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勁東輕哼一聲,繼續說:“你們作爲她的小弟,尚且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竟然跑來管我要人,你們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一番話語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丁朋的臉色當時就變得很難看。
疤哥見局面有些僵持,急忙出來打圓場:“老大失蹤了,大家心裡都很着急。我們過來只是想問問,龐先生是不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消息。”
龐勁東緩和了口氣,說:“林佩雯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有什麼閃失,我心裡同樣着急。只要能夠幫得上忙,能出十分力,我絕不出九分,但希望諸位不要把我當作嫌疑人。”
其實無論丁朋也好,星龍幫的其他人也罷,都沒有把嫌疑落在龐勁東的身上,丁朋剛纔的這句話本是想給一個下馬威。因爲知道龐勁東這個人極有能力,所以他想強加責任於龐勁東,逼使其盡心竭力的幫助自己,卻沒有想到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想起平日裡聽到的關於龐勁東的各種傳聞,加之其與林佩雯之間說不明白的關係,丁朋也不願輕掠其鋒,這時態度軟化了下來,問:“老大去哪裡掃墓了?”
丁朋的這個問題倒是出乎龐勁東意料之外,龐勁東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反問:“今天是你們前任老大的忌日,難道你們不知道嗎?”
丁朋沒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其他幾位老大。屋子裡一時沉默下來,衆人都顯得有些難堪。
龐勁東無意間的這句話,說出了一件讓他們多少有些尷尬的事。
林佩雯因爲自己姐姐的死因,曾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沉浸在自責當中,甚至情緒一度很不正常。龐勁東是知道這些事情的,但是其中還有一個龐勁東不知道的細節——爲了避免觸及林佩雯的痛處,星龍幫的人都儘量不去提起她的父親,也不去祭掃,將此留作林佩雯一個人的專利。因此久而久之,除了個別有心人之外,這位前任老大的忌日也就被忘記了。
其實這些混在社會上的人,從古至今都是最重情義的一幫人。僅舉一個例子,華人社會的很多黑幫組織,其前身在歷史上,是被各種電影演繹濫了的、抱定了反清復明宗旨的天地會。直到滿清已經覆亡,這些人仍然幾百年如一日的祭拜着大明崇禎皇帝。
雖然這一類黑社會組織,幾十年前在大陸就已經基本被掃滅了,如今的那些幫派與其沒有任何歷史傳承關係,“義”倒也曾是這些後來者最看重的一個字。因爲他們遊走於社會的邊緣,幹着違法的買賣,在各種危險中度日,這是他們唯一能夠依靠的東西。
但是現在的社會演變得如此功利,這幫人更是無法免俗。人走茶就涼的事情是很常見的,更何況是一個死人。因此儘管林佩雯現在把名字改回成原來的樣子,可以正確的心態去面對家庭的既往,卻已經無人會熱衷於追思她的父親了。更何況現在的很多老大是後期搏出位的,並沒有經歷過林佩雯父親的時代。
龐勁東察覺到這種尷尬的氣氛,多少猜到了這些隱情,因此不願讓這些老大下不來臺,立即告訴丁朋:“她今天一早就出去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因爲我很忙,又沒有什麼事找她,所以就沒聯繫她。”
丁朋質疑道:“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龐勁東肯定的點了點頭,然後補充說:“有幾個重量級的人物,可以證明我今天一直在家裡!”
“我相信你!”丁朋擺了擺手,示意龐勁東不需要繼續說下去。
丁朋根本不知道公安部副部長的女兒剛從這間屋子出去,認定了龐勁東是在虛張聲勢,只是他並不願意對龐勁東窮追猛打下去。
林佩雯曾經有意無意的對丁朋暗示過,住在這裡的原因之一,是希望藉助龐勁東的力量保護自己。雖然其他老大知道的事不如丁朋多,但是卻也能夠想到,以林佩雯多疑的個性,只有對龐勁東絕對信任,纔會搬到這裡住。因此即便是作爲林佩雯的一個密友,他們在這件事情上也要與龐勁東取得溝通。
龐勁東問:“你們怎麼知道林佩雯失蹤的?”
