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西嶺月和蕭憶啓程隨秦瑟一道進宮。
饒是秦瑟言明宮中不缺人手,李成軒還是撥了阿翠、阿丹一同前往,方便照料西嶺月的傷勢。
路上,三個女子同乘一車,只聽阿丹在馬車內嘰嘰喳喳,不停說着王府趣事,大多是婢女們如何惹王爺生氣,王爺又是如何不計較。
西嶺月聽她提起李成軒時毫無敬畏之意,不禁好奇:“你們平時在王爺面前,真就如此沒大沒小?”
阿丹眨了眨眼:“是啊,誰讓咱們王爺沒架子呢!不過,也是這府裡還沒女主人,婢子們纔敢如此放肆,以後有了王妃可就不一樣了。”
王妃?西嶺月恍然想起李成軒已經二十有三了,早就到了成親的年紀。想到此處,她居然覺得很彆扭,好像在她的印象中,李成軒就該孑然一身、獨來獨往、瀟灑隨性,倘若他真的成了親……
西嶺月脫口而出:“我實在想象不出,王爺的妻子會是什麼樣。”
“就是齊州縣主那樣的唄!”阿丹順嘴回道。
阿翠立即喝止她:“你胡說什麼!”
阿丹吐了吐舌頭,旋即向西嶺月告罪:“都是婢子不好,這些日子和娘子混熟了,嘴就把不住門了。”
然而西嶺月已經對此上了心,忍不住追問:“齊州縣主……她和王爺很熟嗎?”“齊州縣主是太后殿下的義女,自然很熟啊!”阿丹賊兮兮地笑。
阿翠再甩
了她一記眼刀,阿丹連忙抿緊嘴脣不再說話。
馬車前行很快,趕在晌午之前進了大明宮,在秦瑟的引領下,幾人順利進入太后所住的蓬萊殿。顧名思義,殿名取自“蓬萊仙島”,歷來是太后所住,寓意“仙壽永駐”。
阿翠、阿丹本就是太后選中的人,自小服侍李成軒,這次聽說能回來見皇太后,兩人興致都很高。秦瑟將四人帶往偏殿安置,一路上竟還碰到幾個熟人不停地向阿翠和阿丹打招呼,令姐妹兩人更爲開懷。
不多時,幾人走到偏殿院落門前,西嶺月和蕭憶在宮女的服侍下落腳安置。秦瑟很善解人意,另給兩人留下午後小睡的時間,言明未時三刻再來叨擾。
阿翠、阿丹放下行李便隨秦瑟一併離開,說是去拜見皇太后。西嶺月自然不奢望能見到她老人家,甚至巴不得不見。
午飯時,姐妹兩人也不見回來,看樣子是被皇太后留下了。只有西嶺月和蕭憶用飯,兩人吃得都不多,一桌子珍饈幾乎全部浪費。飯後,兩人便各自回到廂房小憩。
秦瑟果然很準時,剛到未時三刻,她便來敲西嶺月的房門,請她前往尚功局商討製衣之法。
尚功局佔據着宮內一處十分寬闊的院落,前院是待客之處,中院處置事務,後院則是各司庫房。眼下正是上工的時辰,各司都十分忙碌,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秦瑟與西嶺月來到此處,徑直穿過前院往
中院走去,前者邊走邊介紹道:“‘六局’分工明確,所有進貢、自制的彩帛絲綢都歸尚功局司彩司管理,待聖上和各宮女眷挑選過後,再送去司制司裁衣。而做好的衣裳就不歸尚功局管了,要送去尚服局司衣司。”
“這麼複雜?”西嶺月被幾個“司”鬧得頭痛,根本沒分清楚。
秦瑟看出她的苦惱,笑着安撫:“你別緊張,我不過是隨口說說,這幾日你只需跟着我即可。”
西嶺月這才鬆了口氣:“縣主,眼下咱們是要去哪兒?”
