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看着那青年瞬間睜大的眼睛,歐陽流霜不無惡意地笑了笑,道:“以你們辰家人的個性,竟然不會動用各種可能的力量來避免這一次的覆滅,實在是讓人難以相信啊。”
那青年皺眉低下頭去,顯然在謊言被拆穿之後,並不想繼續和歐陽流霜交流。
歐陽流霜微微挑眉,轉頭看向身後的一羣青年男女,優雅清亮的聲音在荒漠呼嘯的夜風中被吹出去很遠,帶上了些難以言喻的悠長意味,彷彿雲散之後旖旎的白線:“你們……當我還願意庇護你們嗎?”
辰家的一衆青年原本還沉浸在歐陽流霜驚爲天人的側臉之中,但聽清楚歐陽流霜說的是什麼之後,一個個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一時間,各種哀求、指責混雜在一起,誰也聽不清誰的聲音。
輕嘆一聲,歐陽流霜擺了擺手,頗有些遺憾,道:“我很想成爲你們的庇護者——在之前遇到你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們若是沒有人保護着,估計都走不出這一片沙漠,更別提將東西親手交到辰風炎手中了。”
那青年面上帶出屈辱的神情。
辰家雖說被抄家滅族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辰家在歷史的洪流中已經屹立不倒了千百年,單憑一個鬱竹正是絕對不可能將辰家的勢力連根拔起的。
只不過鬱竹正此番舉動,卻也是大大傷了辰家的根基,讓他們在短時間內,不可能聚集起很得用的勢力。
也正因爲如此,本應該享受着青年才俊天生富貴的辰家青年一代,就連逃亡,都只能帶上一兩個最是貼身的護衛。
而這些護衛,也在他們逃亡的途中,歷經了好幾次的山賊、黑店、難以抗拒的天災等等,消耗得差不多了。
在遇見歐陽流霜之前,辰家青年一代更是從一衆囂張得難以言說的沙匪手下逃了出來,折損了一行人之中僅剩的兩個護衛,這會兒當真是惶惶如喪家之犬。
歐陽流霜站在柔軟而冰冷的沙子上,看着一衆在他的目光之下沉默着、惶恐着,卻還不忘算計着的辰家青年一代的衆人,嘴角微微上挑,形成一個相當冰冷的弧度。
這些辰家人從小養尊處優,雖然每一個身上都揹負着家族興衰的命運,也都算是將門虎子,只不過這些人終究沒有上過戰場,沒有真正歷經血與火的洗禮,自然不可能從嚴酷的環境之下成長起來。
就他歐陽流霜眼前的這些辰家青年一代,根本不足畏懼。
歐陽流霜在這一刻才恍惚明白,辰風炎要保留的根本不是這些辰家的青年一代,而是這些正年富力強的青年一代所擁有的東西。
他們身上辰家的血脈都是最純正的,也正值生育的好年紀。當這些辰家青年一代在辰風炎安排的地方安頓下來,就能很快生育出帶有純正辰家血統的嬰孩。
相信在辰風炎的武力鎮壓和手腕控制之下,這些青年一代可能終其一生都見不到自己的孩子幾次面——辰風炎會將這些嬰孩接到自己身邊來,親自撫養、親自教導,最終會培育出傳承了真正辰家意志和辰家行爲模式的孩子。
這些孩子,纔是辰家復興的希望。
想明白這一點,歐陽流霜聳了聳肩,也不準備爲難這些倒黴催的生育工具了,正要說點什麼讓氣氛放鬆一些,就見辰家青年男女之中緩緩走出來一個人,怯生生地捏着衣角,擡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囁嚅道:“我們沒什麼可以請求您庇佑的,但是……但是我們都在這裡,在沒有到達風炎哥哥所在的位置之前,我們都可以任您處置。”
歐陽流霜到嘴邊的話立即被吞了下去,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出頭的女子。
那女子約莫二十歲,正是年華正好的時候,面容姣好、眉眼間帶着辰家人特有的英氣,但說話的時候神情含羞帶怯,身姿婀娜,看得出並未習武。
這樣矛盾的氣質,只要運用得好,很容易就能引起男性的保護慾望,進而傻乎乎地被當槍使。
只不過歐陽流霜並不近女色,因爲能夠窺見天命的緣故,他除了對自己的紅線所繫的女子感興趣之外,對別的女子從來都沒有表現出超過友情之外的感情——好吧,雖然他偶爾會玩曖昧,但那是基於你情我願的前提下啊。
眼前這個女人的話直白一點翻譯,就是——只要你歐陽流霜能夠安全地帶着我們找到辰風炎,並且不要多事地問東問西,他們這一隊人不介意暫時成爲他的後宮。
可是天知道他從來都不需要後宮這種東西!
而且……歐陽流霜本來只是爲了嚇唬他們而帶出的惡意的神情,這會兒已經有了點真實的痕跡——誰會看上這些貨色啊!
