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月的童年過得並不好——或者說,是不管從什麼角度來說,都可以稱得上是“悲慘”。
之前就說過了,刃月是軍奴之子,但是這種情況其實並不常見。
在西北軍中,軍奴大多是戰俘,還有小部分是被抄家流放的世家子弟。
在這些人裡面,男性通常充當着重體力勞動者的角色,而女性,只要稍微年輕一點的都成了軍中的軍妓,更加年長一點的,大部分成了伙房之中打下手的角色。
因爲連年的戰事,西北軍中的軍奴還是比較多的。
然後,就在某一天,本應該充當軍妓的女子之中,有幾個被分派成了軍奴,再然後,刃月的父親,就和其中的軍奴女子成了夫妻,兩人竟然能夠避過西北軍中兵士的耳目,珠胎暗結。
前面就說過了,西北軍中的軍奴和軍妓都有着各自的職責,雖然不至於說兩者的生活軌跡是兩條平行線,但是,是絕對沒有可能產生任何私情的。
更何況,軍妓只有將士才能使用,那些軍奴——要是他們對任何一個軍妓動手了,那都是可以被西北軍中將士就地處決的。
也因爲軍奴每日的繁重勞動,讓他們在完成日常工作之餘,通常就只能倒頭就睡——有的時候,睡一個完整的覺也是一個奢侈,因爲西北軍經常要保持警戒的緣故,這些軍奴也時常會在半夜的時候,被叫醒去做什麼事情。
這樣的生活方式,讓軍奴根本就不可能有精力和軍妓發生什麼——在正常人看來,軍奴也不應該產生除了活下去之外的任何慾望。
可是,那幾個莫名就成了軍奴的女子,讓這種絕對不可能產生互相沾染的情況發生了變化。
然後,那個軍妓就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生下了刃月。
西北軍中的將士雖然作戰勇猛,但人心到底也還是肉長的,雖然按照軍中律例,刃月的父親和母親都應該被處死,可是衆人在看着那還在襁褓中的、身上猶自帶着血污的孩子,終究還是心軟,放過了他們。
但這對夫妻並沒有在西北軍中生活太久。
刃月的母親因爲產後還要從事重體力勞動,在沒出月子的時候,就因爲一場突如其來的風寒而撒手人寰。
刃月的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戰俘,看着還在襁褓中爬行的自家女兒,咬咬牙,照顧刃月到了兩週歲,便也在一次戰場搏殺中,丟了性命。
兩歲的刃月,就這樣在軍奴亂七八糟的營帳之中留了下來。
軍奴的營帳那可是整個西北軍大營之中條件最差的地方,只要走近一點,都能聞到各種說不出的、汗臭腳臭還有某種食物腐敗等等混合的味道,尋常軍士都不願意接近這裡,更何況刃月還只是一個孩子。
但是,離了營帳刃月還能去哪裡呢?她這樣的身份,這種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年紀,離了軍奴的營帳,也只有餓死一條路可以走。
只是,在軍奴大營之中,大家對待刃月也並沒有外界想想的那麼好——通常,給軍奴的食物只是剛剛好夠這些人吃飽而已,而不幸的是,分發乾糧的軍士,似乎忘了,這個營帳之中還有一個娃娃要照顧。
所以,在刃月能夠走出這個營帳之前,她過的是飢一頓、稍微飽一頓的日子——通常有人看不過眼一個孩子被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就會有一羣人湊在一起商量一下,每個人
省下一兩口糧食,泡水餵給刃月。
這種情況一致持續到了刃月六歲,正式踏出營帳。
在刃月踏出營帳的時候,她的個子非常矮小——因爲長期營養不良的緣故,刃月看上去就和三四歲的孩子沒有任何區別,並且臉色蠟黃,全身上下瘦的皮包骨頭,整個人就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髏一般。
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在經過校武場的時候,遇到了這一輩子的老師,也是帶給她最陰暗記憶的男人。
刃月一直都不清楚那個順手叫住了自己的男人叫什麼名字,直到刃月得到這個男人的認可,從他手中接過腰牌之後,刃月才意識到——自己成了風炎將軍暗衛之中的一員。
這是一個非常光榮的身份,但到底,得到這個身份的代價,是非常慘重的。
和刃月同期進入訓練營的一百三十六個孩子,最後順利拿到腰牌的,之後十二個人,剩下的人,不是訓練期間死亡,就是中途退出,然後被教官派人暗殺了。
歐陽流霜說着說着,就看見刃月神色忽然平靜下來,他還以爲自己這是說中了刃月的某些心事,心中正竊喜呢,但還沒高興多就,就聽見刃月淡淡地說了一句:“主子想要屬下做什麼呢?”
