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商(I)
商嫺22歲那年,從國外一所頂尖大學的商學院畢業歸國,仗着有錢有才又有閒,給自己留了一年時間,過她的畢業gap year(空檔年)。
這一年她活的恣意瀟灑,風生水起。只是萬萬沒想到,在這gap year只剩下最後倆月的時候。
她把自己gap到溝裡去了。
起因是她答應了一場爲期一個月的職高代課。
委託她幫忙的是她高中時認識的關係最好的朋友範萌。範萌要準備闌尾炎手術而住進了醫院,預計術前術後要折騰上三四個周。
範萌是師範畢業,畢業實習開始就在當地的一所職高裡當英語老師。這次闌尾炎病發突然,根本沒來得及約好同校的代課老師——情急之下,抓了商嫺這根國外留學多年的救命稻草,央求着去給她頂一個月的課。
“這所職高裡學生不聽課,我們文化課老師的辦公室裡,還有那種上課直接給學生放電影、自己回來喝茶看報的老師呢!輕鬆,沒壓力!”
範萌慘白着一張小臉,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跟商嫺保證。
商嫺也是玩了快一年,準備收收心。剛好還剩倆月,她一算時間合適,再看看範萌那副小可憐的模樣,就輕快地答應了。
考慮着只代一個月的課,她也懶得找住處,便在離着學校最近的一間四星級酒店裡,包了一個月的頂樓套房。
開始代課的前一天,商嫺才坐飛機從外地趕了回來。
一路舟車勞頓,回到酒店商嫺就倒頭睡下,一覺睡到房間裡光線昏沉。
她拿起座機叫了客房服務送上晚餐來。
給那服務生遞了小費,在對方離開前,商嫺突然想起了什麼,把人喊住了。
“你們這附近,有沒有清吧之類的場所?”
“有。”
拿了小費的服務生把具體地址說給了商嫺聽。
商嫺想了兩秒,“就在那所職高旁?”
服務生一愣,笑:“對,就在那職高的后街。那學校裡好些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捎着清吧那一條街的生意都做得又貴又好。”
“知道了,謝謝。”
等服務生離開,商嫺吃了幾口晚餐,便去了浴室沖澡。
洗掉一身的疲憊和不清醒後,商嫺把長髮吹得半乾,隨手從衣櫃裡拎出一套薄款運動衣,穿上出了門。
初入六月,C城的夜晚已經多了兩分燥熱。
商嫺循着服務生給的地址,一路去到職高的后街。
恰是週末,后街裡不乏看起來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們,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染着五顏六色的頭髮,化着妖魔鬼怪的濃妝……
走在他們中間,商嫺一身薄款黑色運動衣,乾淨利落地扎着半溼半乾的馬尾,難得覺得自己像個正常人。
但“正常人”現在有點擔心,那個所謂的清吧是不是真像她想要的那樣清淨了。
懷着但願不踩雷的心情,商嫺走進那家名爲Aurora的酒吧裡。
出乎意料。
剛一走出酒吧內設的暗影長廊,吧內的燈光就在第一時間博得了商嫺的好感。
不同於多數酒吧裡讓人目眩眼花的燈光效果,這間清吧內光線格外柔和——而更令商嫺驚喜的是,它還真如它的名字Aurora一樣,帶上了儘可能接近極光的變幻效果。
商嫺仰頭看着那天花板上柔軟輕緩地變幻着的光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個讚賞的笑容。
此時她正走到吧檯前,餘光瞥見吧檯後面趴着道身影,大約是個調酒師。商嫺伸手叩了叩檯面,沒回頭地問:
“你們酒吧這燈光設計很一流,請什麼人做的你知道嗎?”