丁朋回答說:“今天我有事找她做決定,結果電話打了一天都打不通。後來問了其他人,才知道大家都一樣。”
龐勁東安慰道:“也許是信號不好,也許是手機丟了……”
這種說辭相當的幼稚,連龐勁東自己也不相信,而且很快就被事實否定了。
一個電話打到了丁朋的手機裡,丁朋剛剛接聽起來,表情就變得很凝重。
其他人見到丁朋的這種表現,立即猜到了電話是什麼人打來的。
丁朋問對方:“知道我們是誰嗎?”
很顯然的是,丁朋想用自己的身份震懾住對方,但是對方似乎表現得如龐勁東一般不畏權勢,也可能是早就摸清了這幫人的底細,結果使得丁朋沒有必要自報家門了,只能轉而問道:“你們想怎麼樣?”
掛斷電話之後,丁朋把手機扔到一旁,緩緩地說:“老大被人綁架了!”
其他老大立即七嘴八舌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這個電話的內容其實很簡單,只是通知星龍幫準備一千萬的贖金,兌換成等值的歐元,然後等待進一步的消息。
這些老大都是多少見過些世面的人,遇事不會輕易激動,但得知這些之後,仍然好像是炸了鍋一般,只有丁朋表現得很冷靜。
丁朋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剛纔被龐勁東一番頂撞,他在言語上也沒有表現出不悅,只是表情有些變化而已,而這已經是比較少見的情況了。
疤哥怒罵道:“特麼的哪來的兔崽子,竟然連我們的老大都敢綁!”
胖頭魚則問:“能不能查出來,到底是什麼人乾的?”
“現在可以說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丁朋說着,拿起自己的手機給衆人看。“而且打電話的人的聲音,明顯是經過電子裝置變聲的!還用了來電隱藏號碼,手機上根本不顯示!”
“操!”另一個老大罵了一句,然後惡狠狠地說:“如果被我挖出來是什麼人乾的,活扒了他們全家的皮!”
疤哥嘆了一口氣,問丁朋:“你認爲現在應該怎麼辦?”
丁朋沒有回答,而是把同樣問題丟給龐勁東:“你是我們老大的好友,我很想知道你怎麼看這事?”
龐勁東想了想,回答說:“對方如果只提出了要錢,那麼說明他們不過是求財,這就要相對好辦一些。把他們要的錢先給他們,然後再說。”
一個老大立即問:“如果他們不斷加碼怎麼辦?”
“你們畢竟是星龍幫,不是平頭百姓,也不是普通的有錢人。對方必定有所忌憚,我相信不會得寸進尺的。”
疤哥立即反對道:“可我們畢竟是混社會的,就這樣被人擺了一道,一旦傳了出去,星龍幫的臉面還往哪擱?”
另一個老大則說:“我看立即應該做的,是想辦法把這幫人揪出來!”
龐勁東說:“如果你們在座諸位,可以猜到對方可能會是什麼人,不妨馬上說出來!”
這些老大互相看了看,沒有一個出聲的。
在場的人心裡早有共識,綁架林佩雯的人,其來歷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星龍幫的對頭;另一種是求財心切的人。
對於前一種可能,但凡是混在道上的人難免要得罪許多仇家,但如果要立即確定誰的嫌疑最大,至少在當下做不到;至於後一種可能,在茫茫社會上想要找到什麼人膽子大到敢動星龍幫的老大,可能性就如大海撈針一般。
因此正如丁朋所說,現在沒有任何線索。
見這些人都沒有更好的主意,龐勁東搖了搖頭說:“如果對方情急之下撕票,星龍幫就更沒有臉面了!”
疤哥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沉聲說:“就這樣便宜了那幫王八羔子,真特麼的不甘心!”
龐勁東笑了笑,揶揄道:“那麼就不如報警吧!你看怎麼樣?”
