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風炎將手中的茶杯倒扣在盤子裡,邊和譚琰往外走,邊道:“那我可要守着辰家的圍牆了。”
譚琰哈大笑,這幾天一直憋悶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點。
等到她回到農莊之後,就看見流沙在農莊門口等着,肩膀上蹲着頻頻打呵欠的印主,除卻姿勢,跟早上他來迎接譚琰的場景,是一模一樣。
譚琰抿了抿嘴脣,想到自己剛剛在茶樓和辰風炎談心1卻讓流沙在寒風中苦等,莫名就有點心虛。
然後一想,不對啊。她可從來都沒有讓流沙等她。她到底在心虛個什麼勁啊!
流沙並沒有在意譚琰的糾結,迎上來之後,開口第一句話:“我知道那具屍骨的身子是誰的。”
譚琰被驚了一下,然後就覺得喜悅,道:“是誰的?”
流沙眉頭微皺,道:“應該是我的同僚,當時和我一起從戰場上退下來,跟着國師的。”
譚琰愣了一下:“父親很重視他?”
流沙點了點頭,道:“但是他後來失蹤了。我能認出他,是因爲六年前,國師受到了暗算,他爲了救國師,手臂和大腿受過上,傷口深可見骨。那具屍骨上的相同位置,也有同樣的傷痕。”
譚琰輕嘆:“那應該就錯不了了。你通知父親了嗎?”
流沙點頭,道:“主子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譚琰想了想,道:“我自己去後山,至於你……”
譚琰剛想說讓流沙隨便找個地方躲一躲,就聽流沙道:“屬下和小姐一起去。”
譚琰瞪眼,道:“雖然我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現在後山找到的屍骨明顯對你不利。更何況死掉的那個誰誰誰還曾經救過我父親,你明白這種情況下,父親會怎麼樣嗎?”
宋燁修是那種驕傲又聰明的人,要是讓他驟然看見一個本應該是失蹤的屬下的屍骨,還是對自己有恩的,這很有可能讓宋燁修難以接受。
而作爲同期跟着宋燁修的流沙,就是最好的感情宣泄出口。
畢竟,真的要追究起那個侍衛的死因,流沙一定會被牽連——誰讓他們應該是同進同出的國師親衛?沒理由一個死了,另一個卻什麼都沒有發現。
流沙顯然也明白譚琰的擔心,但還是道:“主子如果要生氣,屬下逃避只會招來更加嚴厲的懲罰。小姐的好意,屬下心領了。”
譚琰嘆了口氣,道:“好吧,那你就跟着我。”
流沙這個人,就算當年可能有什麼別的心思,但是跟在宋燁修身邊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譚琰不忍心看見這樣一個驕傲的人被責罰。
兩人到後山看了看,經過兩天的清理,屍骨已經被擡進一個石臺之上,更加方便想要檢查它的人。
而守在一邊的侍衛,全都在醫師的幫助下,戴上了特製的口罩,據說是爲了防止中毒。
譚琰接過醫師的口罩,一言不發地戴上,走到曾經給她看病的醫師身邊,問:“這麼多醫師圍在這裡幹什麼?難道他們和你一樣,還能兼職仵作的工作?”
那醫師瞬間覺得自己被侮辱了:“只要有屍體的地方,就有可能產生瘟疫。再加上後山瘴氣越來越嚴重,醫師的人數多一點,沒有壞處。”
譚琰點頭。
“還有,你說兼職仵作的工作是什麼意思?你看不起給活人看病又同時驗屍的醫師嗎!”
“沒有沒有,我怎麼會瞧不起你呢。”譚琰被這種氣勢給震懾地後退了兩步,趕緊擺手,道,“只是你這樣的人才實在是太少了,我對此由衷地感到欣慰。”
流沙在她身後輕輕地笑了一聲,被譚琰抽空瞪了一眼。
一邊的侍衛上前,行禮之後道:“啓稟小姐,我們將屍骨挖出來之後有一些東西掉落,都整理在一邊了。小姐是否去看一看?”
譚琰點頭,看了眼還有些氣鼓鼓的醫師,道:“那您先忙,我去看看再回來。”
那醫師看了眼譚琰,抿了抿嘴,輕聲說了句:“我聽說,墓葬羣中記錄了最早的醫師是怎樣工作的。”
譚琰愣了一下,停住腳步看他,問:“我要是能順利進入墓葬羣,一定幫你看明白。”
醫師眉頭微皺,眼中有些遺憾,但不等他開口,譚琰又道:“但是帶你們下墓是絕對不可能的。你們是我父親手上最珍貴的資源,我不可能讓你們這麼貿貿然地跟我去冒險。”
醫師沉默片刻,看着譚琰,笑道:“那就有勞小姐了。”
譚琰笑,轉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我見過最靠譜的醫師,更何況還是自己人,我要是不幫你,幫誰啊。別跟我客氣!”
那醫師被譚琰毫不收斂的手勁給震了一下,笑道:“小姐的狀態已經差不多恢復了,真是可喜可賀。再經過四天的調理,應該就能……入洞房了。”
譚琰張了張嘴,眨眨眼,愣是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藥怎麼反駁。
一邊守着的流沙雲淡風輕道:“這件事不是小姐一人能夠決定的。”
譚琰面上的神情更加僵硬了——什麼意思?難道在流沙眼裡,老孃還配不上辰風炎?
醫師看了流沙一眼,恍然大悟:“那倒是。辰風炎的血統恐怕壓制不住小姐吧。”
譚琰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麼,但是又有些迷糊,看着兩人面上一個比一個猥瑣的笑容,終於輕嘆一口氣,一人踩了一腳,才轉身離去。
流沙輕笑一聲,看着醫師,並沒有跟過去,而是道:“您怎麼知道,最開始的醫師應該是怎麼樣的?”