“……”
身後沉默。
商嫺回頭,卻正撞見個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拎起帽檐,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看向她。
那幾秒的工夫裡,商嫺只注意到,拎起帽檐的那隻手骨節修長、白皙漂亮,而帽檐下少年的那雙眼睛像只貓一樣,透着黑漆漆的亮。
五官輪廓俊俏得讓商嫺想吹一聲口哨。
好在最後一點人性拉住了她,她把那口哨聲忍了回去,對着睡意慢慢散了的少年露出一個笑。
“你好。”
“……你好。”少年的聲音乾淨得出乎意料,很容易讓人想起那些昂貴而質地音色都華美的樂器,只帶一點剛睡醒的啞。
他回憶了一下商嫺的話,展露了個少年感十足的笑,“這是我們老闆自己設計的——好看嗎?”
“當然。”
商嫺毫無猶豫,她回眼眷戀地看向頂棚,又轉回身。
“你們老闆很厲害。不過,再厲害,僱傭童工也還是犯法的。”
“……”
少年似乎愣了一下。
幾秒後,那雙貓一樣的眼睛在眼角輕輕矜起,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是最具感染力的那種——以致讓商嫺恍惚有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在加利福尼亞的陽光裡,而不是在這緩緩流淌的夜色和“極光”下。
她聽見少年笑着說:“我今年十九了。”
說這句話時,少年終於站直身。
到此刻商嫺才發現,在自己帶一點內增高的運動鞋基礎上,面前這個被她懷疑未成年的少年,竟然足足比她高了十幾公分的模樣。
瞬間感覺被降級到矮人國成員,商嫺尷尬地輕咳了聲,怎麼也說不出懷疑人家未成年的話來了。
然而少年卻在矜眼一笑後,又重新趴了回去,還把下巴墊在了手臂上。
在商嫺目光落到那同樣極具青春活力的漂亮的小臂線條上時,她聽見少年笑着說:
“而且我們酒吧,也不讓未成年進入啊。”
“……”
商嫺和那雙亮得像是會說話的眼睛對視,停了兩秒,她才確定他確實是在說她。
商嫺莞爾失笑。
在給人帶來愉悅感方面,這世界上絕對沒有一件事,能比得過讓一個二十歲以上的女性聽到別人以爲自己未成年的這種話了。
但商嫺很自覺,所以她放任自己愉悅了十幾秒後,就淡定地眯起了眼。
“按年齡,你只能叫我姐姐,知道麼?”
少年似乎被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直身往前湊了湊,黑色的棒球帽檐差點撞着商嫺的額頭。
“那你今年多大?”
“……”
商嫺被那雙漆黑的眼裡襯着的光影晃了晃,幾秒後纔回神。
她笑着伸手,推歪掉少年的帽子,自己則直起身拉開了距離。
“女人的年齡永遠是秘密,知道麼小鬼?”
“……”
被推開的少年正回帽子,臉上浮起一點懊惱的表情。
他難得繃緊了表情,還顯得有點嚴峻了。
“我不是小鬼。”
出口的話卻逗得商嫺想笑。
“好,你不是。”
她笑着坐上高腳凳,側撐住額頭,支在臺面上。
“會調酒麼?”
少年似乎猶豫了下,“會……一點?”
商嫺一怔,莞爾失笑。
“我看出來了,你們老闆是不是隻看上你的長相,放你在這兒當吉祥物呢?”
她晃晃指尖。
“不難爲你了,給我倒一杯威士忌吧。”
少年應了。
半分鐘後,商嫺對着面前杯子裡的液體輕眯起眼。盯了兩秒,她自下而上一撩眼簾。
不施半點妝容的臉蛋上,只一顰間便多了點莫名撩人的味道。
商嫺喑着嗓音低笑,“你們這兒不但僱傭疑似童工,還賣假酒啊?”
不知是少年臉頰上飛過紅暈,還是這頂棚燈光映的,商嫺只見那少年似乎噎了兩秒,纔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奶奶說,漂亮的女人最好不要一個人在外面喝酒,容易出事。”
“……”
商嫺垂眼,似笑非笑地問:“那這是什麼?”
