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那邊看過去,僅憑那個人影,我就能判斷出是誰。
畢竟這麼多年的夫妻,我的第一反應自然是開心,見他過來,忙喊:“你小心!這裡有人有槍!”
他沒接話,很快便走了過來。
我才慢慢看清他手裡拎着槍,想開口時,他已到了我跟前。先是扶正我倒在地上的輪椅,又過來彎下腰,試圖伸手抱我。他的臉上仍掛着彩,瞥着我的目光絲毫不帶善意,滿滿地寫着“活該”二字。
我不由涌上一陣反感,掙開他的手。他見狀便收回了手,站了回去,冷眼看着我,像是在等我自己站起來。
我還是可以爬起來的,何況周助理這會兒也清醒了,最終把我扶到了輪椅上。
再看蘇益名時,他明顯怔了怔,正要開口,一陣輕微的機械運作聲傳來,繁音把槍指到了他頭上。
蘇益名看向繁音,沒說話。
我知道他把手槍上膛了,心想蘇益名剛剛說的話尚未驗證,忙說:“別殺他!”
繁音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我自己會處理他。”我說:“你別殺他。”
繁音便不理我了,對蘇益名命令:“起來。”
蘇益名便起來了。
“腰帶。”繁音命令。
蘇益名穿得是西裝,腰帶拿下來褲子必然就掉了,這樣侮辱人家未免太損,我說:“解領帶就是了。”
繁音的臉徹底黑了,扭頭睖着我,咬牙切齒地擠出三個字,“蘇、靈、雨!”
“不滿你就走。”我就煩他這種稍微有點貢獻就驕傲起來的嘴臉:“我沒逼你來。”
他不說話了,但依然憤憤。
“請蘇先生把領帶解下來。”我說:“這件事我會調查,如果真的如您所說,那我希望我們能好好聊聊。”
蘇益名沒有動,繁音便笑了,嘲諷道:“骨頭挺硬。”
我身上也沒什麼帶子可以用,便問周助理,“可以把領帶借給我嗎?”
周助理先是摸了摸自己的領帶,又擡頭問:“蘇伯伯,您真的殺了我爸爸嗎?”
蘇益名看了他一眼,垂下了頭。
“這件事慢慢再聊。”我對周助理說:“離開這裡再問,好嗎?”
“靈雨小姐,”周助理說:“如果是他殺了我爸爸,那我希望他死。從我有記憶以來,我爸爸就是他的好朋友,凡事謙讓他。我爸爸願意配合繼承的事,也是明白,即便現在公司狀況艱難,也不是致命的,即便您沒有經營能力,那也沒有關係,這些都可以學習培養,您有團隊就夠了。”
坦白說我不想聽這些話,只想速速離開這個鬼地方,因爲我的胳膊還在疼。
我說:“咱們到外面去談,過了今天再談,好嗎?”
“不好。”他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本意,“如果您不能公正處理這件事,我就毀掉繼承文件。”
我不由揚起眉,發覺自己被將軍了。
餘光看到繁音歪着頭,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看來他早就料到了?換文件的事是繁音提給他們的,難說途中是否做出了什麼承諾。
思及此,我感到一陣反感,說:“那好,你現在就把它毀掉吧。”
周助理和繁音通通愣住了。
“在這件事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想輕易地殺任何人,我不是黑幫。”我說:“如果你願意先調查再做決定,那就乖乖閉嘴,如果你不肯,就把文件毀掉吧!”
“蘇靈雨!”繁音瞪起了眼睛,“他父親爲了你的文件送了命,這位只是巧言令色地辯了幾句,你就要不顧人家家人的願望留他?你到底會不會辦事?”
“我不會,但你沒資格置喙。”我看向他,說:“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要先查明真相。”
他翻了個白眼,明顯十分氣悶,怒道:“我沒資格?我還以爲經過這件事你能稍微明點事理。”
“什麼叫做明事理?把我的權力交給你?”我知道他是說,昨天他就已經決定要殺蘇益名,是我攔着,以至於現在出了事。但我不滿他這樣的態度,這是我的事,我不想他參與、甚至凌駕我之上,就像我在他們家的事業裡,也只是一個被耍的對象一樣,他憑什麼肆無忌憚地參與我的事?我說:“蘇先生是我們蘇家的人,與你有什麼關係?周助理,你有任何疑問都可以跟我提,但請不要威脅我。文件你想毀就毀,我倒要看看,除了我,還有什麼人能給你主持公道?”