那醫師沒有看他,目光似乎沒有焦距地散開,語氣帶着點點悵然:“醫師最開始一定是因爲人兒存在的。但是最早的人,對於生死應該是同樣看重的。”
“因爲……鬼神?”流沙皺眉,相似的話他曾經聽自己的父親說過,因此會比較敏感。
醫師點頭,道:“當時天地懵懂,人們對於生命是同樣的敬畏,如果不是爲了生存,他們不會去傷害別的生命。但是人總有病痛,爲了緩解這種痛苦,醫師就應運而生。”
“那你也說了,是緩解痛苦。”流沙不解,“但是病痛這種東西,只有活人才能感受到吧。”
醫師看了眼流沙,眼中有些不滿和鄙薄:“看你平時是個挺聰明的小夥子,沒想到也這麼見識淺薄!”
流沙瞬間被噎了一下。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門衛快速來彙報譚琰,宋燁修已經到達農專,正在趕往後山的路上。
流沙遲疑了一下,對醫師點點頭,轉身去了譚琰身邊。
宋燁修來的時候,就看見譚琰和流沙一臉嚴肅的神情站在一起,面前擺着兩個長長的石臺。
其中一個石臺上面擺着的就是那具屍骨,而另一個石臺上,擺着從屍骨上掉落下來的、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譚琰甚至看見了一個牙齒和一小截指骨,但是屍骨上並沒有缺少這些東西。
這讓譚琰不禁懷疑,會不會原先這具屍骨並不是單獨存在的,但因爲屍骨保存完善,並沒有什麼人工的痕跡,也就可以排除了人爲搬運的可能。
那隻剩下一個猜測,原本屍骨應該存在於更高的地方,並且那裡埋藏有其他起碼兩具以上的屍骨。可能在地殼運動中,被自然的力量不經意地搬運到後山來。
在宋燁修開口之前
,譚琰將自己的這個猜想跟他說了下。
宋燁修查看了那屍骨身體上的痕跡,鐵青着一張臉,囑咐守衛立刻搜查後山,並單獨叫了流沙到一邊。
譚琰有些擔心,但也知道現在並不是她湊上去的好時機,只能將心中的擔憂按奈下來,蹲守在一邊,跟醫師閒嘮嗑。
“你的臉色偏於青色,但是你手上的溫度並不低,這說明你並不是冷得。那這種臉色就顯示你有一些肝氣鬱結。”醫師看着譚琰,道,“爲什麼?”
譚琰眨了眨眼睛,假裝自己沒有聽懂,問:“你覺得父親會怎麼對待流沙啊?”
醫師道:“你說了‘對待’,說明你並不想流沙受到處罰。”
譚琰瞪眼:“我當然不想啊。雖然我一開始並不喜歡他,但是也相處了一段時間,怎麼說也不可能做到他受罰我喜聞樂見吧。”
醫師道:“那你爲什麼不上去?要知道現在這裡唯一能夠影響主子的人,就是你了。”
譚琰看了眼被整整齊齊地擺在一邊的屍骨,有些發慫:“我……不敢。”
醫師笑道:“你覺得在這個時候上去幹擾主子的判斷,是對死者的褻瀆?”
譚琰有些驚訝地看着醫師,半晌,搖搖頭:“我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我覺得……死人,除了能帶來疾病,應該不存在精神干擾什麼的吧?”
鑑於宋燁修就在不遠處,醫師對於譚琰的話再怎麼嗤之以鼻,也只能小聲哼了一下,道:“人的一出生,就在不斷地面對死亡和走向死亡。你說死人能不能干預活人的精神?”
譚琰覺得自己的唯物主義世界觀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你爲什麼不直接說這世界上有鬼?”
“子不語怪力亂神。”醫師皺眉,“有些東西就算你沒有見過,你也不能否認它的存在。像你這樣的女人,眼光不能這麼狹隘。”
譚琰被教訓得囧囧有神。
現代那麼多場力,若是不借助特殊的儀器根本就看不出來,她也沒有要否定掉人家存在的意思好嗎!
“更何況……”醫師輕嘆一聲,“死者爲大的思想,難道不就是已經承認了死者的影響嗎?”
譚琰皺眉:“那你的意思是,那個死掉的侍衛,在對我暗示,不管父親對流沙做什麼,我都不要插手。他想告訴我,流沙害死了他嗎?”
醫師看着譚琰,誠實道:“這我不知道。因爲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但是你的血統特殊,可能得到了什麼暗示也不一定。”
譚琰嘴角一抽:這個回答,還不如沒有回答呢。
醫師道:“小姐,既然你現在已經有感覺了,我想有些事情還是提前告訴你一聲,你比較會有準備。”
譚琰嘴角一抽,有那麼種直覺,好像醫師接下來要說的話,對於她還是很重要的。
果然,醫師道:“從現在開始,平時都還好,要是遇見什麼重要的事情和抉擇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在第一時間聽從你的直覺,而不是旁人的告誡。”
譚琰愣了下,道:“你是說,接下來我做事,成功與否,要我聽天由命?”
臥槽,這個詞簡直就是狙擊手的禁忌好嗎!一杆槍掌握的可不僅僅是敵人的命,還有自己的和戰友的啊!
這要是都能聽天由命,那他們也不要經過那麼長時間的魔鬼訓練了!
醫師看着譚琰,用力點頭:“你要是相信我,就這麼做。”
譚琰頭暈眼花,覺得自己有必要找個地方好好透透氣。
雖說這個醫師能力過人,而且知道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譚琰也很信任他,但是真要按照他說的做,譚琰的心裡還是砰砰打鼓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