疤哥不服氣的看了看龐勁東,低下頭不出聲了。
“所以我認爲,首先應該籌付贖金,然後想辦法找出這幫人!”頓了頓,龐勁東補充說:“當然,這是你們星龍幫內部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不好插手,只是提出一點建議!”
大家心裡都清楚,如果林佩雯死了,星龍幫的臉算是丟到國外去了;但是如果報警,星龍幫的臉面就是丟到火星上去了。兩相比較之下,很多人還是寧願犧牲林佩雯。
不過林佩雯畢竟沒有死,所以還是得想辦法。如果她回來繼續當老大,知道了有人心痛錢而沒有支付贖金,那麼這個人就要倒大黴了。因此只要林佩雯沒有死,這些人還是要裝裝樣子表忠心的。
丁朋對這些老大的心思掌握得最準,龐勁東的這些話本應該是他說的。但是如果真的由他完全決定下來,難免會招致其他老大的不滿,這個原因是很淺顯的——沒有人願意爲了別人往外送錢。早就已經有很多人忌恨他權重,這樣一來會讓他在幫裡更加孤立。所以他設法讓龐勁東出面,用這些道理堵住其他人的嘴。這時他看了看其他人,緩緩地說:“表決一下吧!同意付贖金的舉手!”說罷,他第一個舉起了手。
丁朋是看着林佩雯長大的,林佩雯的父親和姐姐臨死前,先後託孤於他,即便從個人感情角度出發,他也不希望林佩雯出現任何閃失。
兩個明顯唯丁朋馬首是瞻的老大,立即跟着舉起了手,這種示範效應帶動了胖頭魚。疤哥則猶豫了一下,不太甘心的慢慢舉起了手。還有幾個老大,看了看舉手的人後,也舉起了手。
有幾個老大本來是不情願的,但是在贊同者佔了多數的情況下,如果繼續堅持自己的意見,顯然會在將來帶給他們嚴重的負面影響,因此最終也舉起了手。
“既然大家全都同意……”丁朋放下了手,目光掃視着這些表情各異的老大,緩緩地說:“現在咱們來分配一下,誰該拿多少!”
龐勁東一聽這話,就知道星龍幫內訌將至。
果不其然,胖頭魚率先發難,對疤哥說:“咱們這幫人裡面,屬你生意做的最大。我看你應該多掏點出來,給大家做個表率。”
疤哥不滿地問:“大家都一樣混飯吃,我有什麼不一樣的?”
“當然不一樣!你是多種經營,既開店,又幹拆遷!”胖頭魚眯縫着小眼,兩邊腮幫的肥肉一鼓一鼓的,看不出來是不是在笑。
一個綽號叫“藍毛”老大幫腔道:“要說開店,酒吧街的鴨子至少有一半,是從你疤哥那出去的;要說拆遷,你去年一年就幹了多少個工程。拆遷這行油水太大,我們那點乾癟錢哪裡比得上!”
疤哥立即反擊道:“要是羨慕的話,你也來幹拆遷,我把所有活兒都讓給你!”
“我倒是想,可惜門子沒有你硬,擠不進去!”
“你以爲拆遷好乾嗎?下面的人惹了事,打傷打殘了拆遷戶,都得我掏出錢來平!”嘆了一口氣,疤哥繼續說:“我也就是賺這麼點辛苦錢,你還好意思說我多種經營。我在酒吧街就那麼一家店,胖頭魚有五家呢!”
胖頭魚譏諷道:“我是養小姐,而你是養鴨子,那玩意兒可是稀罕物!”
一場羅圈架就此開打,龐勁東懶得看這些老大互相掐,起身回到臥室睡覺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間雅晴輕輕敲響了房門,告訴龐勁東:“他們請你下去!”
龐勁東回到客廳的時候,但見這些老大一個個臉紅脖子粗,滿臉不服不忿的神色。倒是丁朋表現得很平靜,可以看出來正是他,剛剛把這場內訌強行壓制了下去。
同樣是在丁朋的協調下,這些老大盡管並不情願,還是就各自的份額達成了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