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沒想到,龐勁東這次簡單的探親之旅,竟然會變得如此複雜。
龐勁東本來不想說話,但是事情畢竟因自己而起,總這樣保持沉默也不是辦法。
於是,龐勁東輕聲咳嗽了幾下,打破了眼下的沉默:“四爺爺,這個阿猛之前說的那些話是說謊,後來說的那些話也未必就是實話。我覺得他有可能是受了外人的收買,既是爲了除掉我,更是爲了在我們家族內部造成猜忌和不和。在事情沒有徹底查清楚之前,不能因爲一個外人的胡言亂語而爲難家裡的人,否則就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龐勁東話音一落,龐天嘯立即投去感激的一瞥,龐天寵則微微點了點頭,就連龐文瀾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說的不錯,還是我這個侄孫有見地。”
龐勁東嘆了一口氣,又說:“現在唯一應該做的,是把這個阿猛好好看管起來,讓他說實話!”
龐勁東實在痛恨這個阿猛,就算是他的確是受了家裡人的指使,龐勁東對他的憎恨也要超出對自己的親人。
龐勁東原本以爲,以叔祖的個性,會對阿猛嚴刑拷打,卻沒有想到叔祖只是一擺手,吩咐道:“把阿猛給我押起來!”然後又命令楊家威:“從今天開始,着你對大少爺嚴加管束,不管他幹什麼都要跟在後面,而且要每天向我彙報他的情況。”
阿猛掙扎這想要站起來,向龐文瀾哀求道:“將軍,我們一家老小的性命……”
龐文瀾似乎忘記了自己的承諾,衝着阿猛的肩頭狠踹一腳,罵道:“滾下去!”
事情就這樣暫時告一段落,由於真兇始終沒有浮出水面,因此所有人的心頭都更加沉重了。
紅巖谷基地那邊傳來消息,由於基地和血獅軍團發展速度過快,因此有許多問題亟待解決,而且現在美國的選戰已經進入最關鍵的時刻,安德森是否能夠勝出還是未知之數。
龐勁東本來計劃過兩天就離開長箐山,前往美國處理這些事務,現在卻沒有辦法拍拍屁股走人,只能繼續在長箐山耽擱下去了。
由於楊家威需要監管龐天寵,沒有時間繼續陪龐勁東,龐勁東就只得帶着自己的一干手下到各處晃盪。
所幸果敢共和軍的人也都認識,無論龐勁東去任何地方,都沒有人阻擋。
很快的,龐勁東發覺,似乎總是有一雙大眼睛悄悄的跟在自己的身後。
當龐勁東猛然一回頭,這雙大眼睛就消失不見了。
直到有一天,龐勁東帶着唐傳江、風間雅晴和長野風花,來到山腳下的一片田野當中。
“這裡好美啊!”女孩子都有愛美的天性,這種天性既包括對自身美麗的追求,也包括對美好事物的熱愛。
風間雅晴和長野風花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讚歎,立即撲到了田野當中。
這片田野種滿了一種美麗的草本花卉,一眼望不到邊際。這種花全株都是粉綠色,葉長橢圓形,抱莖而生,單生枝頭。
此時正是開放的季節,花朵很大,而且極爲豔麗。
多數花朵都是紅色的,間或有一些紫色和白色,一同向上開放着。
每當微風吹拂過,每一片花瓣都會隨風擺動、搖曳,讓這美麗的色彩跟隨着了流動起來,更使得這種美在一閃那間似乎有了生命力。
間或還會有一股的馨香飄來,落入人的鼻孔當中,如陳年好酒一般醉人。
其他人都不知道這種花,龐勁東卻認識。在南美洲當僱傭兵的那幾年,龐勁東經常看着這種鮮花怒放,然後結成果實,再然後被收割,被製造成罪惡。
風間雅晴的鼻尖俯在一朵花上,深深地嗅了一口,然後問龐勁東:“這是什麼花啊?”
龐勁東微微一笑:“俗名鴉片花!”