“去司彩司的庫房,宮中所有衣料都在那兒存着,你去瞧瞧可有用得上的。”
“好。”
兩人這般說着話,其間不斷有人向秦瑟行禮問好,還有人上前詢問皇太后的壽宴事宜。西嶺月瞧着衆人對秦瑟畢恭畢敬,事事都要向她請示,已然發現她在此處很有權威。
兩人如此走走停停,終於來到中院司彩司的大廳門前,杜尚功和孫司彩早已在此等候,簡短問候過後,幾人隨即前往庫房。
“吱呀”一聲,孫司彩用鑰匙將庫房打開,入眼皆是各色綾羅綢緞,在一個個架子上鋪陳開來,一眼望不到盡頭。即便西嶺月生於蜀錦世家,也不曾見過數量如此之多、品類如此之全的衣料,一時竟呆愣在門外。
秦瑟引着她入內:“喏,宮中的衣料都在此處了,蜀錦在東南角放着。”
西嶺月遂邁步走向東南角,一路上邊走邊
看邊詢問:“這麼多料子全放着,豈不可惜?”
“好料子進了宮,各宮便選走製衣了,剩餘的都存放在此。”孫司彩替她解惑,“不過我們只存放三年,三年後便發還各家自行處置了。”
西嶺月想起以往每年都有衣料從宮裡發還,不禁感嘆:“真是奢侈。”
“是啊,”孫司彩也嘆了口氣,“西嶺娘子是行家,也幫我們瞧瞧這些料子該如何存放。我們司彩司每隔十日便將料子拿出來鋪曬,即便如此,也有好些料子發黴受潮呢。”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存放蜀錦的十個架子前,西嶺月打眼一瞧,料子都很眼熟,正是出自他們錦繡莊之手。這裡的每一匹布料都由她和義父精挑細選,是極品中的極品,她難以想象這些竟都無人瞧上,被擱在這庫房裡落灰。
她覺得很心疼:“這些錦緞,皇太后都沒瞧上嗎?”
“你有所不知,新料子進宮,她老人家是頭一個挑選,然後再送去各宮,因此這些都是剩下的。”秦瑟微微蹙眉,“我們也不敢再拿這些去驚擾她老人家,只好請你來此想想法子。”
“這可就難辦了。”西嶺月偏頭想了想,“難道用其他料子不行嗎?”
“真到萬不得已,也是要說服皇太后改主意的。”秦瑟坦誠地回道,“但爲人臣屬,自然是要盡力滿足上心,即便還有一絲可能,也要先試一試。”
秦瑟說得很坦誠,這份心意也
打動了西嶺月,她又尋思片刻:“不如找一些其他的絹帛,與這些舊式樣的錦緞做個拼接,或許能做出一件好看的翟衣?”
秦瑟聽了這主意,沒有表態。
倒是杜尚功接話道:“您說的這個法子,我們尚功局也想過,但縣主說太后她老人家要的就是蜀錦翟衣,我們這是投機取巧,怕是要弄巧成拙的。”
孫司彩也附和道:“是啊,縣主在太后身邊十年了,最能摸透她老人家的心思,既然她如此說,定是沒錯的。”
西嶺月不禁看向秦瑟,便見她略微點頭:“以我對太后的瞭解,這法子的確不行。”
西嶺月有些泄氣,擡目將架子上展開的錦緞全看了一遍,一時也沒什麼頭緒。
秦瑟心中着急,但也不敢催促她:“西嶺娘子別急,今日只是來瞧瞧料子,回去慢慢想也不遲。”她環顧四周後又道,“庫房裡沉悶,咱們先出去吧。”
也唯有如此了,西嶺月只得跟隨三人走出庫房。門外日光正盛,是個難得的晴天,秦瑟擡首望了望天,又道:“既然來了尚功局,不如到處轉轉吧?”
西嶺月點頭:“我都聽縣主的。”
杜尚功旋即笑道:“若說我們尚功局四司,最有趣的應是司制司了。宮內上至天子、下至各宮妃嬪,衣裳都是由司制司裁縫,女工們各個巧手,繡工均是一絕。”
她這麼說是有小心思的,尚功局四司,司彩司方纔已經看過了;司
計司負責清算、分發供給,無趣不說,那些賬目也不是外人能輕易過目的;司珍司倒是最有看頭,也最富裕,掌管着宮內所有珍寶錢貨。可正因如此纔不能讓外人進去,萬一丟失了什麼物件,誰都負不起這個責。
思來想去,唯有去司制司最合適,女孩子也都喜歡女工、刺繡之類的活計,想必能讓西嶺月大開眼界。這般一想,杜尚功覺得自己這個提議很是穩妥。
而西嶺月方纔聽她介紹司制司時,腦海裡突然靈光一閃:“敢問杜尚功,司制司的繡工真是一絕嗎?”