“冰紅茶。”
少年笑得燦爛,嘴角還露出一顆小虎牙。
“我請客。”
商嫺一怔。
她看了看玻璃杯裡那澄澈透亮的液體,柔和的光被晃碎了影兒,金粉一樣灑在裡面。
商嫺回過神,莞爾笑着拿起杯子。
她衝着少年一擡手腕。
“謝謝。”
嚐了一口,她輕眯起眼笑,“不過,我得承認——這是我第一次被男生請喝……”商嫺瞥着杯裡液體,失笑,“冰紅茶。”
少年似乎被她的打趣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一次商嫺看得很清楚,不是燈光問題,就是少年白淨的麪皮染了紅,只不過他仍衝自己笑着。
像是……
商嫺又嚐了一口冰紅茶,想起幾百裡外的家裡那隻毛皮油亮的狗子。
眼睛也是這樣亮晶晶的,讓人看見了就會心情很好,甚至想抱進懷裡蹭一蹭。
商嫺垂眼笑了笑。
“你是在這裡打工麼?”
“嗯。我在這裡……兼職。”
少年已經低下頭去整理擦拭手邊的杯子了。
商嫺:“還在讀書麼?”
少年猶豫了下,笑道:“現在還在讀,不過應該待不了太久了。我不喜歡讀書。”
說完話時,他擡頭偷望了一眼商嫺的反應。
少年或許覺着這個動作很隱蔽,然而商嫺餘光早就瞥見了,但她只笑笑,什麼也沒說。
兩人之間安靜了幾秒,少年好奇地問:“你不排斥麼?”
“排斥什麼?”
“不讀書。”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家長輩都不同意,一提起這件事就要訓我。而且,我以前的朋友也都很不贊同。”
商嫺笑了。
“所以你剛剛,是想偷看我有什麼反應?”
“……”
被拆穿的少年臉一紅,結巴了下,“我沒、沒偷看。”
商嫺笑笑,她向前俯身,手肘撐上吧檯。
在迷離柔緩的“極光”下,女人的眼睫慢慢眨了眨,像是一把小刷子輕輕蹭過人心尖似的,撓得人四肢百骸都發癢,卻沒半點解藥來緩和。
少年的臉更紅了。
商嫺終於不再逗他,退回身來。
“我不是你的長輩,也不是你的朋友——當然不會關心你,也不會告訴你讀書是好或者不好的。”
“……就這樣麼?”
少年沉默兩秒,笑容都有些黯了。
商嫺素來是個心狠手辣的。依着平常風格,“是啊”這兩個字能被她沒心沒肺的語調攢出花兒來。
所以她絕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像現在這樣,屏了三秒,愣是一個“是”字的前音都沒出口。
……一定是因爲這小孩兒太像她家裡那隻狗子了。
商嫺心裡寬慰自己。
而吧檯後面的少年已經在她的沉默下重燃了眼裡的光,笑容也更燦爛了幾分,幾乎都要亮得晃眼了。
“我知道你不是。”
……聽聽,這順杆爬的水平遠超過她家狗子了。
商嫺擱下杯子,決定好好教教這小孩兒做人的道理。
“知道我不是什麼?”
“知道你不是真的這樣想,還知道你心一定很軟。”
商嫺輕笑,“哦?我自己怎麼都不知道?”
“……”少年手裡動作沒停,只順勢指了指頂棚還緩緩流淌變幻着的“極光”,“因爲你會欣賞美啊。”
少年放下手裡這隻擦好的杯子,笑着擡起眼,又露出那顆小虎牙。
“我奶奶說過,這麼熙熙攘攘的世上,能停下來感觸和感知美的人,心靈也一定是很美的。”
“……”
本來想教育人的商嫺琢磨了幾遍這句話,還真點了點頭,感覺自己被教育了。
“你奶奶一定是個聰明又美的女人。”
“……”
少年擦杯子的手微微一頓。
連眼底漆黑的亮也在這一秒裡黯淡了下,但很快這點陰翳便淡去不見。
“不過,”商嫺想了想,還是難得多話了,“你想過如果不讀書,那以後要做什麼嗎?”
