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琰愣了一下,忽然發現辰風炎說的很有道理——不知不覺間,他們的思緒和話題,被這個少年帶着走了,反而忽略了最重要的、導致他們必須要呆在這個黑暗空間中的事情。
譚琰深吸一口氣,看着少年,微微一笑:“這個話題先放在一邊,我想我們應該討論一下,你能保護我們多久呢?”
那少年輕快地回答:“只要你還在,我就會一直保護你的!”
譚琰也笑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外面那些熒光點……嗯,就是有生命的、會攻擊人的、亮閃閃的,那些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少年愣了一下,看着譚琰有些驚訝:“那是我的寵物呀,它們很乖的。”
譚琰嘴角抽了抽,伸出手,指了指自己手背上那一塊類似壞死的痕跡,道:“這是它們攻擊我留下的傷痕。說實話,我一點都不覺得它們很可愛。”
少年緩緩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合上,鼓着腮幫子看着譚琰,漂亮清澈的雙眼瞪得圓溜溜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嘴裡塞滿食物的倉鼠。
“你跟我賣萌也沒喲用……”譚琰有些頭疼地捂着額頭,“你……”
“你的傷根本沒有被治療好嘛。”少年盯着譚琰手背上的傷痕,道,“給我你的手,我幫你把一切後遺症給弄掉。”
“弄掉你個毛線!”譚琰不客氣地一個爆慄叩在它的腦門上,雙手叉腰,瞪眼,“不要給我岔開話題啊!”
“嗷!好疼……”少年抱着腦袋,無比委屈地看着譚琰,“我沒有說錯嘛。你們想要離開這個黑暗的保護,到外面去自由行走,是不是?”
譚琰看看靈物宋燁修,再看看辰風炎,抿了抿嘴,道:“實際上,我們更想要回到墓葬羣的地面上去。”
少年點點頭:“那你們也要穿過我的寵物們呀。而你手上帶着沒有消除完全的它們的氣息,這會引起它們很大的敵意,你們肯定過不去的。”
“將黑暗一路保護着我們呢?”譚琰問。
“這不可能。”少年看着譚琰的神情有些歉疚,“這個黑暗是孕育我的地方,是有着非常苛刻的產生條件的,因此也是不可能移動的。”
譚琰跟着輕嘆一口氣,道:“所以我們想要出去,甚至是想要安然回到地面上,就需要你來……幫我把那什麼餘毒給清楚乾淨?”
少年點點頭,歡快道:“放心,我一定不會弄疼你的!”
回想起辰風炎模擬那熒光點的生命形態給自己解毒時,那種鑽心的、詭異的疼痛,譚琰就心有餘悸,忍不住再一次確認道:“不由疼?”
辰風炎被譚琰這麼明顯地打臉,面上有點掛不住了:“當時並沒有太好的辦法……”
“哦,原來是你給我的契約者解毒的呀。”少年看着辰風炎,帶着稚氣的臉上一派認真,“那你知不知道是那一隻寵物咬了我的契約者呢?模擬生命形態解毒是個非常好的辦法,但一定要模擬得完全一樣纔可以啊。不然是解不乾淨的。”
辰風炎被教訓地皺起眉頭:“我確定已經直接將那蟲子的生命給吸收了,然後再創造出來……”
少年對於辰風炎的這種手段微微皺眉,打斷他,道:“或許譚琰並不只是被一隻我的寵物給咬了呢?你注意到這個沒有?她的手上其實有不止一個傷口的。”
譚琰有些疑惑地擡手去看,發現自己的手上確實有幾個細細小小的傷口,有點像是不經意間碰到哪裡,造成的細小劃痕——這就是那些熒光點留下的東西?
譚琰有點拿不準,見辰
風炎一臉沉思,也並沒有反對,猶豫一下,還是將手伸過去給那少年握着,同時還不忘提醒:“你……確定不會疼吧?”
自從來到了這個世界上,譚琰經受的心靈痛苦和肉體上的疼痛都太多了,多得讓譚琰再也不想經歷其中的任何一種。
譚琰原本以爲,自己是一個不怕疼、並且抗壓能力一流的人,但是在離開西北之後,她才發現,其實自己對自己的定義和認識,一直以來都是不完全的。
譚琰並不是不怕疼,而是在她原先的那個世界,她有着無話不說的朋友、有着相親相愛的親人,還有這嚴厲但是可靠的教官以及各有所長的同學們,她知道自己有所憑依,她知道不管處於什麼樣的環境下,她都不是一個人。
所以她能夠扛下來,她能夠去做那些她並沒有把握的事情,她能夠成爲軍校中最一流的人,因爲她知道,即使自己失敗了,她也還是有一個可以迴歸的地方。
但是在這個世界,譚琰完全沒有感覺到與此相關的感覺。
在這裡,譚琰經常感覺到的是孤立——就好像是一個人,被整個世界給拋棄了,哦不對,說拋棄有點不完全。
在鬱竹正、辰風炎甚至是宋燁修需要她的時候,他們就會和譚琰產生聯繫,但是當他們不再需要她了,譚琰就重新回到了那種不會和任何人產生牽扯的狀態上。
簡而言之,在這個世界中的譚琰就像一個工具,沒有人會爲一個工具去耗費心力,也沒有人爲會一個工具心疼、焦急,產生任何應該放在人身上的感情。
這讓譚琰一直以來都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起碼她不能讓自己在這個世界面前表現出軟弱,不能讓自己有絲毫弱點。
但是這怎麼可能呢?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繃不住的時候,就算是弓弦,也總要張弛有度才能長久。
所以每一次,譚琰中毒、受傷、或者經受着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都可以算是譚琰發泄自己恐懼和彷徨的機會,但是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加大了譚琰對於這個世界的抗拒。
譚琰並不喜歡這裡,不喜歡這裡的人,不喜歡這個世界的規則,不喜歡自己喜歡上的人,不喜歡這個圈子,甚至……她變得逐漸不喜歡自己。
少年在爲譚琰消除餘毒的時候,發現譚琰體內有着非常巨大的、非常頑固的負能量,遲疑了一下,將本應該用於治療的能量往裡伸了伸。
譚琰陡然感覺到自己的心事被誰觸動了一下,目光立即凌厲起來:“你幹什麼?”
