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瀾重新坐在了自己的墓碑上,眯着眼睛,靜靜的看着天邊即將沉沒的夕陽。
李東城站在他身邊,背影挺直,目光安然。
“真是神奇。”
李天瀾輕聲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會來到這裡,會看到你們,時空的界限...呵...”
“我也沒有想過。”
李東城靜靜道:“我曾經和姐姐無意間踏足過那片時空,我見到了夏至,但卻沒有來得及找到你們,我那時拼命的想要見到你們,告訴你們一切,現在才發現,因爲....的原因,一切都變得完全不同了。”
他的神態逐漸變得輕鬆。
夕陽徹底沉沒下去。
夜幕籠罩溪湖。
朦朧的夜色裡,溪湖平靜柔和的水面倒映着漫天的星光,清風溫柔,李東城的眼神中光彩流轉,帶着釋然。
有太多時候,看起來完全無解的死結,差的其實就是一次見面。
他曾經以爲自己的出生完全是一個錯誤。
他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復仇的工具。
仇恨似乎就是他人生的唯一意義,殺戮貫穿他的一生,沒有未來,也沒有過往。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在所有該死的人都完全死亡之後,他的存在彷彿就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所以他試圖終結自己,在無數次的嘗試完全失敗之後,他重新回到這座墓園,靜靜的活着,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因爲他真的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做什麼,他不想去看自己的未來,只是想待在這裡。
墓園並不枯寂,起碼在他心裡是這樣,只有待在這裡,他才能意識到自己的來處,意識到自己是誰。
李天瀾的出現徹底衝碎了他完全封閉的內心。
不同的時空,同樣的父母。
這就是他的來路。
李東城第一次意識到他的枯守與執着其實並沒有意義。
因爲不是所有離別都是永別。
他們在各自的時空裡有着不同的故事。
他們於他,或者他於他們,對於雙方而言,彼此不過是一場遠行,總能重逢。
“謝謝您能來這一趟。”
李東城看着李天瀾,聲音柔和:“感覺真好。”
“不虛此行。”
李天瀾靜靜的看着李東城,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一切值得。”
“是的。”
李東城認真的點了點頭:“一切值得。”
李天瀾的身體放鬆下來,安靜的打量着周圍的墓園。
這裡埋葬着東城無敵,白清淺,東城秋池,鄒遠山,王月瞳,東城如是...
所有跟他有關係的人都長眠在這裡,還有他自己。
可說心裡話,李天瀾內心的觸動並不大。
這片時空中的自己隕落後,身邊的人必然悽慘,可李天瀾卻很清楚,真正跟他有關係的人還在另一片時空中活的很好,而且越來越好。
所以李天瀾心裡沒什麼悲哀,可唯獨對李東城,他真正有種血脈相連般的親近。
李天瀾自己都說不上來這是爲什麼,因爲在他的內心,他和這片時空中的自己其實不是一個人,李東城也不能算是他的兒子,這是他自己的認知,可這種親近,卻彷彿在提醒着他事實並不是這樣。
李天瀾猶豫了下,終究還是沒有提起這個話題,只是問道:“東城家族,是在我隕落後覆滅的嗎?”
“嗯。”
李東城點了點頭:“您當年隕落後,不到一個月,爺爺死於空難。姑姑被人舉報,都是一些莫須有的罪名,但卻被直接送進了監獄,姑父死於車禍,奶奶承受不住打擊,瘋了,進了精神病院,沒幾個月也去世了,姑姑死在了監獄裡,她進監獄的時候就懷孕了,我本應該有一個表弟的,也沒活下來,阿姨...阿姨在您出事之後自殺了。”
李天瀾面無表情的聽着,手指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的墓碑。
他本以爲自己可以對這一切都無動於衷。
可將李東城的話代入到自己的思維中,他的內心突然涌出一種無法抑制的憤怒。
東城無敵死於空難,白清淺瘋了, 懷孕的東城秋池死在監獄裡,連孩子都沒留下, 鄒遠山死於車禍,東城如是自殺。
李東城迴避了名字,只是說了稱呼。
可被李天瀾代入進來,那一個個稱呼卻讓他的內心無比冰冷。
因爲他很清楚,如果沒有輪迴宮主,如果自己按照既定的軌跡走下去,那麼時空其實沒有分別,李東城所說的, 也必然是自己以及自己身邊的人要經歷的。
“誰幹的?”
李天瀾深深呼吸,問了一聲。
“主力是豪門集團和東南集團,也有學院派的影子。”
李東城輕聲道:“這些人,都被我解決了。”
“解決了?”
