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生咬牙笑了笑,力圖讓自己看上去不卑不亢,緩緩道:“歐陽公子這話說得倒是不對——難道風炎大人讓下官那兩個仵作前來,不是爲了探究兩具屍體的問題,還是爲了談天敘舊不成?”
接二連三地被歐陽流霜出演調戲,就算是徐敬生還對歐陽流霜保持着曾經救命恩人的情緒,卻也還是有些惱了。
歐陽流霜只是微微一挑眉,笑容甚至更加明顯了一點,道:“好啦好啦,我的錯。那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這些屍體上面,到底藏有什麼秘密嗎?”
徐敬生低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緩緩道:“屍體上面沒有秘密。”
此言一出,不管是沉默淡定的辰風炎,還是好整以暇、一副等着聽故事的架勢的歐陽流霜,都有些愣了。
徐敬生接着道:“秘密在那些荒郊之中還活着的人身上。”
這一點是不久之前,辰風炎、歐陽流霜,甚至是被困在不知名的某個地方的譚琰才知道的——整個荒郊的地下空間,如果沒有意外,已經充斥了枯城建成以來的所有的、被拋棄在荒郊野外的屍體。
而生活在這些屍體上面的人,或多或少會受到這些屍體的影響。
並且,最爲糟糕的是——這些屍體不會腐爛、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內,起碼在十年之內,不會發出任何臭味,不會引來任何的食腐動物或者是昆蟲,自然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種不起眼的、但是之名的危險,就這麼一點一點,在荒郊之下積累起來,等到有一天,這種危險到了一定程度……“嘭”!好戲開演。
如果只是在短時間之內進出荒郊的人可能沒有感覺,但是長期生活在荒郊之中、又沒有做夠足夠的防護措施的話,那麼,那些日積月累之下的毒素,就回開始破壞人的身體。
“破壞?”歐陽流霜回想起他看見的那些屍體,不由有些懷疑,“你覺得那些屍體的狀態……是破壞之後的結果?”
若果是這樣,那麼誰都會想要被“破壞”一把了吧——畢竟,死後的狀態還要比身前要好的話,有些視自己的容貌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女人,可是不介意用這種方法去死一死的。
沒錯,女人就是這麼可怕的生物。這一點在歐陽流霜孤身一人遊歷四方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非常深刻的體會了。
徐敬生像是已經習慣了歐陽流霜在遇見自己不能理解的地方就要提出疑問來了,這會兒不僅沒有皺眉,相反還非常有耐心地看着歐陽流霜,道:“用壽命去換取死後那種‘好狀態’,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的。甚至,從普世意義上來說,不會有人願意這麼做的。”
辰風炎道:“按照你的說法,不會有人這麼做……那麼,爲什麼最開始的時候,會有人那樣去處理屍體呢?”
徐敬生微微愣了一下。
辰風炎繼續道:“按照你的說法,那些滾落在荒郊地下空間的那些屍體,不腐不朽,沒有異味,也不會招惹來任何引人注目的野獸或者蟲子。那這樣,和我們之前看見的那些屍體狀態,不是沒有什麼不同?”
突然被辰風炎這麼問,徐敬生一時間有些尷尬。
歐陽流霜冷哼一聲,道:“我們確實想知道這個秘密到底是什麼,但是還沒到了爲了知道這個秘密,能允許別人耍心眼騙我們的地步。”
徐敬生低聲嘆息,垂下眼瞼,
隨着他的這個動作而掉落的頭髮遮住了他的視線,讓辰風炎和歐陽流霜一時之間看不清他的神情。
頓了頓,徐敬生道:“在下並沒有想要欺瞞二位的意思。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在下也不是非常肯定在下之前的推斷是否正確。在沒有確定之前……”
“現在這種時候,你想要通過什麼辦法去確定?”辰風炎淡淡道,“說出來,或許我有辦法弄明白。”
徐敬生眉頭微皺,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淺笑道欠了欠身,道:“在下自當從命。”
徐敬生緩緩道:“因爲林學的關係,在下也曾經和荒郊之中的百姓接觸過一段時間。那個時候,在下易容過了,再加上身邊並沒有帶着兩個侍女,荒郊之中的人也沒有能認出在下的,只當在下也是在枯城之中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因此對在下都還算真心相待。”
辰風炎和歐陽流霜對視一眼,微微挑眉,並沒有說什麼。
徐敬生緩緩講述了下去。
那一段日子,可以說是徐敬生來到枯城之後,記憶之中唯一帶有歐明亮色彩的記憶。
之前也說過了,荒郊之中的百姓對待對方很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覺,他們接納新人也非常快,雖然性格各有不同,但到底還是用一顆真心對待別人的。
畢竟,在荒郊這樣一個地方,除了性命,他們也沒有任何可以圖謀對方的東西了——而不巧,在荒郊生活的人,最不看重的,就是性命。
他們,是真的可以爲了夢想或者義氣這些自己看重的東西,豁出性命去的。