“當然。”
少年的眼睛一亮。
商嫺被他果決的回答弄得一怔,隨即莞爾笑道:“既然有很堅定的方向,我猜他們勸阻你也沒用了。”
“這麼說,你是支持我的?”
少年眼睛更亮了。
商嫺卻差點被他嗆着,最後她哭笑不得,“你認識我麼?”
“不認識。”少年搖頭,“不過可以認識一下。”
商嫺裝沒聽見後半句,“既然不認識我,那我支不支持你有什麼用呢?”
少年笑着一指頂棚的極光板。
“你跟我奶奶是一樣的美人,她現在不在我身邊,我就當你是她了。如果你支持我,那她也一定會支持我的。”
商嫺:“……”
這一番鬼才邏輯給她繞下來,好像還真的很有道理的樣子?
商嫺嘆氣,把空掉的杯子往前一推,“那你奶奶有沒有教過你,自己的人生只能由自己決定,因爲別人沒辦法爲你的人生負責和買單?”
少年眨了眨眼,“沒有。”
“那現在我教給你了。”
商嫺走下高腳凳,擡眼,眼底笑意漫上來。
“……小乖孫?”
“……”
少年一噎,白淨的麪皮慢慢漲紅了。
商嫺笑得愉悅,在心裡唾棄了下自己連這麼點的小男生都沒放過後,便伸手拉開了手包的拉鍊,準備去拿現金。
她可不想連一個剛成年的小男生打工的錢都不放過。
只是不等手拿出來,旁邊一道身影突然晃到了兩人旁邊。
“薄屹!”
“……”
商嫺轉頭望過去。
靠到吧檯上的是個妝很濃、以至於幾乎分辨不出年齡來的女人。
煙紫色的脣、粉抹得慘白的臉,還有十分朋克風的深色眼影,再加上那有點像摸了五分鐘電門一樣效果的爆炸髮型……
商嫺挑了挑眉,轉向薄屹。 шшш• тт κan• C ○
“你朋友?”
卻見吧檯裡,少年第一次露出有點冷的神情。
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清晰的下頜線流暢地延伸到少年白皙修長的脖頸,繃得凌厲微緊,連喉結都多了兩分這個年齡裡獨有的、滿帶着青春荷爾蒙的性感。
這少年笑起來那麼有感染力。
但卻好像,在不笑的時候,一個冷淡寡然的眼神都能擊透人心。
商嫺尷尬地擡手遮了遮眼,順勢揉了下眉心。
而此時少年已經收斂神色,垂下眼去擦杯子。
“不,不認識。”
“……”
商嫺嘆了口氣。
心說這小孩兒長了這麼好的一副皮相,可惜好像不太懂女孩兒的心思,也不會和女孩兒相處。
這種情況下,他越是寡淡不作反應,那對方一定就越是不會甘心。
而如商嫺所料。
靠上吧檯的女人幾乎是幾秒內就漲紅了臉,表情難看。
她瞪向商嫺。
“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商嫺:“……”
商嫺:“?”
——這就是她沒有料到的了。
不等商嫺開口,吧檯後,玻璃杯被擦出“吱啞”一聲,商嫺驚訝地望過去。
能擦出這種動靜的力度,那杯子幾乎也是在被捏碎的邊緣了吧?
少年聲音微冷,“請你對我的客人放尊重點。”
女人更惱怒:
“既然都是客人,爲什麼我們讓你過去喝一杯就不行——她就能跟你坐在這兒有說有笑的?”
少年臉色更冷。
他把手裡擦拭的杯子和杯布都放下。
而吧檯外,那女人更得寸進尺,趁這個時間便突然出手,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我不管,你今天必須跟我們喝一杯,不然別怪我們去找店長投訴你!”
商嫺在旁邊看到現在,終於嘆了聲。
她看得出來,無論出身如何,少年的家教是十分好的。
以至於他很難說出什麼過分的話,或者對一個女性有什麼涉及暴力的反應。
跟把一隻小狗崽扔進一羣母狼裡,有什麼區別?
