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身份更迭,漸行漸遠

蕭致武是今晨抵達長安的,還帶了家中兩個僕從。這一路上,因李成軒和郭家提前打過招呼,各地的驛館都予以方便、盡心護送,再加上水路通達,不到二十日他們就從成都府到了長安城。

郭鏦提前得到消息,一早便派了管家在城門口迎接,徑直將蕭致武一行迎進了長公主府。與此同時,他又派人去福王府傳口信,讓西嶺月和蕭憶趕緊過來。豈料福王府的方管家說,西嶺月一大早就出門去了,李成軒用過早飯也走了,一個說是去西市採買,一個說是去逛珍玩鋪子,都是獨自出的門,沒帶奴婢和侍衛。

方管家立即派人出去尋找,奈何都沒找到,還是靠蕭憶走了一趟安國寺。如今他已傳來消息,說是找到了西嶺月和李成軒,三人正在趕往長公主府的路上。幸而這兩地只隔了四個裡坊,倒也離得不遠。

外院內堂裡,郭仲霆一家三口、蕭致武等人或坐或站,各個心神不定,略有焦慮。

長公主來回踱着步子,心中實在煎熬難耐,急急詢問蕭致武:“蕭先生,我真的等不及了,你先告訴我,你是在哪裡找到那孩子的?她身上可有什麼信物?”

蕭致武蹙眉沉默着,沒有任何回答。

他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眉目英挺、身材頎長,眼角額頭略有幾道細紋,顯得既沉穩又成熟,可以看出年輕時定是個玉樹臨風

的男子。只是他去年遭逢家中大變,不但自己落了個牢獄之災,祖業還關停至今,獨子被迫定親,義女又離家出走……

這種種變故使得他迅速蒼老,一夜之間華髮叢生。尤其他近日裡日夜不停地趕路,面上也略有倦色,失了原有的精氣神。

相較之下,他的同齡人、駙馬都尉郭鏦雖沒有他面目英俊,但因常年養尊處優、保養得宜,氣質上反而更勝一籌,也更顯年輕。

郭鏦見他一直沉默着,也覺得妻子心急了些,連忙出言安撫道:“蕭先生別見怪,說起來是我們唐突了,直接將你接來府裡……還請你體諒我們尋女心切。”

蕭致武微微點頭,神情不卑不亢,只道:“也請長公主和駙馬體諒,不是草民不願說,只是……沒見到犬子和小女,草民實在沒法說。”

長公主心中已經有八成認定了西嶺月,此刻聽他說出“小女”二字,只覺得有些刺耳。她微微凝眉,正待開口追問一句,便見郭鏦遞過來一個眼神。

郭鏦認爲,蕭致武不願開口是情有可原。畢竟身爲人父,沒見到子女,也弄不清這到底是誰的意願。萬一貿然說出了什麼,誤入外人的陷阱,反而會給子女惹來許多麻煩。

於是,郭鏦歉然地說道:“咱們也理解蕭先生的心情,是咱們心急了。不如這樣,先讓管家帶你們下去安頓,等令公子和西嶺娘子來了,再差人去喚你。”

然而

蕭致武顯然有所顧慮:“此事未了,草民也沒心思安頓,您還是讓草民在此等着吧。”

他身後站着一老一小兩個僕從,看樣子一個像是管家,一個像是賬房先生。這兩人自打進了長公主府就一直沉默寡言,並未流露出逢迎之色,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這府裡奢華的佈局擺設。

僕人尚且如此,何況是蕭致武本人。長公主心裡再着急,此刻也不得不承認,端看這兩個僕人的行事,便能看出蕭家的家風是極好的,也不難想象蕭憶爲何能被淄青節度使的千金看上。

倘若西嶺月真是她的親生女兒,她應該感到慶幸,女兒遇上了一戶殷實的好人家,才能出落得如此機敏可人。這般一想,長公主更是抓心撓肺,想要立刻確認西嶺月的身世。

郭仲霆眼見父母都坐不住了,便自告奮勇地道:“父親母親彆着急,兒子這就去半道上等着。”

他說着便要擡步往外走,所幸管家洪亮的聲音及時響起,人未到,聲先至:“來了來了,王爺和西嶺娘子都來了!”

