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鳴雨的父親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
只不過,肖鳴雨的父親當時——也就是在徐敬生還未到枯城到任之前——心裡壓力還沒有大到讓他崩潰得以自殺結束自己的生命的程度。
一年之後,就在孟汀肖家逐漸利用自己手上的勢力、在枯城也漸漸站穩了腳跟,能夠和枯城之中老牌的勢力平起平坐、能夠和更加強悍的勢力——比如說修遠林家之類的——搭上關係,而人家也願意搭理它的時候,徐敬生到枯城到任了。
這個新來的枯城太守,雖說明面上只稱自己是寒門出生,但因爲一個晉南莫家的嫡女莫初霽,而讓世家之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聽過他的名字。
更何況,枯城雖然偏僻了點,但好歹也是個距離京城非常近的地方,怎麼能沒有聽說晉南莫家這麼一個天大的八卦?
傳說晉南莫家的嫡女莫初霽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傳說晉南莫家的嫡女莫初霽是個學富五車的大才女,傳說晉南莫家的嫡女莫初霽是個品行高潔端莊典雅的淑女,傳說晉南莫家的嫡女莫初霽是被晉南莫家的大家長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傳說晉南莫家的嫡女莫初霽……
只是,在幾年前,這個被世家公子垂涎意淫明爭暗奪了十八年的傳說中的姑娘,不惜自降身價,嫁給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小子。
一個沒家世、沒背景、甚至連生生父母都不是那麼確定的野、小、子!
本來麼,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這種事情,天鵝的同伴怎麼都不會看順眼。要不是莫初霽自己死活要下嫁,恐怕晉南莫家的大家長更願意將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更蠱惑了自己寶貝女兒的小子隨便找個地方宰了算了。
但,奈何自己的寶貝喜歡他。
於是,帶着這種憋屈的、微妙的不爽的心理,晉南莫家大家長雖然同意了自家寶貝女兒嫁給徐敬生,但卻並沒有允許徐敬生在外面單獨開府。
晉南莫家的大家長本來是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千萬寵愛着養大的了女兒,怎麼着都要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萬一那徐敬生是個表面一套背地裡一套的人渣呢?萬一自家女兒受了欺負呢?萬一……萬一呢!
只是,晉南莫家的大家長沒有想到,自己的寶貝女兒在成親之後,不僅沒有任何被欺負的跡象,甚至整個人就如同煥發了第二春一般——呃,這麼說好像有點不對,但莫初霽確實是每天都樂呵呵的,這總不會錯。
一年是這樣,兩年是這樣,兩年半的時候,莫初霽懷孕了,整個人更是蒙上了一層母性的光輝,看得晉南莫家大家長那叫一個熱淚盈眶啊。
大家長這個時候也意識到了,總把這對小夫妻放在自己府中,似乎也不是那麼回事——自己的女兒,竟然都沒有當家做主就要當了母親,這傳出去,成何體統!
好在,晉南莫家財大氣粗,和各方權勢也有交往,大家長這一聲令下,當即就整了一處莊子給這兩夫妻。
但還沒等莫初霽和徐敬生搬出去呢,莫初霽在自家後花園遊玩的時候,突然失足落水,雖說馬上就被貼身婢女救了起來,但自小從未經歷過這種驚嚇的莫初霽還是發起了高燒,並且,高燒接連三天不退,懷着孩子本來就疲憊的莫初霽,就在這樣的病痛之中,撒手人寰。
只是當時,晉南莫家大家長因爲某件實在不能推脫的事情
,正在外地談生意,得到家中來信,當即連生意也不談了,馬上就要往回趕。
愣是這樣,當大家長回到晉南莫家主宅的時候,看見的,也只是一身告訴的徐敬生,還有躺在靈牀之上、眉目安寧、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之上的莫初霽。
據說,當時大家長的眼睛馬上就紅了,據說,大家長跪在莫初霽身邊足足有一個時辰,據說,起身之後的大家長,面無表情地遣散了衆人,將莫初霽的貼身侍女和那天巡邏的家僕還有管理池塘的管事等等拎了一串出來,命人拖下去全都宰了給小姐賠罪。
而徐敬生,在大家長回來的第二天,就得到了調令,第三天簽署了交接文書之後,正式成爲了枯城太守。
那個,在京城官場之中,沒有人願意去的枯城。
但,也是這個雷霆震怒的晉南莫家大家長,在徐敬生默默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晉南莫家主宅的那天晚上,親自到了徐敬生和自己的寶貝女兒居住的院子之中,交給了徐敬生一封信,再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譚琰聽着肖鳴雨說故事,心中逐漸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很憋屈,又很無奈,道:“晉南莫家的嫡女莫初霽……一屍兩命。我能明白身爲父親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多麼悲痛,但這樣不穩三七二十一就用別人殉葬方式,真的合適嗎?”
肖鳴雨有些不耐煩,他想說的根本不是莫初霽,但面對譚琰的疑問,還是不不安耐下性子,掀了掀眼皮,道:“你覺得,莫初霽在懷孕之後,她身邊的守衛夠不夠森嚴?”
譚琰立刻就想到了跟在徐敬生身邊的那兩個侍女,再聯想一下肖鳴雨剛剛說的故事,覺得有點奇怪:“你不是說,跟在莫初霽身邊的侍從,都被莫家族長給殺了嗎?那徐敬生身邊的那兩個是怎麼回事?”
