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着,譚琰睜開假寐的雙眼,看了看眼前面色難看的辰風炎,輕笑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剛纔你那雲淡風輕的模樣是爲了什麼呢?”
譚琰再回想起剛纔辰風炎看她的神情,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辰風炎不是什麼都不知道,而是他什麼都知道,但那種“知道”之後的計劃,需要她譚琰來參與。
在墓葬羣中也有一段時間了,畢竟這麼個封閉的空間要是隻有兩個人的話——而且要命的是這兩個人還是一男一女,性別分配均勻的很——很容易就產生那麼點化學反應。
更要命的是,譚琰對於辰風炎簡直可以算是餘情未了。
所以,在和辰風炎一起經歷過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之後,兩人基本上可以說是共患難過了,因此譚琰對於辰風炎的印象也改觀不少。
甚至於在知道這個幻心境只由辰風炎的幻心境之靈和靈物宋燁修招來的幻心境之靈一起弄出來的時候,她的心是偏向於辰風炎的。
沒辦法,誰讓靈物宋燁修表現自己的時候,總不像是個好人呢。
這也是宋燁修的血統在作怪。
宋燁修這個人一生放蕩不羈,也只有在感情上有過十年如一日的堅貞,在別的地方,那可都是隨心所欲沒什麼顧忌。
在這一點上,宋燁修和歐陽流霜有點相似,又有點不像。
歐陽流霜這小子首先就長着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笑起來的時候可愛又天真,就算偶爾流露出壞壞的神情,那也只是惹得女子尖叫臉紅。
而宋燁修?
宋燁修這個人從骨子裡就沒有正過,他看人的時候,不管多麼溫和,總給人一種被毒蛇盯上的感覺。
但是要說他有多壞,倒是不至於。
宋燁修曾經不由分說血洗過沒有幫助自己的村莊,甚至在他最放縱的時候,曾經因爲一言不合就放火燒了一家青樓,逼得裡面的姑娘受傷大半。
但是宋燁修也救過人,也曾經爲一個陳年冤案翻案,更是在照國發生流民亂的時候,施粥舍藥做了不少好事,一度被市井百姓傳誦成菩薩一樣的人。
就是這樣一個讓人看不清本性的人,留下的半生又能好到哪裡去?
譚琰畢竟是宋家的人,更何況她通過了自己的考驗——沒錯,譚琰被算計、被少年背叛,那都是靈物宋燁修考驗譚琰的伎倆,他想知道,這個融合了公主和宋燁修血脈的女子,值不值得他爲之犧牲性命。
看着譚琰平靜而堅定的面容,靈物宋燁修輕輕嘆息了一聲,值得了。
先前也說過了,靈物宋燁修雖然呆在墓葬羣中十五年,但對於外界的事情可不是一無所知,他自然知道譚琰並不是在宋燁修身邊長大的。
一個不是在自家父母身邊成長的孩子、一個經歷過痛苦黑暗還能保持着這麼好的心態的孩子,靈物宋燁修心想,可以了,要是他能調教出這樣的孩子,也滿足了。
但是譚琰不知道靈物宋燁修心中所想,以爲他想要保住自己的一條命,正好和譚琰的顧慮不謀而合,譚琰這會兒倒是對洛未宋燁修要熱情了不少。
“這樣。”譚琰腰上微微發力,從洛未宋燁修身上起來,帶起一抹笑,緩聲道,“你保護我不被墓葬羣中的靈物攻擊,我、我就讓父親打消親自進來的念頭。”
洛未宋燁修輕聲笑了笑,對於譚琰的提議不置可否,而是將視線落在辰風炎身上,笑道:“那他怎麼辦?”
譚琰愣了一下,看着辰風炎,這個男子面上已經恢復了平常那種沒有什麼表情的樣子,但是譚琰
清楚地看見,在自己的目光觸及辰風炎的眼睛的時候,那雙漂亮得近乎凌厲的眼眸中,有什麼類似火光一樣的東西,跳動了一下,稍縱即逝。
譚琰心中忽然覺得難受。
不得不說,辰風炎畢竟是她第一次花費了心思、用心去喜歡的男子,到頭來對方對於她的感情卻是利用居多,這讓譚琰有種情何以堪的感覺。
沒有人喜歡真情錯付,即使他們還年輕,還有補救的機會,但那種感覺一旦品嚐過,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這就是所謂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譚琰輕輕垂下眼瞼,別過臉去,不在看着辰風炎,輕聲道:“我們現在能從這個幻心境中出去嗎?”
靈物宋燁修輕笑了一聲,道:“我可以把我的撤掉,這樣一來,我們就全都要掉進辰風炎的幻心境中去了哦。你——願意嗎?”
譚琰愣了愣:“爲什麼?”
她這個問題問的有些突兀也有些沒頭沒腦,這個爲什麼是針對他們爲什麼會掉進辰風炎的幻心境中,還是針對那一句“你願意”嗎?
說實話,譚琰在問出這一句之後,心中有些莫名的慌亂,好像她問了一個不該問的問題一樣,不由再次拿眼角的餘光去打量辰風炎。
辰風炎面無表情,只是往小女孩邊上走了兩步,蹲下來,輕輕按着小女孩的頭頂,問道:“能讓我們出去嗎?”
小女孩聞言,立即擡頭看着辰風炎,眼中的光芒凌厲又明亮,但是讓沒有直接和她對視的譚琰飛快打了個哆嗦。
靈物宋燁修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打了個響指,很快就從天而降一套白色的大氅落在譚琰肩膀上,靈物是想要笑得溫雅又體貼,像極了一個扮相完美的貴公子:“別冷着了。”
譚琰沉默着接受下來。
小女孩飛快看了眼邊上若無其事互動良好的靈物宋燁修和譚琰,開口,聲音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沙啞低沉,全然沒有了孩子該有的稚嫩:“離開這裡,我和你就再也沒有關係了。明白這意味着什麼嗎?”
