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弱的咳嗽再次響了起來。
電話已經掛斷的房間裡亮着燈，裝修比起中洲普通人家都要落後幾十年的臥室裡散落着沾染血跡的紗布，房間外傳來了濃郁的藥草味道，有些髒亂的牀上散落着幾個被捏碎的鈕釦，還有注射過後的針頭。
王逍遙的身體靠在牀上，衣服堆積在一旁，渾身上下除了頭部之外，幾乎已經被層層紗布完全纏繞起來，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木乃伊一樣。
他劇烈的咳嗽着，蒼白的臉色不斷轉換，變得血紅，變得鐵青，然後再次變得慘白，劇烈的疼痛再次從全身上下涌了上來，心臟似乎停止跳動，五臟六腑瘋狂的抽搐着，撕裂，劇痛，伴隨着難以忍受的，彷彿是從血液和骨頭中散發出來的酥癢，種種感覺讓他整個人的呼吸都變得紊亂，身體不斷顫抖着。
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中洲最敏感的一段時期，本應該在吳越坐鎮的中洲議員王青雷出現在臥室裡，他的手裡拿着一個注射器，有些迷幻的液體在燈光下閃爍着妖異的光芒。
王逍遙的咳嗽逐漸停歇下來。
他對着王青雷擺擺手，低聲道：“還要在等等，現在再來一針的話，我怕撐不住。”
王青雷皺了皺眉，這個似乎習慣在所有人面前隱藏自己的資深議員在面對王逍遙的時候似乎放下了所有防備，整個人帶着無法掩飾的焦慮和煩躁：“你現在這樣就能撐得住了？最後一針，藥快要熬好了，醫療團隊帶着儀器正在路上，這一針能勉強支撐到他們過來，第三針，以你的體質，問題不大。”
王逍遙還是搖了搖頭。
這一小支注射器裡裝着的，是特質的興奮劑和麻醉劑，兩種藥物完全結合在一起本來就是不太科學的，但這卻可以在緩解王逍遙痛苦的同時讓他保持着清醒。
截殺王聖宵。
這一切只是計劃的開始，如今這個開始很成功，接下來自然還有一系列的後續。
可是注射器裡的興奮劑是有着強烈致幻作用的，加上麻醉劑帶來的疲憊與困頓，一針兩針，王逍遙巔峰無敵境的體質扛得住，但短時間內在來第三針，這種劑量，加起來甚至能玩壞十幾頭棕熊了，王逍遙也扛不住，他害怕自己也因爲這幾針的原因失聯，或者處在神志不清的狀態裡。
“其他行動已經佈置好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哪怕短時間內失聯，問題也不是很大。”
王青雷緊緊皺着眉頭：“你小子別倔，聽哥一句勸。被痛苦活活折磨死的人你我見過不少，幹嘛跟自己較勁？”
王逍遙本能的還想要拒絕，可話到嘴邊，似乎想到了什麼，沉默了兩秒鐘，沙啞道：“那來三分之一吧。”
王青雷無奈嘆了口氣。
王逍遙微微偏頭，露出了脖頸，任由王逍遙拿着注射器，一針紮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面。
三分之一的刻度一到，王青雷第一時間收針。
“煙。”
王逍遙咳嗽了一聲，聲音愈發嘶啞，他的身體仍舊在不斷的顫抖着。
王青雷給他點了根菸，王逍遙躺在牀上，閉着眼，死死的咬着菸頭，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順着臉龐，順着脖頸，滲透進了紗布裡，跟血液融合到了一起。
王逍遙大口吸着煙，一言不發。
直到一根菸即將燃盡的時候，他纔將菸頭吐出來。
麻醉劑和興奮劑在身體內同時起着作用。
痛苦逐漸減緩，但極度的恍惚開始出現。
王逍遙咬了咬牙，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整個人的身體卻猛地一震。
包裹着他全身的紗布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了大片的鮮紅。
他身上無數的傷口崩裂，那種麻醉劑都無法完全壓制下去的痛苦讓他悶哼了一聲，但他的眼神卻開始變得清醒了一些。
這就像是一個惡性循環。
爲了壓制痛苦，他要注射興奮劑，而爲了對抗興奮劑帶來的恍惚，他要主動撕裂身上的傷口，當藥效開始減退，比起之前更加痛苦的劇痛就會再次折磨他的身體，然後他就需要再次注射興奮劑。
王青雷站在他身邊看着這一系列的操作，他的嘴角不斷顫抖抽搐着，臉色也有些泛白。
現在王逍遙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保持着清醒的意識。
“值麼？”
王青雷問道。
王逍遙做了很多安排，理論上來說，那些安排是不會出現太多問題的，可爲了防止那個萬一，卻要承受經歷的這些，值麼？
“這麼多年的計劃...”
