他們置於危險中。但我認爲您的建議是值得考慮的,可我需要一點時間。病情資料就請您留着,等我處理好身邊的事後,還希望可以請您回來。”
繁音這態度當然比我好多了,黎醫生似乎比較受用,說:“我希望您能儘快。我知道您認爲自己現在尚可以控制病情,失控時您可以自殺。但這些年,您的各項能力都處於巔峰期,您的意志力會隨着時間慢慢減弱,當您無法通過強大的意志力和自殺來挽救失控狀態時,那纔是真正的徹底失控。”
繁音點了點頭,說:“您放心,我會盡快。”
黎醫生走後,繁音去換衣服,說他也要走。
我跟過去,一方面幫他換,一方面也想問:“你真的會我同意他的方案嗎?”
“他的方案很適合我。”
“你沒想過它可能存在的問題?”我一邊幫他系襯衫鈕釦,一邊問:“如果他、小甜甜和米雪他們都是一夥的怎麼辦?”
“但方案本身確實是適合我的。”他笑了起來,說:“你以爲那白癡這麼折騰還能爲了什麼?還不是想當老大?甚至說,還不是想當那個可以控制我,叫我幫他收拾爛攤子的老大?否則他折騰什麼?乖乖縮在後面不要搞事,我也不見得非得叫他滾。”
“道理是這樣,但讓他出來,那你就很被動了。”我說:“而且那樣你還算是你嗎?而且黎醫生說你倆不會交換,可小甜甜真的很像以前的你,那種樣子裝不出來。”
繁音撇了撇嘴,說:“這醫生剛剛跟我說,這是因爲我跟白癡有一部分交融,但本質不會變。而且,這麼多年了,也各自發展出了新的部分。”
“所以他其實還愛我?”
他白了我一眼,露出威脅:“可能早就玩膩你了。”
“喂!”我忍不住使勁拽了一把領帶。
他笑了一下,隨即正色起來:“我比較喜歡這醫生的看法。否則只要一想到,我之所以看上你,是因爲那個白癡的感情給了我。令人作嘔。”
我忍不住瞪他。
他攤手:“幹嘛這種表情?我說得不對麼?我看上誰還要歸他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