“那兩個是暗衛。”肖鳴雨冷哼一聲,“不要問我爲什麼暗衛能活下來。他們這些大家族的人,腦子裡想的是什麼,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頓了頓,肖鳴雨快速道:“既然守衛那麼森嚴,莫初霽還能十足落水,你說其中是不是有什麼不能對外人道的東西?”
譚琰愣了愣,倒是有點明白——在那種情況下還能出問題,莫初霽還能出問題,要不就是莫初霽本身的願意,要不就是一個連晉南莫家大家長也惹不起的勢力攙和進來了。
但是……爲什麼?
不管是從什麼方面來看,莫初霽都不過是個弱女子啊,還是一個處於懷孕階段的弱女子,她順順利利、被捧在手心、不曾沾染任何污濁地長到了十八歲,到成親、到懷孕,怎麼看都不會威脅到別的什麼人啊?
見譚琰的思緒越來越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方而去,肖鳴雨忍了忍,終於忍無可忍地曲起食指,敲了敲桌子,壓抑着怒氣,道:“你能不能給我專心點!”
譚琰哼哼了一聲,也知道再繼續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下去,她也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擺了擺手,很是寬容道:“行——你繼續。”
晉南莫家出了莫初霽這種事情,晉南莫家大家長再看見徐敬生的時候,自然難免觸景生情,那感覺,簡直就是見到徐敬生一次,就要被自家女兒已經離自己而去的悲痛凌遲一次。
尋常人家都會現則遠遠避開這個刺激源,更何況是手握大權的晉南莫家大家長?
於是,徐敬生被放逐出晉南
莫家,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可是,這件很正常的事情,在晉南莫家大家長在徐敬生離開的前一晚,那莫名其妙的接觸之下,變得不是那麼尋常了。
到底晉南莫家大家長對徐敬生說了什麼,兩人之間又發生了什麼樣的對話,纔會讓晉南莫家大家長願意將自家女兒留下的兩個暗衛送給徐敬生呢?
或者說,那兩個寸步不離的跟在徐敬生身邊的侍女,根本就是以保護的名義,來監視徐敬生的?
譚琰對這些好奇得抓耳撓腮,但現在還不行,這些都不是肖鳴雨能夠知道的東西,也不是想要快速離開枯城的譚琰,應該知道的東西。
低聲嘆息了一聲,肖鳴雨很是無奈:“如果一定要猜一猜的話,大概是晉南莫家那老妖怪到底還是不放心自己女兒唯一留下來的東西,先把枯城之中的規矩和他說了一下。”
譚琰皺起眉頭。
肖鳴雨緩緩道:“否則,以徐敬生的身份,怎麼可能纔剛剛到任,就知道在枯城之中流傳了百十來年、並且被掩埋得很好的秘密。”
“徐敬生不該知道?”譚琰看着肖鳴雨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但是你知道就是應該的?”
此言一出,肖鳴雨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或者尾巴被門夾到的狗一樣,猛然跳了起來,瞪着譚琰,眉目冷然。
若不是一直站在簾子後面的家僕驟然放出了壓制性的氣息,肖鳴雨恐怕會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朝着譚琰撲過去。
譚琰很是耐心地回顧了一下自己剛剛說的話,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不由有些意外:“你這麼生氣是什麼意思?”
沒有緣由的生氣,很有可能是因爲她說中了肖鳴雨內心最不願意正視的東西。
於是,肖鳴雨內心最不願意正視的東西,就是枯城的秘密?
譚琰表示自己的邏輯完全亂了。
肖鳴雨冷冷地瞪着譚琰半晌,忽然垮下了肩膀,整個人泄氣一般,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低聲道:“徐敬生把這個秘密告訴了我的父親,並且……我的父親,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孟汀肖家的其他人。”
頓了頓,肖鳴雨面上帶出了非常明顯的諷刺神情,道:“然後,父親母親就被家族之中的人聯手殺了。”
譚琰瞬間瞪大了眼睛——現在,她才明白,肖鳴雨在提到枯城的秘密的時候,露出的那種戒備的、緊張的、甚至是非常抗拒的神情,是有原因的。
低聲嘆息了一聲,譚琰微微擡手——手還沒有擡起來呢,就見肖鳴雨整個人猛地往後一靠,像是見到了什麼害怕的東西一樣,臉色瞬間鐵青了起來,同時,視線還緊緊盯着譚琰的手。
譚琰表示,她不過是想要摸摸肖鳴雨的腦袋或者肩膀什麼的——畢竟,適當的肢體接觸,明顯有利於緩解人的情緒,尤其是對孩子。
但顯然,她現在擡起的手,以及心中有着的那種想法,在肖鳴雨看來,是不合適的。
低聲嘆息了一聲,譚琰聳了聳肩,邊把手放下來,邊開口安撫道:“我剛剛只是想要驅趕一下蒼蠅——呵呵呵呵,這種天氣,蒼蠅總是難免會到處亂竄的。”
肖鳴雨翻了個白眼,並沒有接着譚琰的話說下去,抿了抿嘴,稍微放鬆了緊繃的身體,坐直了,沉默片刻,才緩緩道:“你到底還想不想知道枯城的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