然而,像是跟着林學來的那些荒郊之中的百姓,有着那麼強烈的物質追求,在荒郊百姓之中,倒是比較少見的了。
因爲最初徐敬生是靠着林學的引薦才進入荒郊的,所以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之內,徐敬生和林學也走得比較近,自然或多或少也接觸到了林學身邊的其他人——都是一些,相處久了總覺得和整個荒郊的氛圍格格不入的人。
這讓徐敬生感覺很奇怪。
在這樣奇怪的感覺驅動之下,徐敬生開始了和其他人接觸。
荒郊之中的百姓對於林學的評價不壞,可以說,因爲林學身子弱、再加上身邊總跟着一個武功很好的男人,荒郊的百姓沒有誰會主動去爲難林學的。雖然林學和大家接觸的少,但也因爲身子的原因,給了大家一個原諒他的理由。
也正是這樣,藉着林學的名頭和荒郊之中百姓接觸了一段時間,徐敬生就感覺到整件事情不對了——荒郊之中的百姓在入夜之後,基本上就不在外走動了。
並且,有那麼幾次,徐敬生留宿在別人的家中——是每次都不同的人的家中——卻在第二天起來之後發現,這些人的行爲模式是一樣的。
是完全的一模一樣。
徐敬生第一天在別人家中留宿,是在林學的屋中,當時徐敬生只感覺做早膳的林學身形有些僵硬,基本上不說話,整個人有點呆愣愣的,不和人交流,其他的倒是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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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徐敬生只以爲林學還沒有睡醒,雖說沒有將他的這點反應放在心中,卻還是稍微留心了其中的點點細節。
等到第二次徐敬生在其中一個老者的家中留宿,第二天再次破天荒起了個大早,徐敬生就想要去幫忙老者砍柴或者煮飯什麼的,結果他剛推開廚房的門
,就看見老者挺直了脊背在竈臺前面忙碌。
動作機械、神情木然,整個人就像是在神遊一般。
徐敬生這下是真的覺得不對勁了,稍微放緩了腳步,緩緩從老者的背後走過去,徐敬生就看見老者的神情,和他當時看見的林學的表情是一樣的。
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體驗。
這個世界上很難找到一個完全相似的表情,首先,因爲年齡不同,皮膚的鬆緊程度也不同,同樣的肌肉牽動皮膚,能做出來的表情也有着微妙的不同。更何況,因爲經歷不同,每個人所表現出來的眼神也是不一樣的。
林學和老者的年林相差了足有三十歲還不止,皮膚鬆緊程度更是沒有一點相似,這樣的兩個人,一大清早的出現了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的木愣表情,實在很難不讓徐敬生在意。
因爲有了這樣的懷疑之後,徐敬生就經常藉着各種理由在別人家中留宿,幾乎每天早上起來,都能看見一模一樣的場景——因爲家中廚房材料的不同,這些人做出來的早飯也是不一樣的,但整個做飯的習慣卻是完全相同的。
這個發現簡直要把徐敬生給嚇呆了——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要說這些人沒有問題,徐敬生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
在徐敬生隱姓埋名住在荒郊超過半個月之後,林學忽然找到徐敬生,說是他應該離開了。
徐敬生當時還沒有收到衙門之中任何非讓他回去不可的消息,再加上他也記掛着荒郊之中種種不正常的地方,自然是不願意離開的。
面對徐敬生的不情願,林學也並沒有勉強,而是笑了笑,道:“如果你要長期地呆在荒郊,最好就不要再離開這裡了。”
徐敬生只覺得莫名其妙,本着兩個人想要合作,就必須把所有的疑問和懷疑都說出來,攤開來說清楚弄明白,他並沒有讓林學離開,而是請他進門好好地商量了一下。
林學可能並未想到徐敬生竟然願意這麼公開,稍微沉默片刻,起身去關了門,落了鎖,緩緩道:“太守大人你瞧着,我像是要什麼時候死?”
徐敬生根本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你在開什麼玩笑?”
林學毫不在意地撇撇嘴,道:“生活在荒郊之中的人,只要超過了半個月,都中毒了。只是中毒程度的深淺不一樣罷了。”
徐敬生眉頭微皺:“中毒?怎麼會中毒?”
荒郊之中並沒有栽種什麼有毒的東西,荒郊之後就是山林,上面的野獸也活得好好的,根本沒有做中毒的跡象。如果說荒郊主子紅的人已經中毒了,那麼,這些毒來自於哪裡?又是通過什麼樣的方式,進入荒郊百姓的身體裡面?
而且,最關鍵的是,毒物在人體之中發揮影響也是需要條件和時間的,爲什麼林學那麼肯定是半個月,而且還是每一個進入荒郊的人、呆上半個月,都會中毒?
這說不通!
林學面上滿是嗤笑,搖了搖頭,起身,看着徐敬生道:“我帶你去這個房子的後院,你幫我個忙,挖點東西出來,到時候你就知道我說的原因是什麼了。”
林學就帶着徐敬生到了他家後院——雖然是臨時的——兩個人攜手一起挖了一個三丈多深的坑,最後徐敬生一鏟子挖到底的時候,就感覺下面已經空了,將鏟子拿出來的時候,坑洞的地下就出現了一片怪異的光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