“當然,全是各地選送的女工,我們尚功局又單獨考校過的。”杜尚功頗爲自豪地說,“她們不僅擅針線、懂配色,而且必須手指勻稱、骨節修長,眼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此才能繡出最精美的圖案。”
西嶺月聞言大喜:“那太好了!縣主,我知道太后的翟衣該怎麼做了!”
“快說說!”秦瑟露出期許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西嶺月笑了:“咱們之所以苦惱,皆因今年沒有新的蜀錦進貢,而庫存的式樣太后又沒瞧上。但做翟衣,也不一定要找有花紋的蜀錦啊!”
“你的意思是……”秦瑟彷彿猜到她的意圖。
“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找一匹單色的、光澤好的錦緞,全部繡滿刺繡!”西嶺月指了指秦瑟身上這件襦裙,“好比您這件天霞錦就是單色絲綢中的極品,遠
看近看都是霞光盈盈。若是讓精巧的女工繡滿圖案,什麼鳳凰、牡丹之類的,遮蓋住錦緞原有的式樣,必定華貴非凡!屆時誰能看出是新錦還是舊錦呢?”
“對啊!我們怎麼沒想到!”杜尚功率先附和,“這蜀錦不好找,刺繡還不好找嗎?司制司什麼花樣繡不出來!”
“是啊是啊,”孫司彩也贊同,“這各宮的衣裳,誰都沒用過整幅的刺繡,若是太后殿下穿出這樣一件翟衣,何愁不能引人讚歎!”
秦瑟聽了幾人的建議,顯然很動心。
西嶺月乘勢再勸:“我們錦繡莊的錦緞質地、手感均是上乘,您可以在圖樣、繡工、絲線上多下功夫,既保留錦緞的光澤,又突出刺繡的栩栩如生。我想這樣的翟衣定是一絕!”
“西嶺娘子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杜尚功感嘆之餘,也對秦瑟勸道,“縣主,這法子甚好,下官雖不能掌控錦緞的新舊式樣,但對司制司的繡工還是有信心的。當務之急就是畫出一個好圖樣,以您的畫工想必是不成問題的。”
“既然杜尚功都這麼說了,那還等什麼?”秦瑟開懷笑道,“非去司制司一趟不可了。”
幾人來到司制司商討刺繡的圖案,杜尚功索性將四司的頭目全召來,希望能集思廣益。再加上司制司的卓絕經驗,討論了不到一個時辰,衆人便制訂方案——利用蜀錦特有的光澤,繡一幅百鳥朝鳳。
西嶺月這
一建議,解決了連日來懸而未決的頭等大事,秦瑟等人均是心情舒暢。尤其杜尚功和孫司彩,對她算是刮目相看,連連誇讚她心思玲瓏、聰慧過人。
眼看太后的生辰只剩下不到四十天,杜尚功又催促着秦瑟畫圖,還給各司派下任務:司計司去採買各色絲線,司彩司去尋找合適的舊錦,司制司儘快設計翟衣式樣。
待商討完畢,西嶺月儼然已和尚功局打成一片。此刻已是黃昏時分,幾人走出司制司去用晚膳,秦瑟隨口說起壽宴的籌辦情況:“除了太后的翟衣之外,還要另備兩件常服,按照以往的制式即可,不過要在花樣上別出心裁。”
“下官記下了。”趙司制回道。
“還有壽宴上所有服侍的宮人,一律要穿新衣,回頭司計司先把人數定下來,呈上名單。”
“是,下官遵命。”李司計領命。
“對了,各地進獻的生辰綱在哪裡?都入庫沒有?”
“都在司珍司停放着,尚未入庫。”錢司珍如實回道。
秦瑟立刻停下腳步,驚訝地質問:“魏博、西川、洛陽、鎮海一共四批生辰綱,都沒入庫?!”
“沒……”錢司珍囁嚅着回話。
“爲何?”
“因爲太后迄今尚未過目,也未指示哪些入庫哪些下賜,故而才……”
“糊塗!”秦瑟少有地厲色呵斥,“太后諸事繁忙,不知何時纔會想起看上一眼。難道她老人家不過目,你就一直不入庫?這四
批生辰綱價值超過千萬貫,若有個閃失,你可擔待得起?”
