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琰對於他剛纔那種稍縱即逝的驚訝神情有些在意,卻並不想在這麼大庭廣衆之下向他問清楚,只是笑着道:“還是不了。”
譚琰和辰風炎對視一眼,轉過頭去,看着林嘯,解釋道:“我們纔在小鎮上買了個宅子,今晚是住進去的第一個晚上,我們不好讓同伴久等。”
在不好意思說自己的時候,同伴就是個非常好的擋箭牌,還能顯示自己是多麼的有愛——譚琰表示,出行的時候帶着歐陽流霜,簡直是再理智不過的決定了。
林嘯此時已經帶着他們往他的房間走了,這會兒聽見譚琰這話,腳步也沒有停,只是笑着,同時壓低了聲音,緩緩道:“但是,你還有疑問沒有解決吧?”
譚琰這次倒是沒有遲疑,眼見着三人已經走到一個拐角,並且拐角邊上也沒有什麼人,便站住了腳步,笑着道:“不知道現在,家主是否願意爲小女子解決一下疑問?”
林嘯眉頭微皺,看着譚琰和辰風炎,那態度,雖然不至於表露出抗拒,但明顯是在猶豫。
譚琰也不催他,只是和辰風炎站在一起,安靜地看着林嘯。
沉默片刻之後,林嘯輕輕地擺了擺手,語調溫柔,道:“若要在這裡說的話,也未免太不正式了。”
譚琰正想說,自己一點都不介意他的不正式,只要他說的內容是真的,那就足夠了,但是林嘯緊接着的一句話,就讓譚琰沒了聲音。
林嘯道:“既然二位已經在小鎮中置辦了宅子,不如就將宅子的地址告訴在下,在下改日,定然登門拜訪。”
這……
譚琰眉頭微皺,總覺得林嘯的這個提議有點不對勁的地方,但卻暫時想不起來具體是哪裡不對了。
辰風炎沉吟片刻,見譚琰沒有明確反對,而天色又確實是晚了,便點了點頭,將他們買下的那個宅子的地址告訴林嘯,便轉身,從一個僻靜的角落,帶着譚琰離開了。
林嘯目送着譚琰和辰風炎離開,腳步不亂地繼續朝着自己的房間走去。
然而,就在林嘯推開門,等管家帶人送晚膳進來,並且親自送管家先生出門,再回到飯桌邊上的時候,眉頭驟然緊緊地皺了起來。
原本該是空無一人的飯桌之前,坐着兩個面容英俊的青年,其中一個,甚至還自顧自地淺酌了一口清酒,對着林嘯微微一笑,道:“父親,好久不見。”
隨着他這樣的一句話,林嘯的臉色,也頓時陰沉了下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那青年一臉的驚訝:“我還以爲,大哥死了,您現在最希望的,就是把我認祖歸宗呢?想來,我又逆了父親大人您的意思?”
林嘯面色鐵青,但那種沉澱進骨子裡的儒雅氣質,絲毫沒有減損,只是盯着那青年看了一會兒,就轉向邊上的另一個男子,道:“你帶他來的?”
林嘯的這個庶子,林嘯自己最是清楚,雖說心機深沉,善於把人心玩弄於鼓掌之間,但自小體弱多病,是一星半點的武功也不會的,要讓這樣一個孱弱的成年男子翻過林宅高大的圍牆,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件事。
更何況,如果不是有人允諾,甚至是慫恿他來到林宅,以這個庶子的心性,怕是更樂意坐山觀虎鬥,甚至是在一旁煽風點火火上澆油,也不願意親自去趟這趟渾水。
而引動自己這最是不願動彈的庶子前來林宅,
最有嫌疑的人選,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個庶子身邊、神秘而又淡漠的年輕人了。
那青年被林嘯這麼盯着,面上的神情卻沒有絲毫改變,只是淡淡地垂眸,看着眼前的方寸天地,緩緩道:“滿足少爺的一切要求,是我存在的理由。”
林嘯的眉頭皺了起來,沉默片刻,竟然還是坐下,和兩人在同一張桌子用餐,拾起筷子的同時,淡淡道:“先用膳。”
譚琰和辰風炎朝着城郊走去,遠遠的就看見,在一片燈火悽迷之中,一座小樓燈火明亮,在逐漸深沉並且冰涼的夜色中,遠遠看着,就讓人心中忍不住生出溫暖的感覺來。
看來鎮長家的僕從已經將小樓都打理好了。
譚琰和辰風炎一起進入小樓,就看見小樓之中燈火通明,燭臺上明亮而略帶昏黃的扥光,將煥然一新的小樓照得如同久有人氣的舊房子,溫馨,並且充滿着生機。
鎮長應該還友情貢獻了不少東西,桌椅帶着古舊的氣息,但都很堅固,棱角有着使用過度的磨損,看得出有一定年歲了。
但桌椅下面的地板根本不存在壓痕,也就是說,這些桌椅要不就是鎮長從別的地方搬過來的,要不就是鎮長將這棟小樓之中、原本收藏起來的桌椅又重新擺出來了。
由於還沒有人居住進來,大廳之中除了一些必須的桌椅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東西了,因此顯得有點空曠。
就在譚琰和辰風炎準備上二樓去看看,寢室都準備好了沒有的時候,從二樓的樓梯上,緩緩走下來一個人——白衣勝雪、明眸皓齒、面上帶着溫柔的淺笑,在周圍的燈光映照之下,整個人就如同蒙上了一層光一般。
譚琰嘴角抽搐,擺出誠懇而疑惑的表情,問道:“你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爲什麼要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歐陽流霜之前雖然也時常擺出這種“老子馬上就要普度衆生了,都給老子跪下膜拜吧”的表情,但特麼的那都是情勢所迫,誰能告訴她,明明就處於非常放鬆的狀態的歐陽流霜,到底是爲什麼露出這種表情?