商嫺更加在心底嫌棄了這個只有審美和能力的酒吧老闆後,她的手從手包裡拿出來。
“冰紅茶的單,我自己買吧。”
正相持不下的兩人一愣。
回眸間,只見商嫺的手從包裡拿出,同時一截摺疊短棍被她握進手心,在空氣裡“啪”地一聲,甩出清脆利落的聲音。
下一秒,那個女人一聲尖叫縮回了手,捂着手腕蹲到了地上。
酒吧裡她的同伴,很快就被這反應驚動了,幾個人紛紛圍繞過來。
把地上哭得妝都花了的女人扶起來,見她手腕上已經快速紅腫的位置,幾個人驚恐又憤怒地瞪着商嫺。
“你幹什麼啊!怎麼打人呢?”
“想打架是不是?”
“找死吧你!”
“……”
商嫺被這幾個女生逗笑了。
她回頭看向吧檯後的少年,“給我個空杯。”
少年正皺着眉,似乎想做什麼,但聞言還是停了動作。
他遲疑了下,將一隻杯子遞給商嫺。
商嫺把杯子一扣。
露出最厚的玻璃杯底。
手裡的小摺疊棍不輕不重地往外一甩。
“啪!”
“嘩啦——”
一個厚底玻璃杯,瞬間在那圓圓的棍頭下碎成了片。
幾個還在叫囂的女人陡然一默。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鴉雀無聲。
商嫺面帶微笑地收了摺疊棍,眼皮一耷拉,望向哭到一半嚇停了聲的那個女生。
“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搶男人、還想打架?”
“……”
“我被家裡格鬥教練摁在地上捶的時候,你們還在媽媽懷裡吃奶呢,知道嗎?”
“……”
“知、道、嗎?”
女人笑容陡然一沉,聲音也壓下去了。
此時這幾個明顯年紀不大的女生嚇得臉色都變了:
“吱吱吱……知道了。”
“之後每天,我都可能來也可能不來——再讓我看見一次,你們誰找他麻煩。”
商嫺恢復微笑。
“我再出手就不會留手了——你們可以比較一下,全身上下到底哪一根骨頭最硬,好麼?”
“不……我們不敢了……”
幾個女生看見那一地碎玻璃,嚇得眼神都抖,幾人對視了幾眼,慌忙趁商嫺沒再發火,狼狽地跑出去了。
商嫺收回視線。
她手裡摺疊棍也往回一抽,不等看清,已經收回成短短的又無害的一支筆似的模樣。
把摺疊棍放回手包裡,商嫺轉而取出一疊現金,擱到碎掉的杯子旁。
她擡眼看向少年,眸裡帶上點歉意。
“杯子只能麻煩你來收拾了。”
少年似乎被她方纔的兇悍嚇着了,怔了怔纔回神,“這個杯子的單價值不上這麼多錢。”
“剩下的是小費。”
商嫺勾脣一笑。
“不過,冰紅茶我就不付了——那是你請我的,對麼?”
說完,商嫺衝他笑着轉身,要往外走。
直到身後少年焦急的聲音追上來。
“你之後還來嗎?”
“……”
商嫺一怔。
她回眸。少年的眼裡映着光,比他頭頂那片極光都漂亮、乾淨、引人深陷。
看得商嫺晃了晃神。
回過神,她輕笑。
“也許吧。”
說完,女人轉身離開。
“……”
少年有點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很久,到底還是沒有追上去。
他轉身回到吧檯裡。
正遇上調酒師回來,見薄屹還站在原地,心不在焉地擦着酒杯,他上前接過去。
“小老闆,你再這樣搶我的工作,我可就要懷疑你想炒我魷魚了啊?”
他剛要再說什麼,目光突然落到那一疊粉紅的鈔票上。
“臥槽?這是什麼?”
“……”
薄屹沒精打采地瞥了一眼,嘟囔了聲,“小費。”
“小費?誰這麼大方?我怎麼就從來沒遇見過?”