原來除了鎮海李錡之外,還有這麼多地方也送了生辰綱。西嶺月是頭一次得知此事,再看秦瑟,只見她已氣得臉色發白,蛾眉緊緊蹙起。
許是她輕易不發火,錢司珍竟然嚇得跪地請罪:“下官知錯!”
杜尚功作爲主官亦是嚇了一跳:“縣主息怒,是下官管教不嚴。”
秦瑟神色很冷,低頭掃着她二人:“我知道你們幹得久了,總想偷個懶,一勞永逸。如今到底是你們爲太后辦事,還是讓太后遷就你們?”
這話說得實在太重,又是當着尚功局衆人的面,杜尚功、錢司珍俱是驚出一身冷汗,連連告饒:“下官知罪!請縣主饒恕!”
“明日一早,我要看到入庫清點的單子。”秦瑟發下狠話。
“是……下官領命。”杜尚功、錢司珍異口同聲。
秦瑟這才稍微平復了心情,轉頭對西嶺月致歉:“抱歉,讓你看笑話了,咱們走吧。”
西嶺月也不敢再說話,隨秦瑟一道出了尚功局,返回蓬萊殿偏殿用晚膳。
這一晚,因爲想出了太后翟衣的解決辦法,院內氣氛似乎輕鬆許多,秦瑟開始閉關畫圖,務求能畫出一鳴驚人的“百鳥朝鳳”。
西嶺月也吃過藥早早歇下,想着能替李成軒和秦瑟解決一件大事,她心裡十分開心。許是白日裡聽秦瑟說起“百鳥朝鳳”和生辰綱,她夜裡竟然做了一個
奇怪的夢——她夢見一隻七彩鳳凰啄開了裝有生辰綱的箱子,而裡頭的奇珍異寶竟像是長了翅膀一般,紛紛隨那隻鳳凰飛走了!
更加奇怪的是,箱子裡有一顆碩大的珍珠,盈盈變成了一個妙齡女子,正低頭讀着一篇文賦,名字赫然是《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
即便是在夢中,西嶺月也意識到這個女子很重要,極力想看清楚她的樣子。可對方一直低着頭,鬢髮微垂,遮擋住了面容,只是從身段和衣着來看,很像宮中的良家子。
西嶺月試着朝她走過去,示意她擡頭,想問問她爲何會讀《滕王閣序》。然而她才走近女子身邊,那女子突然擡頭嫣然一笑,說道:“朕等你很久了。”
朕?一個女人怎麼會自稱“朕”?西嶺月正想問個清楚,可那女子倏爾又變回一顆碩大的珍珠,骨碌碌落回箱子之中。那珍珠的光澤耀眼奪目,西嶺月瞬間被刺痛了雙目。
西嶺月猛然醒了過來,才發現窗外天色已經大明,是該晨起了。她懊喪地撓了撓頭,不知自己爲何會做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夢,還不讓她看清那女子的樣貌。
待用過早飯,郭仲霆居然進宮來了,說是從鎮海回來述職。皇太后疼愛外孫,專程召他去蓬萊殿說話,留他用了午飯。飯後趁着皇太后午休,他先去探望了秦瑟,又和她一道來找西嶺月。
自從見過長公主之後,西嶺月對待郭仲
霆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以前她當他是朋友,彼此之間開玩笑毫無顧忌,而如今見面則顯得很拘謹。
反而郭仲霆沒什麼異樣,開開心心地喚她:“月兒妹子,聽說你厲害了,一日間就把外祖母的翟衣解決了啊。”
西嶺月不願居功,只道:“我不過是出了個主意,往後下功夫還得靠縣主和尚功局。”
秦瑟在旁輕輕笑道:“西嶺娘子謙虛了,這主意纔是最難想到的,比起你,我們都只會照本宣科。”
西嶺月連忙擺手:“不不不,縣主客氣了……”
郭仲霆見兩人客氣個沒完,不耐煩地說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何必這麼見外!”他邊說邊看向秦瑟,“我告訴你啊,別看我月兒妹子年紀小,她可是個女神探!她在鎮海和小舅舅聯手查案,那叫一個女中豪傑!”
秦瑟是頭一次聽到這件事,微露驚訝:“原來你還會查案?”
