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晰地從繁音的眼中看到了我從未見過的濃烈興趣。
我不想回去被那個蒲先生摟着,但他朝我努了努下巴,笑着說:“回來。”
我沒動。
雖然阿昌叫我自求多福,但我沒有預料到事情居然會惡化至此。我天真地以爲繁音會對我留點情分,或者說,他會留點做人的底線。
可這其實是個駁論,他既是黑道,就沒有底線。他既不是愛我的人,就沒有情分。
再坐回去必然凶多吉少,我決定說出繁音是我老公的事,如果他願意讓姓蒲的給他戴一頂綠帽子,那我也能夠成全他。
有這種決心後,我開了口:“蒲先生,其實我……”
繁音驀地看向我。
凜冽的目光一下子就讓我住了口。
我眼睜睜地看着他拔出手槍,拉動槍機,洞黑的槍口指着我,握槍那隻手的食指已經按到了扳機上。
他的手指開始往下壓,力道平穩,姿態堅決,面無表情,毫不猶豫。
突然,一隻手攥住他的槍口,是蒲萄小姐。她笑着推開他握槍的手,說:“繁先生誤會了,蒲藍最喜歡有個性的姑娘。”
“抱歉。”繁音收起了槍。
雖然我始終沒動,冷汗卻在這幾秒鐘浸透了脊背。我知道我應該迅速跑到蒲先生、也就是蒲藍身邊去,腳步卻無法挪動分毫。
僵持半晌,霍先生笑着說:“瞧瞧繁先生把這孩子嚇得。”他開始跟繁音等人握手道別:“抱歉,我一早還要送兒子去學校,天快亮了,我先回去了。”
霍先生一走,繁音也站起身,對蒲藍說:“我還有事,感謝蒲先生的款待。”
“合作愉快。”蒲藍握住了他的手,意味深長地說:“我請家姐送你下去。”
繁音笑着答應,和蒲萄一起出了門,沒有再看過我一眼。
房間裡只剩我和蒲藍。
他朝我走過來,我望着他腰裡的槍,不由自主地往門口的方向退。
可我還沒退到門口,他卻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手臂撐上我的身體兩側。
他的身高足有一米九,壓在我身前,足以屏蔽我的所有視線。
他慢慢地壓了下來,臉上沒有笑容。
那雙鷹一樣銳利的眼睛緊盯着我,低沉的聲音中充滿威脅:“你是繁音的什麼人?”
我現在肯定不能再說我是繁音的老婆,因爲繁音剛剛在分成問題上將了他一軍。如果他知道我是繁音的老婆,肯定更想睡我,搞不好還會留點照片錄像,以此讓繁音難堪,那樣受傷的只有我。
“我是他情婦的同學。”
“哪個情婦。”他陰冷地追問。
“羅嫚。”我說:“今天本來是她來,但她不舒服。繁先生就讓我臨時替上,他說我長得清純。”
他神色稍緩,捏起了我的下顎:“處?”
“不是。”我小聲說:“早知道會遇到蒲先生,我就留着了。”
他沒說話,一把扯住了我的衣領,深v哪裡經得起這麼拽?“呲啦”一聲豁了個巨大的口子。
我本能地去捂衣服,下顎卻傳來劇痛,他偏過頭,就勢就要親我。我不由自主地推了他一下,他立即停住動作,危險地盯着我。
我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拽了拽,他便鬆了手。我雙手扶住他的腰,往前推了推。見他不動,又擡起頭望着他。
他順着我的動作退了一步。
我屈膝跪到地上,握住他腰間的皮帶,朝他仰起了頭。
他低下頭看着我,陰鴆的眼睛裡罩上一層慾念。
我磨蹭着解開他的皮帶扣,手腕卻突然被他握住,往下移了移。
《史記》中有非常著名的八個字:析骨而炊,易子而食。所指的是人在極度飢餓時會使用死屍的肉做飯,交換彼此的孩子果腹。我一直覺得那只是八個字而已,但這一刻,當我跪在這個男人面前,才明白人在絕境中是毫無道德和自尊而言的,活下去是我當下唯一的需求。
我解開鈕釦,用盡我全部的溫柔。餘光見到他眯起了眼睛,微微地仰起了頭。
就是現在!
我一把抽出他腰間的手槍,快速拉動了槍身,槍身發出一聲輕響。
很好!有子彈!
我不能猶豫,也不必跟他談條件,因爲我跟他有着巨大的體力懸殊,他要從我手裡奪槍簡直易如反掌!
