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凌橘絡眼淚不受控制噴涌而下,只感覺到整個身子被人抱着,好像上了一匹馬。
四周還是那死一般的寂靜,她哭着,卻沒有出聲。
苟延沒想到的是去馬廄牽馬也可以碰上這檔子事。其實他根本就沒必要牽扯進納蘭家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比起鍾夏,他更不願意管那些與已無關,還會惹麻煩的事情。他把這些統稱爲閒事兒,管閒事兒是會死人的,尤其是對他這種殺人爲生的人來說。
可是鍾夏吩咐過要放她的不是麼?那見了不管會不會惹她生氣?反正馬上就要離開,就當是完成鍾夏在這個東城的最後一個命令了。
棗紅駿馬在寂靜幽黑的小路上飛掠着,空無一人的深夜,只有“答答”的馬蹄聲急促而清晰。耳邊風聲凌烈而狂躁,一如凌橘絡此時的心境。
苟延專心騎馬,卻也感覺到了懷裡人兒雖然止不住渾身顫抖,卻僵硬着肩膀,兩隻手緊緊抓着繮繩的一段,像是抓着救命稻草。
他不能一直帶着她。
苟延覺得出了納蘭風的人追不到的距離,“籲”的一聲長吼勒住馬繮,停住駿馬。
翻身下來,將依舊還沒緩過神來的凌橘絡拉下馬,登上馬鐙子就要走。
“謝謝你。”
凌橘絡弱弱說了一句,低頭行了個禮。
苟延淡淡回了一句。
“不用。二小姐說讓我保護你府,只要你還在納蘭王府。”
凌橘絡抖了抖身上的外袍,然後擡頭看着苟延單薄的內衫,想把身上的衣服還給他。
苟延不再看她。
“衣服先給你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苟延拉緊繮繩,猛地一夾馬肚子,衝進夜幕不見了蹤影。凌橘絡呆呆的看着遠處並不清晰的萬物,攏緊了衣衫,然後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開始“噼裡啪啦”往下掉,怎麼止都止不住。
凌橘絡一把捂住快要哽咽出聲的嘴巴,踉蹌着往前走。
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她從來沒有這麼驚慌無助,手足無措過。自己這個樣子,能去哪裡呢?她早就應該知道,沒有人會關心她,想念她了。也許連家裡人都以爲自己會被納蘭君若折磨的沒有人樣,獨留一口人氣吧。
凌橘絡絕望着,慢慢挪着腳步。雖是夏季,卻周身忍不住的寒冷。
遠處傳來一陣清晰的馬蹄聲,凌橘絡擡頭,便看見了那個剛剛說有急事撥馬便走的苟延。駿馬長嘶,停在了凌橘絡身邊。
凌橘絡抱緊胳膊,沒有理他,一扭頭要走。
“喂!”
苟延叫住她。
“苟護院,還有事?”
“這裡人生地不熟,我找不見軒轅城。”
“幹我屁事。”
苟延記得鍾夏也喜歡說這句話,尤其是生氣的時候。可是凌橘絡爲什麼生氣,欺負她的又不是自己。
“你幫我領路,我們要在太子爺進宮之前趕上納蘭二小姐。”
苟延在馬上伸手下來,然後定定的等着凌橘絡。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一隻手慢慢伸了過來,苟延真怕這丫頭置氣不肯上馬,用力一拉,凌橘絡飛身坐在了他懷裡。
鍾夏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當朝太子會用強綁的把她從納蘭王府帶了出來,坐在馬車裡和他面對面,鍾夏一言不發。頭上磕的腫包還沒有消,時不時的痛上一下。
天幕見亮,皇甫銘玖已經打了個盹兒醒來了。太子一行人馬不停蹄的趕路,已經出了東城的城門,外城稀稀落落的村莊不停的後退着。聽見對面的聲響,鍾夏放下車簾,回過頭看着他。
“太子爺,您醒了?”
“恩。”皇甫銘玖抻了個懶腰,微笑着看向鍾夏。
“現在能告訴我,您這是要做什麼了麼?”