西嶺月乾笑一聲:“沒有,郭郡公誇張了,我那是……自救。”
秦瑟莞爾,張口欲說句什麼,此時忽見杜尚功急急忙忙跑了過來,連行禮都顧不上,附在秦瑟耳畔說了一句悄悄話。
秦瑟一張嬌顏驟然變色。
杜尚功立即跪下朝她請罪:“都是下官失察,下官任縣主責罰,絕無怨言!”郭仲霆見到這一幕,忍不住詢問:“怎麼,出了什麼事?”
秦瑟躊躇一瞬,對他附耳說出了內情。
“什麼?!”郭仲霆聽後驚訝
非常,臉色比秦瑟更加難看,指着杜尚功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你……怎……怎會弄丟了?”
杜尚功急得快要哭出來,什麼也解釋不出,唯有深深叩首請罪:“下官罪該萬死,未能打理好司珍司,請縣主賜我死罪!”
“快,快讓王爺進宮想想辦法!”郭仲霆忙道。
秦瑟也作此想,連忙吩咐下去,又瞧了一眼西嶺月,敷衍着道:“西嶺娘子,我和郡公有些急事,先走一步,你請自便。”
言罷她與郭仲霆、杜尚功三人急急忙忙離開,顯見是去司珍司了。
蕭憶方纔聽到郭仲霆的聲音,正要出來問候,卻只趕上三人慌張離去的背影。他有些不解,詢問西嶺月:“他們怎麼了?”
“沒說。”西嶺月聳了聳肩,“猜也能猜到,一定是司珍司丟東西了。”
然而西嶺月沒想到,事情比她猜測的更加嚴重。
兩個時辰後,李成軒進宮直奔尚功局司珍司,還派人傳話讓她過去。她這才知道,李錡進獻的生辰綱丟了!
整整三十箱,封條沒揭、箱子沒開,裡頭的奇珍異寶卻變成了一堆破石頭!
站在司珍司的庫房門前,西嶺月望着三十箱石頭,直感到不可思議:“封條真的沒人揭開過?”
“沒有,”秦瑟篤定地回道,“封條是我和尚功局親自貼的,大印是王爺親自蓋的,原封不動。”
“那……會不會是有人把生辰綱偷走之後,又造了幾張封條重新貼
上?”西嶺月再問。
“不可能,”秦瑟再答,“這些封條是我閒暇時練筆寫的,我能確定都是我的字跡。”
“那就是有人悄悄揭開了封條,偷走東西之後又貼了回去!”西嶺月提出另一種可能。
李成軒指了指被司珍司揭開的封條,朝她招手:“你自己來看。”
西嶺月走過去一看,才發現那些封條所用的紙張很薄,上頭糊着滿滿一層黏膠,根本不可能原封不動地揭開再貼回去。
看來真的沒有人動過封條,而箱子也完好無損。西嶺月陷入沉思:“是誰最先發現東西丟了?”
“是錢司珍。”秦瑟冷着臉看向腳邊跪地之人,“你還不回話?”
錢司珍這才顫巍巍地擡頭,對西嶺月回道:“稟娘子……昨日因縣主呵斥了下官,下官便連夜將四地進獻的生辰綱分類入庫。因鎮海的三十箱最晚到,下官就先把魏博、西川、洛陽三地的入了庫,一直忙到今早才顧上鎮海的生辰綱。豈料……打開兩箱一看,竟全是石頭!下官不敢隱瞞,立即稟報了縣主……”
西嶺月倒也沒聽出什麼蹊蹺來,轉而又問李成軒:“王爺,你確定交接生辰綱的時候,東西都在嗎?”
“都在。”李成軒予以確認,“當時縣主和六局的人都在場,是清點完之後才封箱的。”
“也就是說,這三十箱生辰綱從福王府擡出去的時候,還是沒有問題的,可進宮放了兩天之後,就
被人偷走了?”西嶺月終於捋順前因後果。
“是啊月兒妹子,你不是女神探嗎?你快想想,這些東西會在哪裡?”郭仲霆焦急催促。
西嶺月自然不能確定,但也彙集了幾個疑點,逐一查問:“這批生辰綱是從哪個宮門入宮的?都經過何處?”
杜尚功不敢怠慢,連忙回道:“是從建福門入宮,直接就進了尚功局司珍司,有二百神策軍護衛做證。”
“進了司珍司之後呢?一直在偏殿停放着?”