我朝他扣動了扳機。
整個過程中,我始終沒有看清他的臉,更不知道自己瞄了哪裡。耳邊只有一聲接一聲的震顫轟鳴,那是我的心跳聲,它似乎已經跳進我的腦子,攪翻我所有的理性。
鮮血噴到了我的臉上,夾雜着濃濃的腥氣。
我卯足力氣推開他,不敢多看他一眼。重新把手槍上膛,拎起皮包開門衝出去,門口站着進門時的高個女傭,她端着盤子,愕然瞪着我。
第二槍開得比第一槍更輕易,因爲變壞比變好更容易。
我擦了一把臉上的血,繼續往樓下跑。期間遇到兩個女傭,但由於手槍上有消音器,她們並未被驚動。我從不曾料到,自己爲了成爲飛行員而進行的艱苦訓練,居然在這種時候派上了用場。
打開大門之前,我檢查了彈夾,裡面還剩兩顆子彈。如果開門之後是端着槍的隨扈,那就算我歹命。
死就死吧,反正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
這麼想想,也就什麼都不怕了。
然而當我打開門,門外竟然一片寂靜。黎明還未到來,天色漆黑,暴雪紛飛。
我一口氣跑出了四個街口,直到再也沒有力氣,癱在了雪地裡。
背上的傷口痛得我幾乎擡不起頭,兩條手臂幾近僵硬。
我歇了幾秒鐘,捧起地上的積雪擦臉。潔白的雪被我臉上的鮮血染紅,冰冷的雪花凍得我臉頰發麻。
我並不想哭,因爲流淚會使人軟弱。
遠處的漆黑中突然出現了明晃晃的汽車車燈。
我連忙跳進最近的灌木叢裡,忍着被灌木刺傷的劇痛,聽着汽車駛近又駛遠的聲音。起身時,發現四肢已經被凍僵。
如果這輛車是來追我的,那我真的要感謝上蒼在今晚下了這樣一場暴雪,因爲漫天的大雪會影響司機的視線,否則我肯定會被發現。
我終於還是決定回家。
因爲我有一種直覺,繁音一定在那裡。
我想了一路,都不知道我爲什麼要見繁音,卻在踏進圍牆的那一刻,突然做出了決定。
我家的燈還亮着,窗簾半開,溫暖的橘色照在雪地上,讓人心裡覺得冷。
我從羅嫚的包裡翻出了我家的鑰匙。這是我給她的,怕我和繁音弄丟鑰匙不好開門。給她之前,我特地去商店買了一個冬天握着不凍手的鑰匙套。
我把手槍上膛,打開門,一步步地走了進去。
玄關裡沒人,臥室裡也沒有,廚房裡也沒有……我推開了客廳門。
電視的聲音傳來,沙發上倚着兩個人,桌上擺着紅酒和小吃。
作爲一個連傭兵都養得起的黑道大佬,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爲什麼總是喜歡領着女人到我的小房子裡鬼混!
繁音和蒲萄在我開門的那一刻就已經看到了我。蒲萄挑起了精緻的眉:“蘇小姐?”繁音瞟了我一眼,沉下了臉。
蒲萄起身說:“蘇小姐,發生了什麼……”
“閉嘴。”我不想殺她,因爲我最恨的不是她。何況只有兩顆子彈,不能亂用。
我朝繁音舉起槍。
他一動不動,微微地蹙起了眉。
我望着這張熟悉的臉,顫抖着將手指套入扳機圈。
“把槍放下。”繁音平靜地開了口:“別胡鬧。”
“我胡鬧?”我不由冷笑:“你確定是我在胡鬧?”
我恨不得立即扣動扳機,手指卻顫個不停,怎麼都按不下去。
他騰地一下站起身,滿臉震怒,咬牙切齒:“我一開始帶得是誰?又是誰跑來胡亂參與?阿昌有沒有提醒你?蒲小姐有沒有要你結束後跟她走?”他風馳電掣地朝我走來:“把槍放下!簡直像個潑婦!”
我不由一愣,腦子開始亂。難道是我搞錯了什麼?不得不承認,我心底希望他對我其實沒有那麼壞。
就在這時,我的手腕突然傳來鑽心的劇痛。我不由鬆了手,手槍被繁音拽走。但他沒有停手,而是捏住我的右肩膀狠狠一掰,劇痛傳來,我的右手臂好似突然丟了,除了痛,連它的存在都無法再感覺到。
隨後,左肩被如法炮製。我不由淌了一身冷汗,再站不住,跌到了地上。
頭皮上傳來劇痛,我如同一條麻袋,被人拖着扔進了牆角。
我所有的意識裡只剩痛,眼前全是金星,幾乎陷入暈厥。朦朧中聽到繁音的聲音,冷酷得猶如窗沿下吊着的冰凌:“備車,去蒲先生的住處。”
“你還不用去。”女人的聲音傳來:“如果他死了,她肯定跑不到這裡。”
之後還有人語聲,但我已經完全聽不清。
也不知爲何,現在我的腦子裡反而都是“繁音”的那張臉,我甚至聽到他的聲音,他說:“小兔子的老婆被大灰狼叼走了。”
“然後呢?”我在心裡默默地問。
“然後小兔子就變成了超級賽亞兔子!把他老婆救回來了呀!”他笑眯眯地說。
真好。
“老婆。”
嗯?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