王逍遙的聲音再次穩定下來，鮮血在紗布上不斷渲染，他的聲音堅硬的像是一塊石頭：“我不想出現任何變數。”
他的聲音沉默了一下，繼續道：“我跟小宋詞的電話你聽到了吧？”
“三個人，三座城。”
王青雷點點頭：“她怎麼回答的？”
王逍遙笑了笑，他的眼神變得有些狂亂，意識似乎有了即將崩潰的徵兆：“她說她是北海王氏的人。”
王青雷沉默下來。
他忍不住點了根菸，大口吸了一口，才笑了笑：“這種剛烈，像是她的性格。”
“剛烈？這簡直是個瘋子。”
王逍遙眯起眼睛：“相比於聖宵，我這位侄媳婦才更像我哥一點，不，確切地說，她更像是北海的歷代族長，那種可以在最絕望的環境裡丟掉一切理智和恐懼的瘋子，沒有愧疚，沒有思想，只有最極端的瘋狂。”
“她拒絕了我們。”
王逍遙繼續道：“這意味着她寧願看着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婆婆去死，她無所謂了。”
王青雷抽着煙，突然問道：“北海的未來，也無所謂了嗎？”
“是的，無所謂了。”
王逍遙點了點頭：“她已經不在乎了，只要我們今晚敢殺聖宵和嫂子，她就會報復，不惜一切代價的報復。”
“你可是巔峰無敵境，而我是中洲議員...”
王青雷嘴角勉強牽動着，聲音也越來越小。
王逍遙默默的看着他，幽幽道：“是啊，可這能說明什麼呢？她連北海王氏都不在乎了，還在乎什麼?”
王青雷似乎想到了什麼，他連維持自己的表情都有些勉強了。
“小宋詞會報復我們的，一定會，巔峰無敵境，中洲議員...這又能怎麼樣？她如果真的發瘋的話...”
頓了頓，王逍遙聲音低沉道：“他甚至連我們在哪都不需要知道啊...”
似哭似笑的聲音裡，王逍遙的聲音帶着一種讓王青雷徹骨冰涼的狂熱：“因爲她到時候只需要毀滅這個世界就夠了，我們在哪，我們是誰，我們什麼實力，都無所謂了，世界毀滅了，我們還能活麼？哈哈，砰的一聲，大家一起完蛋，什麼北海王氏，什麼議會，什麼東皇，都去tm的。”
王青雷用力咬了咬菸頭，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衝向腦海。
他的頭皮甚至渾身上下都有些發麻。
這纔是他最恐懼的結果，一個他根本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的結果。
但這就是北海。
理論上，全世界有比北海強大的勢力，比如中洲，比如星國。
但實際上，那所謂的強大沒有意義，因爲他們都有毀滅彼此的能力。
真到了窮途末路，誰慣着誰？
蘑菇。
北海的蘑菇。
“帝兵山到底掌握了多少蘑菇？”
王青雷忍不住問道，這個問題，即便以他在北海的地位都是無法知曉的，歷來只有北海歷代族長清楚，估計王逍遙都沒有確切的數字。
“不知道。”
王逍遙搖了搖頭：“估計和議會差不多吧，或許少一些，不到三百，但數量在二百以上。”
“聽起來...聽起來...”
王青雷想說什麼，但卻說不出口。
不到三百的蘑菇，與雪國星國那種號稱有五六千蘑菇儲備完全沒得比。
可號稱全球絕對霸主的中洲也只有不到三百而已。
這玩意看的是數量麼？
數量或許會有一些意義，但絕對不是全部意義。
蘑菇這種東西，看的是當量。
十萬噸級的蘑菇和千萬噸級的蘑菇有的比嗎？
怎麼比？
可是在數量統計上，無論是十萬噸級，還是數千萬噸級的滅世級，數量都是1.