“回宮啊,”皇甫銘玖表情無辜,“你跟我一起回去。”
“太子爺,我是琪王爺宮裡的人,你怎麼能。”
“納蘭君若,從你囚禁袁飛,折磨她開始,那就應該知道,總會有一天,落在我手裡。”
鍾夏苦笑。
“笑得那麼無奈,怎麼,你還想狡辯?”
鍾夏想說囚禁袁飛的是納蘭君若不是自己,可是這句話怎麼聽着怎麼不對。
“不說話?納蘭君若居然面對指責保持沉默,真是稀罕事。”
鍾夏顧左右而言他。
“太子爺,您就這麼睡着了,也不怕我跳車逃跑。”
“逃跑?納蘭君若會做任何事,就是不會逃跑。我一直很好奇,納蘭君若,你是怎麼把身若琉璃和心如蛇蠍如此完美的結合在一起的?”
身若琉璃,心如蛇蠍。鍾夏從來沒仔細想過這兩個詞可以放在已死的納蘭君若身上,也沒真正用心想過納蘭君若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成了她,必須按照她的性格和身份活下去,有時候寄生蟲也不一定知道宿主是方是扁吧?
鍾夏試着解釋現在的自己和過去不一樣。
“大病過後,我有很多事情不記得,也知道了許多事情。袁飛的死,你相信我不是。”
“住嘴!”
皇甫銘玖突地臉色大變,突然發難,猛地衝了過來,一下子撞在鍾夏身上,整輛馬車隨之一晃,倆人姿勢不穩,雙雙滾在腳墊上。馬車外邊的侍衛慌忙問道:“殿下,怎麼了。”
皇甫銘玖在鍾夏身邊撐起上身,大吼着回了一句。
“繼續走!”
“是!”
沒人再敢過問馬車裡的情況。
鍾夏掙扎着想要起身,可是皇甫銘玖用一條腿狠狠壓着她,讓她動彈不得。鍾夏擡着上身起了幾次,最後決定放棄。
“太子爺,有話不能好好說麼?”
其實鍾夏已經想到了,自己不小心踩到了這位未來皇帝的地雷,那就是袁飛。可惜,現在知道有些晚了。皇甫銘玖有點像被點着火的炸藥,眼看着就要爆炸。不過這個時候就把她掐死好像又不是他的性格,可是眼神裡那種一觸即發的憤怒又不是假的。鍾夏有點摸不着頭腦。
“你還想着皇兄是麼?”
“他現在是我的夫君啊太子爺。”
“他可不一定會這麼想,”皇甫銘玖得勝的微笑,“你見過蕭婉了,也能看出來他們之間的感情是吧?”
“皇室之中,我本來也不奢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即使太子爺對袁飛的感情,也做不到一輩子只娶她一個吧?”
皇甫銘玖微斂了神色,冷哼一聲。
“我不會現在殺你,不過卸掉一隻胳膊還是實力有餘的。說吧,不想要哪一隻?”
鍾夏長吸了一口氣,然後看見皇甫銘琪自腰上拔出長劍。
擡了擡胳膊,鍾夏挑了挑眉。
“砍掉左邊吧,右邊留着還可以寫寫字練練劍什麼的。”
皇甫銘玖挺直上身,微斂雙眸,語氣帶着調侃。
“你都不告饒麼?”
“求饒有用?”
“沒用。”
“那還幹嘛費力氣?”
“如果你的狗在這裡,是不是我根本就沒機會收拾你?”
鍾夏臉色一變,奮力起身,這一衝力還是沒能掙過皇甫銘玖的鉗制,再次被狠狠壓回地面上。
皇甫銘玖冷笑。
“怎麼,小辣椒生氣了?”
“苟延,是,我的,朋友!”鍾夏咬牙切齒的一字一頓說着每個詞語,“我不允許有人侮辱他!”
皇甫銘玖的表情變得古怪,眯着眼睛逼近鍾夏發狠的臉。
“納蘭君若沒有朋友,只有奴隸。這是你親口說的,不會忘了吧?”
