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坐，小翼你等一下，我再去找一張過來。”顧華見我們這樣推讓，不由笑了，把那張椅子又移回給他媽媽，然後往外面走去。
我這才分身望向被忽略的病人，顧華的父親。看見他那刻，我驀然怔住。
心裡像有什麼猛地衝擊一下，有種熟悉的感覺突然涌上來，眼睛酸了酸。
忽然就想起母親臥牀的那些年了。
這是長期臥牀的病人基本的特徵，瘦弱，蒼白，而顧華的父親更是看着軟塌塌的，臉上不多的肉皺巴巴，像個小老頭。他確實也是個老頭，但看起來真的太小了。
他也正看着我，沒有什麼表情，連眼睛都睜得不是很開。
但我感覺得到他在試圖努力“看”我。
“叔叔好。”我勉強地對他笑笑。
阿姨忙傾身過去把他的上半身抱着扶起來，緊張又侷促：“他，坐不起來，說話也不利索了……”
“啊沒事，沒事的！”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就讓叔叔躺着，別累着了。”
尷尬地相對一會兒，顧華提了把椅子回來，“小翼，坐。”
我看他一眼，頓時無語。“真的是個笨蛋，既然都去拿了，爲什麼只拿一張呢，你也可以……”我突然反應過來，臉刷地紅了，心虛地瞅阿姨一眼，聲音低下去，“坐的……”
阿姨的臉也有些紅，抿了嘴想笑又忍笑，“他這孩子就是一根筋。”
顧華倒不介意，笑笑，“我站着就行了。”
坐了一會兒，病房裡靜悄悄的，大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阿姨跟顧華一樣，不是多話的人，叔叔又因爲生病，我只好端坐在那扮作淑女的樣子，阿姨一朝我望過來我就笑一笑。
想了想，我找話題問道：“阿姨你怎麼不跟顧華住在一起？”
“家就在郊區，地裡有活，得回去。阿華有工作，得住城裡。”阿姨語言簡潔，但臉上笑容很是友好。
“那叔叔要請人照顧。”我心想這得很大一筆開支呢。
這時顧華解釋道：“我爸的病需要比較專業的特護，我媽照顧不來，而且家裡還有好幾個小孩要照顧。”
我驚訝地看向他，“哇，你還生了好幾個小孩麼？”
他一下怔住，倒是阿姨吭吭哧哧地說：“他，他大哥的孩子……華還沒有媳婦呢！”
“啊。”我恍然。顧華尷尬地紅了臉，偏開目光。
真是個好容易害羞的一家人。
坐了大半個小時吧，阿姨忽然站起來，對顧華說：“阿華，我得回去了。”
見她起來，我忙也跟着起來。
顧華點點頭，“好的，那你回去吧。”
阿姨轉身又看看她的丈夫，把被子掖了掖，拍拍他的肩膀，沒有多說什麼，然後拿起掛在牀頭櫃的手袋向我笑笑，“阿妹，我先回去了。”
我忙說：“阿姨再見。”
顧華也看了眼他父親，轉回頭對我說：“我送我媽，你跟我一起走吧，等下我們去吃飯。”
“好。”我看向他父親，“叔叔再見。”
把他媽媽送到車站後，顧華招了出租車跟我坐進去
。
見顧華帶我到一個還蠻高級的酒樓，我就說：“這頓飯我請，我帶了卡。”
那是夫人給的信用卡，動一下她都會知道。
他淡淡地看我一眼，“請一頓我還是有錢的。”
我聳聳肩。對於要面子的男人來說，我通常不勉強。
等上菜的時候，我斟酌着開口：“顧華，你上次說願意幫我的話，是不是真的？”
想起醉酒的事，我又有點臉紅。
他瞅我一眼：“是真的。”
“那，那我就相信你了。”我說。看他是個孝順兒子的份上，我想他應該是個好人。
“嗯，相信我。”他說。
聽到他這麼平靜卻簡潔有力的話，我不禁有點怔。
他應該是個值得相信的人吧？認識他這麼久，好像也沒坑過我什麼，除了那次害慘了夏自明，但那也是聽命韓嘉樹的原因。
再說我後來也坑回了他，坑了他十萬。這對於缺錢的他來說，可是很過分的，但他好像也沒對我有什麼怨恨。
他還救過我無數次，想來想去，這人品還算可以吧。
但我得小心他最後還是會幫韓嘉樹坑我。
“我先跟你說好吧。”我想了想，說，“我不會逼你做對不起韓嘉樹的事，你可不要隨便把我坑了。”
他默默地看着我，不說話。
“我找你幫忙，是因爲夫人的事。”我給他曉之以情，“幫我對付夫人的話，這可是對韓嘉樹有利的事，你也不算是背叛他了。”
“小翼，夫人是個可怕的人，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顧華忽然說。