“是……”錢司珍不敢有半分隱瞞,“前三批生辰綱也在偏殿停放。但不知爲何,偏偏是鎮海的被盜了。”
西嶺月沉吟片刻:“帶我去偏殿看看。”
李成軒也正有此意,幾人遂一同前往司珍司偏殿。
偏殿門外一共上了三道鎖,就連窗戶也鎖上了,可見這裡暫存珍玩已成慣例。幾人耐心等錢司珍將偏殿打開,踏步入內,環顧四周,發現這裡並不大,邊角處只有幾張桌案,放着三三兩兩的珠翠擺件,應是尚未入庫的散貨。除此之外,正中央是一大片空地,一覽無餘。
西嶺月指着那片空地:“四批生辰綱全在這兒放着?”
“是。”錢司珍如實回道。
“上百個箱子,這裡放得下?”西嶺月有些懷疑。
“箱子全摞在了一起,勉強夠放。”
去過鎮海之後,西嶺月對“密室”很敏感,一聽這案子,第一反應便是這屋子裡有密室,有人潛伏其中伺機盜取
生辰綱。雖然她還沒想明白,封條未揭,東西是怎麼被盜走的。
她轉頭看向李成軒:“王爺,您是機括高手,來瞧瞧這裡有沒有暗道、密室之類的。”
李成軒明白她的意思,轉頭看向秦瑟:“把你頭上的珠花給我。”
秦瑟不明所以,但也照做。李成軒拆開珠花,將其中最碩大的一顆東珠遞給了西嶺月。
後者立即會意,接過珠子丟在地上,就像她當初確定李衡屋中的密室的位置一樣。
李成軒也未多話,開始查看屋內的匾額、牆壁、案臺、窗戶……甚至屋裡僅有的幾個擺件也不放過。
其餘幾人都不懂如何勘探密室,就瞧見他兩人在偏殿裡忙碌着,煞有默契的樣子。秦瑟低聲詢問郭仲霆:“在鎮海,王爺也是這樣查案的?”
“是啊,他和月兒妹子很默契,肯定能找到線索。”
秦瑟便不再多問。
幾人這般靜靜地等着,直到李成軒停下動作,篤定地道:“我沒發現任何機括。”
西嶺月也靠在牆壁上嘆氣:“我也沒發現密室。”
幾人聽後,表情都很失望。
然而西嶺月突然又笑出聲來:“既然沒有密室,事情就簡單了,王爺你說是不是?”
李成軒會心一笑,並不言語。
郭仲霆脾氣最急,忙道:“啊呀,你們別賣關子了,快說啊!”
西嶺月再次看向錢司珍,不急不緩地問她:“你方纔說,鎮海這批生辰綱是最晚清算的?”
錢司珍點了點
頭:“是,昨夜勉強把其他三批清算完入庫,這一批今早纔開始清算。”
西嶺月故意“咦”了一聲:“可這偏殿明明只有一個門啊,又這麼小。”
錢司珍猛然領悟她話中之意,臉色瞬間煞白。
郭仲霆聽後也反應過來:“是啊,偏殿只有這一個門!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四批生辰綱總計上百個箱子,這偏殿勉強夠放下。而鎮海的生辰綱最晚到,一定是停放在最外頭,最靠近殿門。錢司珍若要把四批生辰綱從偏殿搬到庫房,只有這一個門,她應該先把鎮海的搬出來入庫纔對,怎麼會最後才入庫?”西嶺月挑眉看向錢司珍。
秦瑟恍然大悟,厲聲質問:“錢司珍,是不是你做了手腳?”
“沒有沒有!”錢司珍急忙回道,“下官……下官是把所有生辰綱一併搬出來,再一一入庫的。”
“哦?也即是說,所有生辰綱在入庫之前,已經不在偏殿存放,而是被你搬到了庭院中?”西嶺月咄咄逼問。
“是……沒錯。”錢司珍囁嚅着回道。
“你好大的膽子!”秦瑟驟然發怒,“這四批生辰綱何等貴重,你鎖在偏殿已是疏忽,竟然還敢搬到庭院裡?我問你,搬運過程中若是被人做了手腳,你怎麼辦?”
錢司珍此刻嚇得瑟瑟發抖,除了告饒已說不出話來。
這番說辭西嶺月根本不信,對秦瑟嘆道:“縣主你也太單純了,錢司珍這麼說,你就
相信了?她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女官,怎麼可能把這麼貴重的東西全部放到庭院裡,然後連夜入庫?這黑燈瞎火的。”
秦瑟神色一怔:“你是說……她沒有這麼做?”