鍾夏冷眼覷着皇甫銘玖的表情,沒說話。
“聽說你的苟延朋友跟你介紹的那個美女一直呆在一起,所以離開的時候只帶了青兒,你不會怪我吧?”
此地無銀三百兩,鍾夏不想和他糾結青兒的事情,淡淡道。
“他會找過來的。”
“你這麼相信他?”
“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他陪我,我第一次進宮,他也一定在我身邊!”
皇甫銘玖眼裡的殺氣不是蒙人的,他真的掄起長劍,狠命往下一砍。鍾夏直直的看着他,頭不偏,眼不動,即將到來的疼痛沒有到來,長劍砍在了離她胳膊不足一釐米的位置上。
“噗”的一聲,木屑飛濺,車底被砍了個大窟窿。
“有點膽子,不害怕啊!果然是有野心有抱負的納蘭二小姐!”
鍾夏冷冷的看着他,慢慢回了一句。
“爲什麼把青兒帶着,你的原因需要我明說麼?”
“什麼?”
“沒什麼,如果您一時半會兒還沒打算卸我的胳膊腿兒,介意我坐起來不?”
皇甫銘琪在眼前的納蘭二小姐臉上看到了一種陌生的表情。無所顧忌和一往無前。這讓納蘭君若美麗無雙的外表之外,多了一種吸引人的氣質,無關於富貴和地位。眼神裡的堅毅和不屈,讓皇甫銘玖忽然有了興趣。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先知。我偏偏要娶個不是斷掌的女子當太子妃。登上帝位的那天,我要不是和尚當着全國民衆承認,他錯了!”
鍾夏微微一愣,大概這位太子爺是記恨着因爲不是和尚一句讖語,使他沒辦法把袁飛帶進東宮。看着皇甫銘玖收劍回鞘,起身坐回主位,恢復一貫的談笑風生,沒心沒肺。沒錯,鍾夏每次看到這位太子的笑容,就覺得他是個身無半分尖刺,心少防人一竅的皇位爭奪者的註定犧牲者。看來青兒真的是和太子一派的了,鍾夏嘆了一口氣,這麼說來,太子時知道貓兒被人的。只是不知道,那個殺千刀的,是不是眼前這個人。
難道要吻過他才能知道。“呸呸呸!”鍾夏真想一頭撞牆板上。
原本是以爲這個太子只是因爲他的母親才能入住東宮的,可是現在看來,這個皇甫銘玖雖然不見得多麼手段狠辣,思慮高明,但是他身邊有很多能夠幫助他成事的人,這是歷來領導者能夠一統天下的關鍵。
而且這個男人,有着常人不曾表現出的那種韌性,凡是他覺得必須要堅持的,好像沒有誰能夠阻止。
其實鍾夏現在最期待見到的,不是麒麟國的皇帝皇甫雄,而是那位李皇后。這位太子的穩坐釣魚臺不是偶然,這位傳奇皇后的這面目,她想見見。
車身一晃,馬車停了下來。
外邊有人請示道:“殿下,前面有家客棧,休息一下吃個早膳吧。”
皇甫銘玖邪肆一笑,轉頭看着坐在車底座上的鐘夏。
“起來吧,一會兒下人們開了車門,看見了不好。”
鍾夏別過頭,不理他。她以前聽說過一句話,人在外邊,不可能永遠不吃虧,但是不能吃啞巴虧。她得讓別人知道剛纔馬車裡的事故,跟自己有關。萬一有一天自己死的不明不白,苟延能知道,是太子下的手。
苟延這個傢伙,凌橘絡不是早就應該把畫像畫好了麼,天都亮了怎麼還沒追過來。
皇甫銘玖沒有耐心,一把拉起鍾夏起身下了馬車。
這是一座小城鎮,人口不多,全鎮只有這麼一家客棧,不大,但是物件還是很齊全的。
太子一行十幾個人一進屋子,就把這本來就不寬綽的小屋子瞬間就裝滿了。即使別的桌子上擠得坐不下人,最中間的一張桌子上只坐了兩個人,皇甫銘玖和納蘭君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