周助理便看向繁音,這也讓我徹底確定了,他們之間的確是背地裡說好了。
繁音先是沒說話,似在猶豫,半晌,突然舉了舉手槍。我想開口已經晚了,他已經扣動了扳機,巨響之後,蘇益名的頭上多了一個血洞,身子軟了下去。
血漿噴得滿牆都是,繁音熟視無睹,扣上了手槍保險,扭頭對周助理說:“抱歉。”
我只感覺血液上涌,不由攥緊了輪椅扶手,繁音則看向我,面無表情地說:“抱歉,幫你處理這些事,是我岳父的意思,不是你的。如果你有所不滿,就找他去說。”
我火得不行,卻只能無可奈何,心裡縱然憤怒,也迴天乏力,只得自己生悶氣。
繁音扭頭走了,周助理鞍前馬後地跟上了他。我起先沒有跟着,還在看蘇益名的屍體。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又傳來腳步聲,我扭頭時他已經來到了我面前,半蹲下來,這樣就和我差不多高了。
我說:“你們先出去吧,我馬上就跟上。”
“你真希望他把文件燒了?”他的態度較剛剛溫柔了一些,“我又不是害你。”
我沒說話。
其實我不知道這件事的答案,我只知道,如果他燒了,我大概會感覺有點輕鬆。
他抿了抿嘴,模樣有點挫敗,“看在我被你打成這幅樣子還跑來救你的份上,你就別鬧了,好不好?”
我問:“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他看着我的眼睛,不說話。
“你知道剛剛外面發生了什麼嗎?”我說:“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他留在這裡,是爲了我媽媽家,爲了替他們報仇。即便他不想讓我繼承,只要這份心意是真的,我就不能要他的命。”
“我知道,但周律師呢?”他說:“他爲繼承這件事付出的更多。”
算了,我說:“我希望你別再替我做決定。”
“幫你做決定是你爸爸的要求。”他說:“你說了不算。我知道被架空的滋味不好受,但想讓我不幫你做決定也容易,只要你自己能做到。如果你始終這麼優柔寡斷,這麼糊里糊塗,那很抱歉,我得一直幫你做下去。想要不被架空,自己就要有實力。”
我說:“我知道了,你去吧,我等下就出去。”
他卻握住了我的手,笑了起來,“我推你出去,你胳膊還在流血。”
“不用。”我說:“我自己會出去。”
他似是有些尷尬,抿了抿嘴,說:“吃藥的事我沒有騙你,我的藥被人換了。”
“你不會是想說你的藥是被蘇益名換的吧?”就算是蘇益名換的,也不會那麼快就起效。
他搖頭,說:“我不知道是誰換的。”
“我不想聽這個,”我說:“你吃不吃藥跟我沒關係。”
他立刻問:“那你打我做什麼?”
“打你是因爲你想掐死我女兒。”我說:“繁音,等下宣佈完了以後,我希望你可以答應,我跟你分居,我跟孩子住這邊。”
他微怔,“那我怎麼保證你的安全?”
“你想保證總不會沒有辦法。”我說:“我不想聽藉口,我就知道你差點掐死她。”
他不說話了,低下了頭。
“就這樣還跟我保證說你吃藥了,你好了,你不欺負孩子了。”我說:“我希望你別這麼自私,饒了我們吧。”
他可能覺得他已經算是有所補償了?他現在趕來救我了,我就應該原諒他之前的所作所爲了?因此這一刻臉上露出了很大的失望,許久才說:“我也沒辦法控制自己發病……”顯得那麼底氣不足。
“那你就離我們遠一點。”我說:“好不好?”
他望向我,那表情就像是被所有人拋棄了。
當然了,我也知道拋棄他似乎是件挺殘忍的事,發病也不是他想要的。當初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下,也是這樣想小甜甜的,覺得好歹還有一半是好的。可是我錯了,我應該愛自己。
我一點都不可憐他。
終於,他站起了身,不說話了。
我見他還不走,問:“念念和憐茵在哪裡?”
“在外面。”他看了看我,說:“她們看起來還好。”
“我知道看起來還好,可是茵茵之前被你掐得斷氣了。”我忍不住地挖苦、毒辣、他說什麼都不對,“臉都是紫的。念念也是,我不知道她用了多大勇氣才把槍給了你,可你不知道你那時有多傷害她。”
“我知道了……”他的神態有些虛弱,“我們回去再說。”
其實我還想說,但我並不希望他在這裡發癲,便閉上了嘴巴。
他轉身出去了。
我望着他有點踉蹌的快感,既沒有獲得復仇的快感,也不覺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