歐陽流霜在臺階上擺了半天的造型,只得到譚琰的這個問題,一時間有些接受不能,怒而一拍扶手,道:“老子就是用這種表情讓那些宮門蠢貨幡然醒悟的!”
譚琰和辰風炎對視一眼,忽然間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你不會是在他們面前暴露了身份吧?”
歐陽流霜輕哼一聲,面上是全然的驕傲:“就憑這些鄉野小民,也能認出當朝國師的容顏?”
這話雖然說得着實欠揍了點,但不可否認,是一句大實話。
東國、祈天殿、國師。
可以說,整個大陸的人都知道東國,只要稍微有點見識的百姓,也知道祈天殿的存在,但祈天殿的具體位置,卻只有一些手中握有權利的人才能夠知道,至於祈天殿的最高管理者,也就是東國的國師大人,對於百姓而言,他就是神一樣的存在,對於權貴階層而言,能聽見國師的聲音,就是莫大的榮耀,而能夠親眼見到國師本尊的,就只有寥寥幾個處於權勢金字塔頂尖的人物。
上一次祈天殿開放,一方面是爲了吸引那些放在歐陽流霜身上的視線,還有一方面,也是爲了讓這些人將歐陽流霜閉關的消息傳出去。
只是這麼做的後果,有一點是出乎祈天殿衆人意料的——這些達官貴人們並不是自己來的
,有一兩個帶着自己的嫡子進了祈天殿,而就是這些嫡子,將遠遠看見的歐陽流霜的面容,添油加醋炫耀一般地告訴了自己沒能進入祈天殿的朋友。
而這些公子哥兒,也不知道是虛榮心作祟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竟然在逛窯子的時候,將自己知道歐陽流霜的面容這件事,和窯姐兒炫耀。
同時,青樓姑娘的嘴巴,那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就這樣,歐陽流霜的長相從一級絕密,變成了路邊百姓都口耳相傳的話題,祈天殿的人卻一點都沒有因爲這種傳說而緊張驚訝,他們甚至比一般人,更加樂意看見這種傳聞的發展。
原因無他,百姓口中傳說的、國師歐陽流霜的長相,根本就是千人千面,真要按照百姓的傳說來找人,恐怕能在一條街上找出十個“國師”,其中還沒有一個是歐陽流霜本人的。
既然傳說已經離譜到了這種程度,根本就無法還原出歐陽流霜的真實面目,反而在很大程度上,掩蓋了歐陽流霜的真實面目,還算是對於歐陽流霜起了一定的掩護作用。
歐陽流霜一路上走來,沿途也聽了不少關於自己的傳聞,在最初聽見的時候,還會覺得分外離奇,但真正事到臨頭,倒也覺得,這種情況算是不錯的。
反正百姓已經把他傳得鬼神莫測了,那麼在平日裡,他出門走動,也就不需要多此一舉地進行僞裝了吧?
要知道,雖然歐陽流霜的易容技術還算不錯,但爲了不露出破綻,到底還要花費不少時間在易容上面,對於歐陽流霜這種急性子而言,並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今天下午,決定要去小鎮之中的衙門之前,歐陽流霜忽然想到了沿途聽到的、關於自己容貌氣質等等特徵的傳說,頓了頓,快速放下易容工具,就這麼樂顛顛地出門去了——反正沒有人認得自己,他易容不易容,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吧?
只是歐陽流霜不知道,公門之中,確實是有一個人,見過他真正的面目的——在歐陽流霜還沒有成爲國師之前,他曾經爲一戶人家抱打不平過,那個時候,歐陽流霜身上代表着祈天殿的玉佩掉落了下來,被那戶人家的長子撿到、並還給了他。
就是那一眼,那個長子牢牢記住了玉佩的模樣,以及歐陽流霜的容顏。
再後來,那長子走了仕途,地位一路往上升,又成了東國有名的世家的倒插門女婿,地位就更加不同往日了。
然而,那個世家,因爲某種原因,將他所屬的這個分支,割裂、排擠到了這個小鎮上,那男子一度消沉。
就在他以爲自己這一輩子、再也沒有可能翻身的時候,他在自己的衙門之中,看見了歐陽流霜——那個已經成爲了東國國師的少年,那個曾經救了自己一家、現在又手握重權的少年。
那個,被世人盛傳要爲整個東國祈福、正在閉關的——東國國師歐陽流霜。
在見到歐陽流霜之後,那男子當即就命令屬下,不管他提出什麼要求,全部都要照辦,寧願態度過於殷勤惹得歐陽流霜有所懷疑,也不要態度冷漠得罪歐陽流霜。
只是這一切,歐陽流霜都不知道,他一進入公門,就迅速拿出了自己參加祭典時需要的架子、氣質和笑容,整個人如同聖光普照一般地進了公門,結果他還沒說幾句話呢,就聽見公門中的捕快們紛紛對他點頭哈腰,一副恨不得提着腦袋爲他做事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