幾人紛紛從坐席上起身,伸直了脖子朝外看,等了半晌,纔看到管家的身影由遠及近,引着李成軒、西嶺月和蕭憶三人先後進門。

“父親!”西嶺月最爲激動,還沒跨進門檻已未語淚先流,急急忙忙跑到蕭致武跟前,握住他的雙手不肯放開。

幸而蕭致武還記得禮數,只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拿眼風

望着剛進門的兒子。

蕭憶立刻會意,上前一步朝長公主一家三口行禮。西嶺月也強忍眼淚,跟着他斂衽行禮。

長公主夫婦扶起兩人,夫妻對望一眼,又對蕭致武多了幾分讚許。

蕭憶這才朝父親介紹道:“父親,這位是福親王,也是月兒的救命恩人。”

蕭致武擡目一看,只見李成軒身形高大頎長,樣貌俊朗軒昂,一雙黑曜石般的瞳仁清明瀲灩,富貴之中兼具磊落與從容,和愛子蕭憶站在一起,氣質各有千秋,難分伯仲。再想起兒子寫信提及的種種事情,他更對李成軒多了幾分感激,不由得拜道:“小女無禮衝撞,幸得王爺數次援手相救,草民感激之至。”

他說着就要朝李成軒拜倒,後者手疾眼快地將他扶起,忙道:“蕭先生太客氣了,本王與既明、西嶺一見如故,如今已是朋友了。”

蕭致武面露幾分欣慰與謙虛,這才轉頭看向養女西嶺月,見她神采尚好,身上穿的衣料也是極貴重的,便知她這半年裡過得還不錯。

此時西嶺月也發現了蕭致武身後的兩人,連忙喊道:“朱叔、小霖哥,你們也來了。”

這兩人是蕭府的家僕,朱叔四十六七,是蕭府總管;另外那個是他兒子朱梓霖,在錦繡莊任職總採辦,二十四五,濃眉大眼。朱叔父子是看着西嶺月長大的,彼此的感情亦是深厚,幾人互相問候一番,半盞茶的時間就過去了。

人久別重逢,難免多說幾句,長公主在旁等得實在着急,只好開口打斷:“蕭先生,眼看着時辰不早了,你趕快把這孩子的身世說出來吧!”

幾人聞言,連忙聚精會神看向蕭致武,等着他開口。他便坐回席上,喊了一聲:“老朱。”朱叔及時遞上一個包袱,蕭致武接過,卻不着急打開,只將左手按在包袱上,幽幽開口,“不知諸位貴人是否還記得,十八年前,西川與吐蕃突然交兵,後來又在臺登鏖戰之事?”

長公主是個婦道人家,根本不關心政事。但郭鏦自然是曉得的,此事在當年很轟動——

西川自古與南詔、吐蕃臨近,常年來邊境煩擾,朝廷煩不勝煩、防不勝防,後來還被吐蕃侵佔了整個嶲州。這種情況持續了數十年,直至韋皋受封劍南西川節度使,短短數年間與南詔、吐蕃開戰數次,大獲全勝,終於解決了邊境之擾,收復了嶲州。

而最關鍵的一場戰役便是在貞元五年的深秋,西嶺月也是在那一年出生,韋皋率部和吐蕃在臺登鏖戰,將敵軍全部殲滅,吐蕃從此退出嶲州。因着此事,德宗龍顏大悅,對韋皋多有獎賞,只是苦了西川子民,那幾年間面對了無數兵戈之事。

蕭致武見幾人都不說話,便繼續回憶道:“猶記得那年初秋,草民外出採辦絲帛,遇上了節度使徵兵發軍,兩路截斷,耽擱在外。中秋那晚草民沒趕上進

城投棧,便與僕從落腳在西嶺雪山附近,因是過節,便尋思着暖一壺酒、獵幾隻野味,大家喝上幾杯。”蕭致武刻意看了朱叔一眼,繼續說道,“草民帶着老朱去找斷枝燒火,不知走到了何處,突然聽見一陣嬰孩的啼哭。草民和老朱順着哭聲尋過去,便瞧見一個剛足月的女嬰躺在山腳下的石縫裡,裹着被褥,一張臉凍得青紫。”

長公主聽到此處,明知道西嶺月身子無礙,卻還是感到一陣揪心:“後來呢?”