我打斷他，“我現在慢慢知道了。沒事，我挺喜歡她的，比韓嘉樹可愛多了。”
“我怕你這樣有危險。”顧華看着我，“你不如離開她，我會幫你的，韓總也會。”
我突然生氣起來。
“你可以幫我，但別提韓嘉樹。”我惱怒地說，“而且我也不打算離開夫人。我會聽她的話，爭取到我想要的，最後再送她一個大禮物。”
送一個大禮物這句話，怎麼那麼熟悉。哦，顧夢晴對我說過。
顧華被我噎住，默然好一會兒才說：“你想做什麼？”
“我要收集夫人犯罪的證據，她背地裡使用的各種手段，我要曝光她，然後把她辛苦建立起來的王國毀掉！”我想起她的虛僞和骯髒，不由冷笑了聲。不過現在我跟她也差不多，這相愛相殺的感覺很刺~激。
“如果被她知道，你對付不來。”顧華震驚地看着我。
“無所謂。被她知道，大概就是被她往那污濁的坑裡死命踩到我再沒有翻身的可能吧。”我冷笑，“到時再說了。人生不就這樣麼，就在那坑裡爬上掉下的。”
我想着那個爬坑掉下的自己忽然覺得得好笑，不由笑得更厲害些。
“但誰知道呢，說不定下次就輪到她掉下去了。三觀不正的人得被同樣三觀不正的人懲罰，因爲那些三觀正的都不是她的對手！”我恨恨地說。
“我的錢被她凍結了，暫時沒法子給你支付薪金，但你可以相信我，到時我一定會給你足
夠的錢，足夠到你再也不需要爲錢苦惱了！”
他看着我默不作聲，好像我是一個在發泄的孩子。
我有些鬱悶。“不管你怎麼想，別跟韓嘉樹報告我的事就是了。要是讓我知道你做雙面間諜，我會殺了你！”
他忽然給我喝完的茶又添上，垂着眼皮。“小翼，我會保護你的。”
我一下怔住，兇惡的聲音也提不起來了。
吃完飯，我跟他沿着街道散一會兒步，跟他說了一些我最近的事。
“我懷疑夫人讓人監控我的手機，所以如果有重要的事你不要在電話裡說。”我提醒道。
他看我的目光頓時更深。
“你放心，夫人不會對我怎樣，她還沒玩夠呢。”見他這樣，我安慰道，“其實她教了我很多東西，這才這個世界的真實面目。”
“小翼，我知道你心裡很痛苦，但不管怎樣，別把自己變成跟她一樣的人。”顧華沉默了許久，忽然說，“其實以前我也被人騙得連渣都不剩。”
我詫異地看他一眼，但又忍不住嘲笑道：“像你這樣死板的人，被騙了也不奇怪！”
“那時我剛退伍，父親突然病了，越來越重，全家人都很驚慌。”顧華望向那些漸漸亮起來的淡黃的路燈，“我跟父親感情很好，他以前在我的心裡就是個硬漢，卻突然被病魔打倒了，這對我的打擊非常大。”
“那時所有的想法就是找錢，把他治好。有錢的活我都接，被坑了無數次。但那還不是讓人絕望的，讓人絕望的是，醫生說那個病很難治好了。”
“然後就有個親戚跟我們說，朋友認識一位很厲害的中醫，有治這種病的經驗。”
我一下了然，嘆了聲，插嘴道：“結果被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假中醫坑了吧，以前我媽媽還在時，我們也被騙過。”
他看我一眼，“是的，被騙了。我們借了所有能借的，甚至連高利貸我也借了，結果差點沒把我父親給治死，然後那騙子捲了錢跑了，找也找不到。”
“高利貸把我家給端了，逼我去給他們做打手，我去了，給他們幹了很多壞事，然後遇到韓總，他把我贖回來，還給我父親治病。”
我怔了怔，過了半晌才說：“那你也還算幸運，但請不要再跟我提起韓嘉樹。”
顧華看我一眼，不再說什麼。
“我先回去了。”我對他說。
他卻叫住我：“小翼，我拍了些照片。”
我一下怔住，看向他。
“天天的照片。”
我反應過來，心驀然抽緊，條件反射地舉手擋了一下：“不要……”
我偏了臉，“以後不要跟我提起！”
這時有輛出租車經過，我不由快步走過去招停，逃一樣上了車。
心緒茫茫地回到李府，看到夫人的那一刻纔回了元神。
“回來得正好，快去換洗下來，有個重要客人過來，等下一起吃飯。”夫人忽然說。
我怔了怔，她的語氣不容反對，我就不跟她說自己已經吃過飯了。
“打扮漂亮點！”我剛移開腳步，夫人忽然又強調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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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