聽到這句話,風間雅晴如同畫面被定格一般,立即愣在了當場。
過了一會,她“噌”的躥起來,和長野風花一起躲到了龐勁東的身後。
龐勁東微笑着搖了搖頭,告訴兩個女孩:“如果只是作爲花而言,罌粟只是一種花,而且還是非常美麗的花,對人沒有任何危害,也不會上癮的。”
長野風花將信將疑地問:“真的?”
“真的!”龐勁東點點頭,告訴長野風花:“罌粟花結成果實之後,割裂果實會流出一種乳白色的液體,這纔是鴉片的原料。說起來,罌粟本身沒什麼,就連籽也沒毒害作用,很多地方還拿來做調味料呢。”
到達長箐山的幾天來,龐勁東第一次見到這裡種植的罌粟,這也提醒了龐勁東,這是個什麼地方。
長野風花微蹙峨眉,表情十分可愛:“主人爲什麼這樣明白呢?”
龐勁東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風間雅晴回答道:“主人當年在南美洲……”說到這裡,風間雅晴突然覺得,沒有必要讓長野風花知道那麼多,於是又把後面的話嚥了下去。
事實上,風間雅晴是要通過這句話,完成自己對龐勁東稱呼的轉變。
龐勁東自己也覺察到,風間雅晴現在同樣不稱呼自己“先生”了,而是改叫“主人”。
龐勁東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轉而問長野風花:“古人通常把罌粟叫做米囊花,你知道有什麼描寫米囊花的詩句嗎?”
長野風花立即答道:“濃紅淡白間禾麻,流出膏脂幾萬家。原隰畇畇田上下,可憐栽遍米囊花。清代,林鴻年,《咸陽道中見罌粟花感賦》。”
龐勁東鼓起掌來,只用一個字稱讚道:“好!”
除了龐勁東之外,長野風花的才學在另外兩個人身上,引起了截然不同的反應。
風間雅晴是氣得鼓鼓的,不斷對長野風花翻白眼,因爲她對詩詞韻律這些東西根本就是一竅不通。
唐傳江則是站在遠處看着,心中好不羨慕龐勁東的豔福。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插了進來:“還有……鄯闡東風不作寒,米囊花似夢中看。珊瑚舊是王孫玦,瑪瑙猶疑內府盤。嘶過驊騮金匼匝,飛來蛺蝶玉闌干。瘴煙窟裡身今老,春事傷心思萬端……是明朝程本立的。”
龐勁東順着聲音看去,發現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這是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個子比長野風花還要矮一點點,肌膚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
滿頭烏黑的頭髮,隨意的披散着。一雙大大的眼睛烏黑閃亮,閃動着如同湖水一般的波粼。
“你是……”龐勁東說着,不由自主的跨前了一步。
“你是……龐勁東?”女孩說着,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其實兩個人之間還有很長一段距離,這個女孩剛出現的時候,唐傳江就已經發現了,因爲發覺她沒有什麼惡意,也沒有能力造成什麼威脅,所以就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以免打擾正忙着吟詩作賦的龐勁東。
“我就是龐勁東,請問你是……”龐勁東注意到對方的動作,立即停住了腳步。
“你真是龐勁東?”女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很認真的自我介紹道:“我是你堂妹龐無雙!”
“啊?堂妹?”龐勁東聽到這句話立時想起,四叔祖的幾個子女年紀都不小了,大伯龐天寵更是已逾知天命之年,家中應該早就有了第三代,甚至第四代都有可能。
只是四叔祖沒有允許孫子孫女們出席歡迎宴會,緊接着又出了阿猛的事情,大家心裡都十分煩亂,也沒有人把這些堂兄弟、堂姐妹介紹給龐勁東。
龐無雙歪着頭,打量着龐勁東,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麼證明自己是龐勁東?”
龐勁東的一生中遇到過很多問題,但沒有任何一個如同龐無雙的問題一樣,既非常簡單,又讓人難以回答。
龐勁東想來想去,實在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確是自己,只得問龐無雙:“你爲什麼會這麼問?”