“縣主,下官冤枉!”錢司珍立即辯解,“下官的確是把箱子全搬到了庭院裡,昨夜司珍司的全體宮人隨下官一起搬運入庫,都可以做證!”她一臉委屈之色,“下官的確有失職之罪、疏忽之錯,但絕不會監守自盜啊!”
秦瑟聽了她的剖白,不知該信誰的話纔好。
杜尚功也替下屬說話:“是啊縣主,此事錢司珍不可能說謊,那麼多人一起搬運入庫,做不了僞證。”
西嶺月聞言嗤笑一聲:“的確做不了僞證。但請錢司珍告訴我們,你爲何要這麼做?這不是很反常嗎?我相信司珍司那麼多人手,昨夜一定也有人提出異議。”
錢司珍一時語塞,咬着下脣沒有回話。
“怎麼,說不出來了?我替你說吧。”西嶺月雙手抱臂靠在窗櫺上,犀利地指出,“你是故意拖延時間不入庫的。因爲你知道鎮海的生辰綱已經被人偷樑換柱,一旦開箱入庫,事情就瞞不住了。於是你能拖一天是一天,日子拖得越久,事發後疑點就越多,越不容易追查。而昨日縣主詢問入庫的進展,你見瞞不下去了,只能聽從吩咐連夜入庫。爲了讓事情晚一點敗露,你不惜犯下大錯,命人把所有生辰綱搬
到院子裡,專程把鎮海的箱子放到最後清算入庫,就是爲了替你的同夥再拖延一個晚上。”
這一番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令人不得不相信。
杜尚功隨即反應過來,連忙拽住秦瑟的衣裙,跪下表態:“縣主,此事下官毫不知情啊!”
李成軒方纔一直未曾發言,直到此時才沉聲命道:“來人,把杜尚功、錢司珍拖下去問話,封鎖尚功局,所有人接受盤查!”
他此話一出,也不知從何處突然跳出一隊神策軍,迅速上前將杜尚功和錢司珍扣押。
杜尚功哭着喊道:“縣主救我,縣主!”
錢司珍則一直不開口,低着頭任由神策軍將她押走。
秦瑟氣得滿面通紅,不忍地閉上雙眼,竟然垂下兩行清淚:“杜尚功和錢司珍都是宮裡的老人了,她們……太讓太后殿下失望了!”
屋內皆是一片沉默,唯有西嶺月撇了撇嘴:“這有什麼稀奇,越是老人膽子越大。我原本還覺得奇怪,這些生辰綱都是宮裡登記在冊的,即便偷了也賣不出去,還有被殺頭的風險,賊人爲何要偷呢?如今我才明白,原來是自己人做的,她們只需改一改司珍司的記錄,這批珍玩就不是貢品了,等過個三年五載風頭過去,她們就可以拿出去賣了!”
“可是東西丟了,瀆職之罪是免不了的,輕則監禁、重則殺頭,她們難道不害怕?”秦瑟還是無法理解。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嘛!”郭仲霆倒是機靈了一回。
李成軒則沉吟片刻,說道:“既然錢司珍故意拖延時間,足以證明這些珍玩還藏在宮裡,當務之急是搜宮。”
“搜宮?!”秦瑟不同意,“一旦搜宮,事情就鬧大了……如今太后還不知道。”
“不能讓母后知道,她性子敏感,若得知生辰綱丟失,定會胡思亂想。”李成軒蹙眉,沉聲說道,“但宮裡一定要搜,這不單單是價值百萬貫的生辰綱,錢司珍的同夥藏在宮中,後患無窮。”
“既然不能讓外祖母知道,那要如何搜宮啊?況且咱們也沒這個權力啊。”郭仲霆說出關鍵問題。
秦瑟也很猶豫:“我只怕此事瞞不住。”
“瞞不住也要瞞,能瞞多久是多久。”李成軒當機立斷,“至於搜宮,要找個別的理由。”
“什麼理由?”衆人異口同聲。
“那就要看郭貴妃了。”李成軒俊目微眯,看向秦瑟,“此事瞞不住她,你去將實情相告,請她儘快下旨搜宮。”
批註:
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 : 即《滕王閣序》的全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