那少年被譚琰嚇了一跳,趕緊將能量收回來,三下五除二地清除了餘毒,快速放開她,張開雙手示意自己是無辜的:“我什麼都沒錯。”
譚琰深吸一口氣,僵硬着一張臉,勉強點了點頭:“嗯……不要做多餘的事情。”
辰風炎看了眼譚琰,眉頭微皺,轉向少年,問道:“現在我們能出去了嗎?”
“啊?哦。”少年愣了一下,將視線從譚琰的面上轉開,有些恍然,“可以啊,我和你們一起出去,這樣它們就不會攻擊你們了。”
靈物宋燁修道:“因爲我們都能沾染上你的氣息,所以它們就誤認爲我們也是它們的主人?”
“答對了!”少年歡呼一聲,湊到譚琰身邊,小心翼翼道,“我可以走在你身邊嗎?”
“你當然可以。”譚琰對它笑笑,顯得有些虛弱,“對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叫做‘契約者’?”
那少年笑眯眯地擠開辰風炎,走在譚琰的身邊,歡歡樂樂道:“可以呀。契約者
就是我的母親,是給我生命的那個生命體,是那個就算壽命比我短很多,但是我也不能嫌棄、不能傷害、不能背叛的生命體。”
他們就要走出這一片黑暗的庇護了,周圍洶涌的熒光點就像海潮一般,明亮得讓人有些心悸。
譚琰忍不住輕笑一聲,一方面想借此緩和一下氣氛,另一方面是真的覺得這個說法有點好笑:“那不就等於我可以對你爲所欲爲,而你沒有任何反抗的權利?”
這怎麼可能呢?就連印主那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生命體,也總有在不經意間傷害到她的時候——而且這種情況還不是一次兩次,譚琰表示,她對於少年的這一番說辭,其實是沒有太大的信心的。
少年顯然並不在意譚琰的這種不信任,在他們快要走出黑暗的時候,飛快上前兩步,衝出黑暗,直接衝進了那一團熒光點中。
譚琰不受控制地呼吸一滯,正打算衝出去將那孩子拉回來的時候,卻看見原本很是洶涌躁動的熒光點卻忽然集體安靜下來,就好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孩子陡然找到了家一樣,安靜而溫柔。
不過真的不要問譚琰爲什麼能從那麼抽象的生命體上看出“溫柔”“迷茫”這種具體的情緒,譚琰表示她也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不過好在,那少年很快就轉過頭來對譚琰笑:“它們說對不起。”
譚琰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少年說的“對不起”是爲了什麼,輕笑一聲,也跟着走出黑暗,搖搖頭:“沒關係。”
譚琰這個動作太突然,以至於不啊滾石辰風炎還是靈物宋燁修,都沒能在第一時間抓住她,當看見譚琰瞬間就被熒光點包圍的時候,辰風炎甚至還緊張地凝聚出了和熒光點對抗的光芒。
“不要這樣。”少年安撫着被激怒的熒光點,轉頭看着辰風炎,有些無奈,“你這樣我可不管保證你們是不是會一直安全了。”
本來他會選擇保護他們也只是以爲內辰風炎和靈物宋燁修跟自己的契約者有那麼點聯繫而已,保護辰風炎和靈物宋燁修從來都不是它的職責。
辰家墓葬羣中產生的生命體,可能也是因爲這個墓葬羣最早的主人是辰應的緣故,都或多或少地染上了獨屬於辰應的那種驕傲和霸道,以及對生命的漠視。
當然,這種對生命的漠視或許還和辰家墓葬羣中生命的循環方式太過特殊也有關係,但總的來說,它們就算表面看起來再怎麼溫和,瘋狂起來,也只是一羣不要命的瘋子。
辰風炎走出黑暗之後,直接走到了譚琰身邊,見那些熒光點真的只是圍繞着譚琰,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要攻擊她的意圖,雙手一翻,快速收起那些帶着攻擊性、能夠吸收熒光點生命的光芒。
少年眼見着辰風炎將所有的攻擊都收起來,才走到譚琰身邊,皺眉道:“你要是再這樣,我不介意帶着譚琰單獨走。”
這句話已經帶着很明顯的威脅意味了——沒了少年的保護,就算辰風炎有着再強大的攻擊力,有着再彪悍的能量循環體系,總不可能耗得過這些幾乎是鋪天蓋地無孔不入的熒光點。
更重要的是,辰風炎也根本無法判斷這些熒光點到底是屬於那種階層的生命體,這也讓他無從找出這些熒光點的弱點。
所以從這個程度上來說,辰風炎現在還能安全地站在熒光點的中間,是完全託了譚琰和那少年的福。
靈物宋燁修站在一邊,顯然對於辰風炎的吃癟有些快意,它走到譚琰的身邊,低聲道:“要不我們看看這墓葬羣的地下風光再回去吧。好不容易來一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