辰風炎點點頭,言辭間有着不明顯的嘆息:“我明白。”
小女孩看着譚琰的神情已經帶上了明顯的陰冷和敵意:“就算是這個女人完全不幫你,你也要選擇離開這裡?”
辰風炎輕笑了一聲,雲淡風輕而驕傲刻骨,那是譚琰在西北的時候,經常在辰風炎面上看見的表情。
那個時候,大漠孤煙,辰風炎在訓練結束之後,就會找一個沙丘,坐在頂上,看着大漠中巨大的斜陽一點一點沉入地平線之下,那滿目的金黃,如同將整個世界都鋪上的華麗的金磚。
明明是那麼壯闊的場景,在譚琰的回想中,卻只餘下大片大片灰燼之後的冰冷和悲涼。
如同辰風炎面上的這個笑容。
譚琰像是被刺痛了一樣,轉過臉去,低聲道:“讓你的幻心境之靈走吧。”
少年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低着頭,根本沒敢看靈物宋燁修。
靈物宋燁修嗤笑了一聲,隔空對着那少年做了個簡單的手勢,少年低聲呻吟了一下,身體很快就變得透明起來。
他面上露出驚喜的神情,卻還是下意識地看了眼靈物宋燁修,在得到他的同意之後,才一點一點將周圍的環境給收了起來。
譚琰只覺得一陣目眩神迷,再回過神來的還是,眼前的場景變換,成了當初他們剛剛進入墓葬羣的時候見到的那樣,平淡又單調的青石隧道。
很顯然,在少年撤掉自己的幻心境的同時,辰風炎的幻心境之靈也
收回了自己的幻心境,沒有打一聲招呼,就消失在了他們的眼前。
真沒想到皇宮地牢中呆萌的水妖還有這樣的親戚……譚琰有些感慨,沒有看站在他們邊上的辰風炎,而是直接轉頭問靈物宋燁修:“既然幻心境之靈都已經消失了,那我的兒子呢?”
靈物宋燁修聞言,直接“噗嗤”一聲笑出來:“你什麼兒子啊?印主就好好說印主,也不想想,你一個人能生的齣兒子嗎?難道想要便宜了某人?”
譚琰翻了個白眼,沒理會他言辭間的暗示,不耐煩道:“直面回答我。煩不煩,總提這些有的沒的。”
“好好好,回答你,大小姐你能不這麼性急嗎?”靈物宋燁修無奈攤手,面上是一派再明顯不過的寵溺之情,“印主從自己的幻心境中出來,估計沒這麼快找到這裡。”
譚琰愣了一下:“找?”
“嗯。”靈物宋燁修點點頭,道,“每一個幻心境的位置在墓葬羣中都是不一樣的,我們和辰風炎的幻心境融合在一起,所以出來的時候才能也呆在一起。”
譚琰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又警惕地環視一週,新的疑問又來了:“那爲什麼我們都從幻心境中出來了,沒有了隔絕我們也保護我們的環境,你說的那些蠢蠢欲動的靈物們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回靈物宋燁修還沒有回答,辰風炎卻先動了,他繞過譚琰往前走去,邊輕笑道:“你身邊的人,幾乎可以算是這些靈物的王,你覺得有他鎮着,那些靈物膽子再大,敢在這一時半會兒攻擊你嗎?”
譚琰倒是沒有想過自家父親的半生會在墓葬羣中混得這麼好,一時間也覺得靈物宋燁修要是就這麼被自家父親給吸收也可惜了。
見辰風炎走的越來越遠,背影幾乎都要被暗淡的光給吞噬了,譚琰忽然有些心慌,忍不住叫住辰風炎:“你要去哪兒?”
辰風炎聞聲,站住回頭,在暗淡的光芒下,他的眉眼倒是前所有爲的柔和,只是眼中的疑惑和冷淡卻被凸顯出來,有種直刺人心的力量:“整個墓葬羣其實只有一條主道,就是我們現在走的這一條。我和你分道揚鑣,還不許我去做自己的事情嗎?”
譚琰被問得噎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辰風炎挺拔的背影一點一點融入那暗淡的光影中,直到再也看不見。
邊上的靈物宋燁修本來還掃視着周圍的環境,提防着有沒有哪個不開眼的靈物出其不意地來挑戰自己的權威,冷不防一低頭,就看見譚琰滿臉水漬的模樣,頓時皺緊了眉頭。
“你……怎麼了啊?”
靈物宋燁修在那一刻是心慌的,他以爲自己在沒看好的是譚琰被什麼靈物給攻擊了,畢竟那些靈物的天賦奇奇怪怪,要是專門用來攻擊人的那種,搞不好真的能逃過他的監控也說不定。
就在他甚至想檢查一下譚琰的身體時,譚琰忽然擡手,用力擦去面上的水痕,深深地呼吸了兩下,纔將心情平靜下來:“沒什麼——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靈物宋燁修這會兒也反應過來譚琰這時爲了什麼哭泣了,當即就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麼……譚琰,我先說好,其實我對辰風炎這個人並沒有太多的意見。他年輕,有能力,當然野心大一點也可以原諒——這是我們男人的看法,你能不能接受?”
譚琰嗤笑一聲:“你們男人的看法?那你是怎麼看我的?”
靈物宋燁修被這個反問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支支吾吾了半天,實在擋不住譚琰銳利又堅定的眼神,只能頭像一般道:“我覺得你不像是個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