“……”
“算了,我知道了,因爲我醜。”調酒師嘆氣,“這些目光短淺的女人們啊,哥當年也是帥過的,現在經過了歲月的積澱、更有魅力了纔對,她們怎麼就不來喜歡喜歡我呢?”
少年眼一亮。
像是聞見了骨頭香氣的狗子,他轉回頭看向調酒師,“她會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當然了,來酒吧裡的哪個女人會不喜歡你啊。”
調酒師斜眼看他。
“不喜歡你,會給你這麼多小費麼?不過我看看,這女人不會還給你留電話號碼和時間了吧?——我在電視上常看見這一套的,小老闆,你年紀還小,可不能被這些女人騙了。”
調酒師說着,伸手去翻那疊錢。
他就是說着玩玩,也翻着玩笑的,結果剛要收手,就猛地一愣。
幾秒後,一張白色的卡片被他拎出來。
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串電話號碼。
【商嫺】
【1】
調酒師:“?”
半晌後,調酒師表情複雜地晃了晃名片,“我就說吧——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小老闆。”
“……”
薄屹臉色發僵——他一有時間就“幫”調酒師代班,所以這種寫着電話號碼的紙條,他不是沒收到過。
只是……
“她不一樣的。”
少年聲音裡帶着點特有的倔強。
調酒師又晃了晃那卡片。
“一樣的。”
“……”
“跟那些女人一樣,她也只是想睡你。”
“……”
調酒師抽手,“行了,也幫你扔了,不用謝我——”
話聲未落,調酒師手裡一空。
兩秒後,他反應過來,驚悚地扭頭看向旁邊的少年。
“小老闆,我們店裡已經負盈利運營、需要你去賣身維持了嗎?……不應該,我看最近生意很好啊!”
薄屹輕哼了聲,微繃着俊臉沒表情地把卡片揉進褲袋裡。
“垃圾別亂扔。”
說完,他扔下杯佈,轉身走了。
怎麼看怎麼像落荒而逃。
晃回酒店裡,商嫺重新衝了澡。
幾分鐘後,她拿着接通的手機,穿着浴袍把自己扔進柔軟的沙發裡。
對面是個有點懶洋洋的女聲,似乎已經準備安寢。
“就遇見了個小帥哥,你還要擾我清夢……嫺哥,你是出國鬧得太久沒見過本土帥哥了是不是?”
“這個不一樣,特別乾淨。”
“唔,在哪兒遇見的?”
“……”
“嗯?怎麼不說話了?”
“咳,酒吧。”
“……”
“……”
“行吧。所以你勾搭這個在酒吧遇見的特別乾淨的小帥哥了麼?”
“沒。”
商嫺笑着輕眯起眼,帶點遺憾。
“我家老頭子那古板勁兒,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帥哥纔剛成年,比我小三歲呢。”
“你可真慫啊,嫺哥,這不像你風格。”
“……少來,我是來爲人師表的,又不是來禍害少年的。”
“我信了。真的。”
“蘇、荷……”
商嫺磨牙威脅。
對面轉移話題,“對了,你不是要做名片麼,給你寄過去的那個新設計看到了?”
“嗯。”
商嫺翻起身,走出套間的臥室,進到客廳裡,拿出了手包開始翻。
“挺簡潔的,尤其是右上角那片無色的暗紋,這個設計我喜歡。”
“喜歡就好,那我就跟那邊說,給你敲定這一版了。”
“……”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
商嫺對着翻空的手包面無表情了幾秒。
“沒事吧,嫺哥?”
商嫺:“我好像……把那個樣本丟了。”
“沒事。就一個樣本而已,也沒多少信息。”
“……”
從記憶裡翻出隱約的印象,商嫺無力地趴進了沙發裡。
“蘇荷。”
“嗯?”
“我好像……剛好把它夾在小費裡,給了那個小帥哥。”
蘇荷:“……”
蘇荷:“你們國外回來的小姑娘,約個炮都這麼光明正大、明碼標價的麼?”
商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