“當時草民膝下只得一子,正想再要個女兒。草民見那女嬰冰雪可愛、四肢健全,聲音也洪亮,便將她抱走了。草民叫下人獵了頭母狼,喂她喝了些狼奶,待翌日進城尋了個奶孃,就這麼一路哺餵着,將她帶回到家中。”蕭致武說着看向西嶺月,微微笑道,“那女嬰就是阿月。草民見她肩頭有個月牙形胎記,又是中秋夜在西嶺山腳下尋得,便爲她起名‘西嶺月’。”

“你爲何沒讓她姓蕭?”長公主感到很不解。尋常人家撿到孩子都是認了自家姓氏,哪有另起個姓氏的?

聽了長公主的話,蕭致武沉默一瞬,才道:“不瞞長公主,草民見阿月的襁褓是上等絲綢,還以爲是哪戶富貴人家因遇上戰事,不得已將孩子落下。草民一直有預感,阿月的親生父母會回來找她,故也不曾想過要養她一輩子,便沒讓她姓蕭……哪知拙荊自

產下犬子後身子太弱,一直未有所出,阿月又機靈懂事,甚得草民夫婦喜愛。後來養着養着,也養出了許多感情,便將她視如己出了。”

蕭致武這番話說得真誠,在座衆人也都相信。畢竟任誰撿了個孩子,都不可能立刻視如己出,況且他本身也有子嗣。想來當時蕭致武的確是存了心思,還想着養她幾年便放她去找親生父母,纔給她起了這麼個古怪的名字。只是他沒想到西嶺月聰穎可愛,又一直沒找到父母,這般養着養着,漸漸生出了深厚的感情,將她看成自家女兒了。

顯然這些內情西嶺月早就知道了,她一直在旁默默聽着,沒有問過一句。

長公主則繼續發問:“這孩子被你撿到時,除了這個胎記,難道就沒有別的什麼信物?”

“有。”蕭致武答得很痛快,終於拍了拍手裡的包袱,解開了它,“當年撿到阿月時,她的襁褓、衣裳……一切物件我都留着,就是想到以後她認親用得上。”

蕭致武說完這幾句,已經把包袱徹底解開,將其中的東西一件件拿了出來,攤在桌案上。衆人皆圍上去細看,只見其中有幾件嬰兒的衣物、一套襁褓,都是上等絲綢緞面,即便已經微微褪色,但手感依舊順滑。

衆人再往後看,又見蕭致武拿出了帶鈴鐺的金手鐲、金腳環各兩個,看樣子是一套,最後拿出的是一枚手掌大小的玉佩。

長公主看到那

四個赤金纏絲手環腳環時,神情已隱隱激動;再看到那枚玉佩時,她突然不顧儀容地大哭起來,嗓音嘶啞:“就是這玉佩!就是她!是我女兒的啊!”

郭鏦和郭仲霆父子看到那枚玉佩,也是欣喜激動。

長公主邊哭邊伸手去拉西嶺月的衣袖,一把將她拉到懷中:“好孩子,我就知道是你,打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一定是我那苦命的女兒。”

西嶺月被長公主緊緊箍在懷中,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探頭看向李成軒。

後者看到她茫然無措的眼神,猝然覺得一陣刺目,默默地垂眸,薄脣緊抿不發一言。

還是蕭憶發現她的無措,急急問了一句:“長公主,單憑這一枚玉佩,您就能認定月兒的身份嗎?”

長公主點了點頭,啜泣着說不出話,只能看向自己的兒子,以眼神示意他。

郭仲霆會意,立即從自己脖子上取下一枚玉佩,放到蕭憶手中。長公主也將西嶺月襁褓中的玉佩遞給他。

蕭憶兩手各拿一枚玉佩,對着窗外日光細細比對……其實根本不用比對,任何人都能看出這兩枚玉佩是一對——同樣的白玉翡翠材質,同樣的手掌般大小,同樣的形狀和雕工,只不過郭仲霆的玉佩雕的是觀音菩薩,而西嶺月那枚雕的是阿彌陀佛。

再看反面,郭仲霆的玉佩上刻着“長生”二字,西嶺月的則是“喜樂”。字體、字形、大小皆一模一樣。

公主抽噎着解釋:“我懷月兒時,父皇賜下了一塊上等翡翠,我便令人雕了這兩枚玉佩。‘長生喜樂’也是安國寺住持大師賜下的字,在這世上,絕不可能還有一模一樣的了!”