在荒漠中奔波了兩天兩夜,雖說途中遇見了一個綠洲,但是大家裝水休息都來不及了,也沒有人有那個閒情逸致去洗澡,因此一行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狼狽。
哪怕是再美的女子,歷經兩天兩夜沒有休息好、沒有洗漱,還滿身風沙,不管你擺出怎麼樣誘惑人的姿勢,魅力恐怕都要打個折扣。
更何況,歐陽流霜本身就不是愛好女色的人,對於這種可以說得上是交易的做法很是看不上眼,看着那女子的眼神頓時冷得嚇人。
那青年頭領原本還有些欣喜於那女子的自我犧牲,但這會兒一擡頭,卻正好撞進歐陽流霜不耐煩又冰冷的眼神之中,神情一時有些僵了。
歐陽流霜轉身上了駱駝,也不看這些人驚惶的神情,冷冷道:“我會保護你們直到找到辰風炎。但有個前提——”
他的視線在辰家衆人身上一掃而過,將那女子絞着衣角、惴惴不安的神情也盡收眼底,卻只是撇了撇嘴,淡淡道:“收起你們那些不該有的心思。”
辰家落魄了沒錯,但是他歐陽流霜祈天殿少主子的身份可沒有變,隨着鬱竹正想要在帝國霸業上更進一步,爲了安撫民心,祈天殿的地位必定要隨之水漲船高。
有了這樣的前景,也就是說,他歐陽流霜的地位,起碼在鬱竹正在位的時候,不會差到哪裡去,更何況,他並未沽名釣譽之輩,也有一身的本領傍身呢。
像歐陽流霜這樣的男子,想要找一個什麼樣的女子沒有,只要稍微潔身自好一些,自然是看不上那些毫無矜持、投懷送抱的女子的。
那被拒絕了的辰家女子更是面上火辣辣的——想當年她還待字閨中的時候,多少青年才俊來求親,踏破了門檻。多少人捧着千金萬金,只爲博她一笑,而現在……
回想起剛纔歐陽流霜落在她身上那種冰冷的眼神,那女子忍不住咬緊了牙關——要不是形勢所逼,她何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辰家衆人的心思其實和她差不多。
本來嘛,他們都是天之驕子一樣的人物,有些甚至都沒有參與進辰家爭權奪利之中來,卻偏偏關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懵懂間就被牽扯進了辰家抄家滅族的慘事中來。
接着又是有神秘人將他們從死亡之中拉出來,還一知半解呢,緊接着就陷入了無限的逃亡之中。
明面上,辰家所有在京城的三代以內的血親都
被斬首了,他們這些人自然也屬於“死人”的行列。
也就是說,他們若是在路上被人殺了,別人殺的,不過是幾個“死人”而已,根本不會有人爲他們追究什麼。
帶着這樣的心態,他們在面臨第一場生命危險的時候,就已經拋棄了作爲世家少爺、世家小姐的矜驕貴氣,所做的一切,都只爲了能夠活下去而已。
只要能夠活下去,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呢?更何況,歐陽流霜也本沒有侮辱他們的意思。
沉默片刻,調整好了心情,那辰家領頭的青年對着坐在駱駝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的歐陽流霜一鞠躬,啞聲道:“是我們的錯,多謝歐陽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
歐陽流霜微微挑眉,並不是很在意他說的是什麼,很是敷衍地擺了擺手:“繼續趕路,臨近天亮的時候我們可以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沙漠之中,最安全的時候恰恰是山林平原之中最危險的、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刻。
因爲這個時候的溫度最適宜、而夜間出來覓食的各種毒蟲也要歸巢休息、白日裡捕食的動物根本不會在這個時候出動,自然也不會傷人。
成年之後,譚琰的生活非常規律,基本上只要有空,她要不和梳語一起出遊,最後在目的地分道揚鑣,要不就是一頭栽進訓練之中。
因此此時檀煙低頭看見的,正是她手上錯落分佈的繭子。
食指指腹和虎口的繭子是常年握槍留下的痕跡,五指掌指關節處的繭子則是練拳留下的痕跡。
因爲譚琰年紀小,狙擊手又分外看中自己的手和眼睛,再加上譚媽媽平日裡也會幫自家女兒保養一下雙手,因此雖然譚琰手上有很多繭子,但實際上手並不難看,反而有種堅強可靠的感覺。
只是這樣一雙手,出現在檀煙身上,就有些不合時宜了——說實在的,暗衛和軍人之間畢竟有所差別,檀煙纔在這個世界醒來沒多久,一身旖旎風流的氣質還沒來得及改過來……
周恆猜測檀煙是軍人出身,其實所有的憑依,不過是她精準的偵查能力、手上的繭子、以及雖然難掩風流卻依舊有些懵懂單純的神情。
這種神情多半出現在沒怎麼接觸世俗、並且常年接受嚴格訓練的人身上,軍人這個猜測,大概是所有之中最靠譜的了。
面對着周恆笑得和剛偷走了一隻老母雞的狐狸似的,檀煙聳了聳肩,微微一笑,一字一頓道:“你、猜、錯、了。”
譚琰只是個軍校生,還有一年才正式畢業,就算是畢業之後,她也只能成爲軍隊預備役軍官,還需要經過層層考覈才能夠說自己是軍人。
周恆愣了愣,想到檀煙的年紀,笑容更加燦爛了些:“哦……原來你是軍校生。”
真是……檀煙抿了抿嘴,面上的笑容淡了些,道:“你想幹什麼?”
周恆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一個人很無聊……”
“剛纔在你身邊的,穿着西裝的男人不是人?還有似乎我還看見一個女人,在你換衣服之前,也和你說說笑笑的麼,這樣你還無聊?”檀煙有些不理解。
周恆的臉立即皺了起來:“你……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很多男生都不敢搭訕你的?”
搭訕……檀煙在腦海中將這個詞過了一遍,參考電視劇中使用這個詞的語境,恍然大悟:“你直說不就好了?”
皺成一口老血梗在喉嚨裡,簡直要對檀煙跪了:“我直說你就能讓我搭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