龐無雙想了想,回答說:“像你這種人,時刻處於危險之中,會準備幾個替身的。誰知道現在的你,究竟是真正的你,還只是替身?!”
這句話讓龐勁東不得不佩服堂妹豐富的想象力,看似如此單純可愛,實際上已經有了裡維參議員這種政客的覺悟:“我如果沒說錯,你已經跟了我兩天了,還沒確定我就是我?”
龐無雙立即反問:“我既不認識你,以前又沒見過你,怎麼知道現在的你的確是真正的你?”
“問得好,這就要從人和宇宙的關係開始講起了!”龐勁東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在你身上長久以來,一直就有一個問題在纏繞着你:‘我,是誰?’我是龐勁東嗎?不!這只是一個名字……”
龐無雙擺擺手打斷了龐勁東:“經典臺詞不要亂抄!”
龐勁東頓時語塞,站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風間雅晴和長野風花雖然沒有看過《武林外傳》,但是也看得出來,這個堂妹剛一出場,就給了龐勁東一個下馬威。兩個女孩抿嘴偷笑起來,看着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龐勁東愣怔了許久,最後訕訕地說了一句:“反正我就是龐勁東,你願意相信就相信,不願意相信就算了!”
“嗯,本來我還想來個滴血認親的,聽你這麼一說,我就相信你了!”龐無雙說罷,“咯咯”的笑了起來,這讓龐勁東猛然意識到,其實剛纔她一直是在逗自己。
龐勁東本來想問:“你怎麼證明自己是我的堂妹?”想想又覺得無聊,自己作爲哥哥理應寬容大度,於是轉而問道:“你是我哪位叔伯的女兒?”
龐無雙告訴龐勁東,她是龐勁東二伯龐天懿的女兒,也是龐天懿唯一的孩子。
龐天懿本人雖然在同輩中排行第二,卻是老來得女,這個女兒是家族第三代年紀中最小的,剛過及笄之年。
正是因爲年紀小,加之機靈可愛,因此龐無雙在家族裡很受寵愛,就連重男輕女的龐文瀾也視若掌上明珠。
“哦!”龐勁東點點頭,說:“原來你是二伯的女兒!”
“我知道你是我堂叔的兒子……”龐無雙用手指點着龐勁東,慢慢悠悠地說:“你真的很帥呢,爸爸說你有我們龐家男人的風度!只不過,你這一來,倒是給我家裡惹了不少麻煩!”
“我也不想啊……”龐勁東無奈的聳聳肩膀,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說到這裡,我倒要問你一件事,在大伯和三叔之間,四爺爺更加寵信誰?”
龐勁東原本以爲龐無雙是個小孩子,才毫無忌諱的說出這個問題,但卻沒有想到她是人小鬼大。
龐無雙一瞪大大的眼睛,煞有介事地問:“你不會是想幹預我們家的事情吧?”
“哪裡,哪裡!”龐勁東急忙擺擺手,解釋說:“我只是關心而已,所以隨便問問,你可以不說!”
龐無雙“撲哧”一笑:“逗你玩呢,大家都是一家人,你關心我們的事情也是應該的!”又笑了笑,龐無雙繼續說“爺爺當然最喜歡大伯了,其次就是我爸爸,對三叔嗎……始終不太得意!”
龐勁東試探着問:“阿猛的事情,你應該聽說了吧?”
龐無雙點點頭:“是啊!”
“有一件事情讓我感到很奇怪,阿猛指責自己是受三叔指使的時候,四爺爺根本就不相信,還當面戳穿了謊言。但是當阿猛自稱是被大伯脅迫的時候,四爺爺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懷疑。這樣看起來,四爺爺好像對三叔的信任,要更多一些。”
“是這樣的,有些事情大家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一清二楚。”龐無雙一本正經的解釋起來,搖頭晃腦的樣子煞是可愛:“爺爺最寵信的人是大伯,將來接替果敢共和軍總司令是遲早的事情,其次喜歡的呢,就是我爸爸了……對於三叔,爺爺一直是不怎麼得意的。雖然他這個人蠻有野心的,但一直也沒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