是啊,每一塊翡翠的紋理、質感都是不同的,若非出自同一塊翡翠所造,這兩枚玉佩絕不可能如此相似。

蕭憶緊緊握着手中的玉佩,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從他的掌心中流失,從他的心中流逝……他不得不面對、不得不承認——西嶺月的身份落定了。

他緩緩擡起雙目,看向那個他呵護愛惜了十幾年的女孩,只覺得心中陣陣苦澀。他聽到自己不受控制地說:“月兒,的確是長公主的女兒。”

一錘定音。

郭鏦再也無法遏制情緒,連連點頭說出三個“好”字,竟致無語。

所有人都圍着西嶺月:長公主喜極而泣,郭鏦激動不語,郭仲霆開懷大叫,蕭憶則表情複雜。還有蕭致武,望着自己養育了十八年的女兒,目中滿是欣慰和不捨,就連朱叔父子都落下了淚水。

唯有李成軒一直沉默着,站在熱鬧的人羣之外不發一言。他看着那被圍在正中央的女子,看着她從茫然到歡喜的眼神,看着她從驚愕到接受的表情,看着她由動容變得熱淚盈眶,還聽到她喃喃地說:“我找到了,我終於找到親生父母了!”

這一場相認,他從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轉身打開正堂大門,徑

直邁步離去。

西嶺月很晚纔回到福王府。

長公主夫婦拉着她的手,不停地詢問她這十八年來的生活,不肯放過一點一滴。待到用過晚膳,長公主還想讓她直接住下,是她堅持要回福王府收拾行李才得以脫身,並約定後天一早搬家。

自然,作爲她的義兄,蕭憶也要隨她一起搬過去住。而蕭致武和朱叔父子已經勞頓數日,西嶺月不忍心折騰他們,便讓他們直接在長公主府歇下了。

當蕭憶陪着西嶺月回到福王府時,李成軒沒有露面,只有方管家爲兩人守着門。

西嶺月張口便問:“王爺呢?”

方管家頓了頓:“王爺已經歇下了。”

西嶺月霎時有些失望。她不知李成軒是何時離開的,他走得悄無聲息,甚至沒有對她說一句“恭喜”。

方管家見她面色不好,連忙扯開話題:“老奴還沒恭喜娘子。等長公主將此事呈給聖上,您的封賞也該下來了,往後您也是老奴的主子了。”

西嶺月聞言只勉強一笑:“方伯客氣了,咱們走吧。”

方管家遂提燈在前,引着兩人回到住處,途中路過李成軒的書房時,西嶺月的腳步倏然停下——那裡分明還亮着一盞燭火,在窗戶上映出一個剪影,那般熟悉的輪廓,她絕不會認錯。

夜色已深,李成軒還在書房做什麼?他明明沒睡,又爲何不願意見自己呢?西嶺月有些迷惑,迷惑之中更覺失落。

方管家順着她的

視線看過去,沒有任何解釋,只是低頭深深蹙着眉,似乎擔憂什麼。

還是蕭憶打破了這異樣的氣氛,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今日你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西嶺月這才點了點頭,繼續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三人一路再也無話,默默走到她住的小院前,蕭憶忽然對方管家道:“方伯,我與月兒還有兩句話要說,您先回去歇着吧。”

方管家應了一聲,將手中的燈籠遞了過去。蕭憶朝他擺手推拒:“廊下有燈火,我住得近,您提着吧。”

方管家也沒拒絕,只一笑,提着燈籠告退。

蕭憶這才端詳起西嶺月。這一日她經歷了心緒的起伏,數次落淚,直到此刻還眼圈微紅。他望着她輕聲說道:“月兒,你的情緒並不高。”

西嶺月緩緩擡頭看他,沒有否認。

“找到生身父母,難道你不開心?”