歐陽流霜心中的熱情頓時被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抿了抿嘴,忍了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輕哼一聲,道:“伺候我沐浴更衣。”
刃月的視線在房間中掃了一圈,恭敬起身,後退兩步,認真道:“屬下這就爲主子燒水去。”
歐陽流霜剛要說什麼,就見刃月已經轉身,快速從窗臺之中跳出去。等歐陽流霜追到牀邊俯身往前一看,就看見刃月的身影在後院一閃而過,緊接着就聽見縱川一聲驚叫——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刃月進了廚房,想也知道她這是去幹什麼了。
歐陽流霜雙手撐着窗臺,看着空空如也的後院,半晌,忽然微微眯起眼睛,半是自言自語,半是發誓一般,道:“下一次,我絕對不會讓你就這麼跑了的。”
不過,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歐陽流霜其實還有有點氣憤自己剛剛腦子短路的那麼一下的——直接讓刃月伺候自己更衣不就好了,沐浴什麼呀,反正不管是哪一個選項,都能讓刃月看見自己看成完美的身體,進而讓刃月對自己負責嘛!
沐浴這種事情,用得好,那叫情趣;用得不好,那完全就是破壞風景啊!
撇下沉思的兩人不說,辰風炎轉向肖鳴雨,道:“所以你提到的秘密,就是這些嗎?”
肖鳴雨被辰風炎看得抖了抖,下意識低下頭來,想要避開辰風炎的視線,勉強壓下內心的恐懼,極力平靜道:“並不只是這一點。”
頓了頓,肖鳴雨道:“徐敬生告訴我父親的秘密,是關於枯城如何就成爲了狩獵場,以及,爲什麼那些世家甘願被驅策到了這個地方,還有……”
像是想到了什麼極度可怕的東西,肖鳴雨抿了抿嘴,蒼白着一張臉,擡頭,看着辰風炎,一字一頓道:“是誰,讓枯城得以存在。”
肖鳴雨這話剛一說完,正在相互較勁的譚琰和歐陽流霜的注意力一下子全都被吸引過來了,異口同聲問道:“你說什麼?”
翻了個白眼,譚琰接着問道:“那麼,是誰呢?”
“每一個王朝,在統御國家的時候,都有一明一暗兩個
系統。這個你們都知道吧?”肖鳴雨道,“枯城的存在,一開始是爲了讓那在暗處活動的力量有個根據地。”
歐陽流霜問道:“一開始?”
肖鳴雨點了點頭,道:“一開始的時候是這樣的。但是隨着朝代的覆滅,那些本應該在暗處的勢力,也被顛覆,血洗。可是,但凡在京城建都的國家,都喜歡將自己的暗勢力安排在枯城,枯城也就成了那個每隔幾百年就經歷一次屠城的不祥地方。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東國建立。”
東國是有史以來少見的、綿延超過五百年的國家,這一點,即使是現在有能力和東國平起平坐的照國都不可比擬——要知道,照國的開國君主,就是從東國的軍隊之中分裂出去、並且最初是仿照東國的軍隊系統發家的;要知道,照國的開國君主在分裂出去的時候,正是東國從巔峰逐漸走向衰弱的轉折點。
但是,東國雖然國力不比當年,但在鬱竹正的苦心經營之下,多多少少和最初頹廢的架勢還是有了顯著的區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說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也正是因爲東國這般長壽,以至於枯城從被開發、到被掩埋、再到被鬱竹正的父親隨性所起的衝動再次弄得重見天日,也變爲了可能。
譚琰默默思索着其中的邏輯關係,半晌,還是很困惑地皺眉:“你的意思……枯城的出現,是東國上一任國君的意思?”
肖鳴雨點了點頭:“起碼,在徐敬生告訴我父親的話裡面,就有這個意思。”
辰風炎眉頭微皺,道:“所以,這個養蠱的計劃,也是先皇的意思?”
此言一出,不管是譚琰、歐陽流霜,還是在一邊默默旁觀的刃月,都盯着肖鳴雨——這個問題要是稍微一個回答不好,那可是殺頭的罪名啊。
肖鳴雨卻比譚琰等人想象之中的更爲鎮定一點,他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辰風炎微微挑眉,似乎有些好笑,似乎又有些不屑:“你都敢說出這種話了,之前又怎麼會說‘起碼,在徐敬生告訴我父親的話裡面,就有這個意思’?”
言下之意,肖鳴雨雖然回答了很保險的答案,但是,卻在辰風炎的問話之下,卻成了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徐敬生的身上的小人,典型的兩面三刀——最糟糕的是,一旦這種印象在譚琰、歐陽流霜、辰風炎甚至是辰風炎手下的那些侍衛的心中留下,就很難再去除了。
肖鳴雨不由有些着急:“我說的都是真的。”
見辰風炎依舊保持着那一副似笑非笑的高深摸樣,肖鳴雨一咬牙,也不端着那沉着冷靜的架子了,跳下椅子,直接走到辰風炎面前,擡頭看着這個英俊偉岸的男子,咬牙道:“是不是我現在把所有都告訴你,你就會相信我了?”
辰風炎對此依舊不置可否:“你說,我自己會判斷。”
肖鳴雨愣了愣,剛想辯駁,就見辰風炎冷下了眼神,淡淡道:“你不說,現在就可以帶着樓上那女孩,離開這裡。反正,知不知道你所謂的‘秘密’,對於即將離開枯城的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譚琰微微嘟起嘴脣——她和辰風炎在樓上討論這件事情的時候,辰風炎明明不是這麼說的——但是現在,爲了配合辰風炎的話,譚琰只能攤開雙手、聳了聳肩,對着將視線投向她的肖鳴雨做了個無奈的姿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