北海所謂的不到三百，一旦宋詞發瘋，將發射目標對準星國，對準雪國，對準歐陸，她用什麼方式攻擊，對方迴應的必然也是同樣的方式。
然後就不會有然後了。
她不需要針對王逍遙做什麼。
只是一個按鈕。
無論王逍遙還是王青雷都要死，大家一起死，也就沒有了勝利者。
畢竟北海與恆國完全不同。
恆國也有蘑菇，但他們卻沒有與之配套的，可以打擊全球範圍的發射技術。
而這種技術...
北海有，而且早就有了。
“其實不止是蘑菇。”
王逍遙緩緩道：“數百年前，北海王氏剛剛成立的時候，我們的先祖跟霧都方面有過交易，那次的交易數額高達數百上千億星元，那時是北海王氏剛剛成立二十年左右的時候，是我們凝聚力最強但也最危險的時候，那次交易北海高手盡出，林族的先祖，也是在那一次交易之後正式成了我北海的戰神王。
那看起來是一次北海王氏進入歐陸清掃黑暗世界的行動，但實際上北海卻從霧都手裡買了一份很重要的資料，當時全世界都認爲我們買的是關於蘑菇方面的技術，可實際上那時我們就已經有蘑菇了。
我們在霧都手裡買的，是一份關於暗物質武器的資料，那份，這份資料北海是一直在研究的，後來這份資料被共享給了中洲，雙方合作研究了近百年，雖然一直以來這方面的研究進展不大，但數百年時間，要說一點成果都沒有，我是不相信的。”
“什麼鬼東西？”
王青雷一臉懵逼，真的感覺自己像是在聽故事一樣。
他也是北海王氏的核心之一，但卻從來沒有聽過這方面的消息：“你確定有這回事？”
“有肯定是有的。”
王逍遙笑了笑。
“但是帝兵山明顯沒有這方面的實驗室。”
王青雷一字一頓的開口道。
“確實如此。”
王逍遙點點頭：“所以如果沒猜錯的話，暗物質武器的實驗室，應該是在...北海監獄！”
北海監獄。
北海王氏最神秘的建築，很多人都聽過北海監獄的存在，但卻極少有人知道北海監獄在哪。
人們大概只能猜測北海監獄其實是建立在深海之下，不是沒有人搜尋過，中洲甚至東島的海上力量搜尋了無數次，最先進的雷達，最精準的搜索，但卻始終無法發現北海監獄的位置。
王青雷沉默着，半晌，他才咬了咬牙，開口說了一句：“草！”
“所以，跟我們同歸於盡的會是小宋詞，會是聖宵和大嫂...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哥養傷的地方，應該也是在北海監獄，如果那裡真的足夠先進的話...”
王逍遙沒有再說下去。
可是王青雷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座建立在深海中的監獄，蘑菇顯然很難影響到。
王天縱在那裡接受治療。
如果在把王昊天送過去，給監獄留下足夠的資源，技術資料以及一部分心腹...
當世界毀滅的時候，北海監獄依舊可以在深海中運行着。
所以當冬天過去，十年，二十年後...
王天縱死不掉，王昊天也會長大，那一片廢土中，北海監獄就會成爲新的北海王氏。
他們爭來爭去，爭得不過是個寂寞。
“王聖宵不能死。”
王青雷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開口：“起碼要給他們留下希望，徐徐圖之。”
“所以我也挺偉大的哈。”
王逍遙虛弱的笑了起來：“如果沒有這次通話，如果我已經昏迷，這個變數出現，一切就都不可收拾了，從這個角度來看，我等於是拯救了世界。”
“我代表全世界謝謝你。”
王青雷沒好氣道。
王聖宵不能死，這話竟然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
王青雷心裡有些不甘心，但卻沒有更好的辦法。
“徐徐圖之...”
他苦笑了一聲：“我這裡還有個消息。”
他的聲音有些無奈：“林族已經正式入世了，以北海和林族之間的關係，林族應該不會對北海不聞不問的，你的所有計劃，在林族面前，未必能起到太大的成果，我們未來的路還很長。”
“我知道。”
王逍遙很平靜。
“你知道什麼？”
王青雷驚了。
“我知道林族會入世，這是必然的結果。”
王逍遙笑了起來：“從聖宵那兔崽子組建聯盟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以林楓亭的性子，確實很難對北海不聞不問，但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你覺得林族幫北海一把的時候會放過你嗎？”
王青雷氣笑了。
“投靠東皇宮就好了啊。”
王逍遙的回答根本不帶半點猶豫的：“不然你以爲我前段時間在兩院演習的時候去華亭幹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