“開心,就是覺得……太突然了,有些不真實。”

“你有心事。”蕭憶徑直戳穿。

他的聲音極富磁性,循循善誘着,終是引着西嶺月將心裡話說了出來:“憶哥哥,我找到了親生父母……都是這樣顯赫的人家,你覺得這是好事嗎?”她擡起頭來,懵懂地望着他。

蕭憶強忍着苦澀笑回:“是好事啊,怎麼?”

然而西嶺月卻搖了搖頭:“不知道爲何,我總覺得大家都不開心。義父、你,還有……王爺。”

聽到最後兩個字,蕭憶沉默片刻,才道:“

父親不開心,是捨不得你離開他身邊。我不開心,你難道不知爲何?”

“爲何?”西嶺月似懂非懂。

“因爲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他溫和的聲音中帶着憂傷,令西嶺月無從開口,猶豫半晌才道:“憶哥哥,其實……早在鎮海我就……”

其實早在鎮海,我就決定放棄你了。西嶺月這般心想,卻無法說出口。李忘真先是救了她的義父,又以“神秘人”的身份間接救了她,還是那般才貌雙全的女子,她拿什麼去爭?於情於理於道義,她都不能去爭,蕭憶也不能退婚,否則天下人都會說他們蕭家忘恩負義的。

想到此處,她唯有悶悶地道:“其實……其實這樣也挺好的,如今我有了新的身份……以後在淄青沒人敢瞧不起你。”

蕭憶心頭一窒,堵得難受。

西嶺月似乎有些不安,更覺詞窮,唯有逃避:“今日你也辛苦了一整天,快回去歇着吧。”

她說完便想推開院落的門,可一隻手剛剛擡起,就聽到蕭憶又說:“還有王爺……”

西嶺月手一頓,回頭看他。

“你不是想知道他爲何不開心嗎?”

“爲何?”她果然被吸引了心神。

蕭憶卻不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她,那目光似是一種審視。

西嶺月從沒見過他這般眼神,心裡漸漸感到惶惑,輕聲喊他:“憶哥哥,你……看我做什麼?”

蕭憶被問住了,繼而無聲地笑:“原來你真不明白。”

西嶺月的確不明白。她只是隱隱覺得李成軒心情不好與她有關,否則今日在長公主府他不會不告而別,如今又留在書房不肯見她。可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究竟惹了他什麼,竟讓他如此生氣。

難道是因爲她沒聽話,今早又跑去安國寺查案了?李成軒會這麼小氣嗎?

西嶺月委屈地垂下頭:“大約是我這些日子太過放肆,惹王爺生氣了。不過,他總不會和我一般見識的,我明天再去找他賠罪吧。”

她說完心中所想,再次擡頭,就見蕭憶依舊望着她,那表情很是複雜。

西嶺月今日累極,實在沒有精力猜他的心思,更何況她還要去猜李成軒。她輕輕嘆息道:“憶哥哥,等搬到長公主府,我們有的是機會說話……這兩天,先讓我靜靜吧。”

蕭憶也知她定然心情波瀾,便頷首:“好,我看着你進去。”

西嶺月旋即推開院落的門,此時阿翠和阿丹都沒睡,聽到動靜齊齊走出來迎接她。她沒有回頭,快步往院子裡走,可才走了幾步,又聽到蕭憶在身後喊着:“月兒。”

“嗯?”西嶺月回頭。

月光下,白衣男子出塵絕世,恍如謫仙一般縹緲虛幻。他定定佇立在原地,目中閃過許許多多複雜的光影,有痛苦,有矛盾,有不捨,有深情……最終都化作滿腔堅定與期待,還有五個字:“我們離開吧。”

短短五個字,他說得很清楚很急切,也不顧阿

翠和阿丹在場。他知道,他的月兒定能聽懂。

西嶺月的確眼眶一熱。若是幾個月前,她聽到這句話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可如今情況不一樣了,她找到了親生父母,她有了很多羈絆,增添了很多顧慮和牽掛。

就好像她突然之間長大了,那個衝動的不顧一切的西嶺月再也回不來了。只剩下現在的她,學會了慎重,學會了瞭解,學會了許多許多人情世故。

所以她沒有回答,轉身走進了屋子,只留下身後一片星辰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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