李天瀾反問了一聲。
“解決了。”
李東城嘴角微微揚起,內心那種已經麻木的仇恨開始在空洞的內心中翻涌:
“太子集團,上上下下,從高層到基層,只要是跟太子集團有關係的人,我都殺了,在位的,離任的,他們的家人,朋友,親戚,鄰居,只要是跟他們有一點點關係的人,現在都不存在了。
學院派和東南集團同樣也是這樣,我記得那一年我幾乎沒做別的事情,就一直是在殺殺殺,殺到最後,纔有人告訴我,已經沒什麼可以殺的了。”
李天瀾怔住了。
只有真正瞭解豪門集團的人才明白那一句從高層到基層到底是包含了多少人,如果在加上跟他們有關係的人...
而且這還不是全部。
在加上東南集團和學院派...
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
幾萬?
幾十萬?
而當這一切全部毀滅的時候,中洲內部又將混亂到什麼程度?
“議會就這麼看着你一直殺?”
李天瀾只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李東城沉默了一下,擡起手指了一個方向。
“那邊有一座城市,很近。”
李天瀾挑了挑眉,他當然知道那個方向的城市是哪裡。
“華亭?”
李天瀾問道。
李東城嗯了一聲,笑了起來:“華亭現在正重建呢,議會不會容忍我的行爲,我自然也不會容忍他們,雙方都忍無可忍,那就打吧。
然後華亭就消失了,過幾年大概會建好吧。”
李天瀾:......
“我對這裡其實沒什麼感情,在我眼裡,這裡和星國,和東島,和歐陸是一樣的,都是被我統治的區域。
只是有些人顯然不這麼想,大局爲重大局爲重,這話我聽了很多次,然後我只是用行動告訴他們,什麼纔是真正的大局。
再後來,就沒人在我耳邊說什麼大局爲重了。
因爲他們都明白了一個道理,我是劍神,而劍神不屬於某個國度。而所有國度,都屬於劍神。
我在我的國度裡殺人,有人不服,那就去死好了。”
李天瀾:......
他看着李東城,眼神完全是懵的。
李東城的做法完全挑戰了他的認知。
李天瀾只覺得自己真特麼是漲見識了,他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輕描淡寫,見識到了什麼是真正的霸道。
在心狠手辣這一塊,他感覺自己完全被自己的兒子秒殺了。
“您會體會到我的心情的。”
李東城看着李天瀾:“我大概能夠理解到您的心情,這只是因爲您還沒有突破。
當您再次突破然後站在那個境界的巔峰您就會發現,所有可以殺死您的力量都已經不存在了,您可以一個人打敗整個世界,那麼整個世界就註定要臣服在我們腳下。
不同的集團,不同的國度,勾心鬥角,其實挺沒意思的。
我允許這個世界不同的人保留不同的叫法,但他們都應該清楚,這只是我的仁慈,他們也應該意識到真相。
真相就是這個世界,不同國度或許有不同的叫法,但真正的國度,只有一個,那就是劍王朝。”
李天瀾輕輕吸了口氣。
這一刻他真的覺得以複製北海王氏爲目標的東皇宮有點土鱉。
實力沒有到那個層次,格局上的差距是必然存在的。
劍王朝...
是不是隻有到了這一步,纔不負王朝之名?
“真想去看看...”
李天瀾笑了起來。
“那就去看看。”
李東城也在笑:“您要是有興趣,我可以給您介紹一下我的學生。”
他如今已經不是劍王朝的主宰。
掌控着劍王朝的人是林清明。
可林清明顯然達不到他的高度,劍王朝能有如今的地位,李東城的存在纔是關鍵中的關鍵。
李天瀾沉吟了下,點點頭:“看看也好。”
李東城的劍氣撲了出去,千米之外,一艘小船在劍氣的推動之下快速接近湖心島。
他微微轉頭,看着木屋的方向。
視線中,換了一身衣服的林清雅腳步輕快的小跑過來,她的手裡拿着一卷畫軸。
“先看看清雅爲您準備的禮物。”
李東城輕聲道。
他的目光落在林清雅身上,無比深邃。
他的劍氣隨時都籠罩着溪湖,這裡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感知。
而在他的感知裡,木屋中,林清雅和東城月正依偎在一起睡的正香。
可視線裡,卻是林清雅拿着畫軸小跑過來。
“父親,夫君。”
林清雅來到兩人身前喊了一聲。
李天瀾有些尷尬,只能再次重複了一句:“其實我不需要禮物。”
“這是我們三個的一點心意。”
林清雅笑盈盈的將畫軸遞給李天瀾:“希望父親可以喜歡。”
李天瀾遲疑了下,伸手接過來,看着林清雅有些期待的目光,他小心翼翼的將畫軸展開。
畫軸裡自然是畫。
只是看到上面的景象,李天瀾卻愣了愣。
畫中景象勾勒的並不是什麼山水古蹟,而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全家福。
清淡的筆鋒帶着國畫的韻味,但色彩的搭配卻有種油畫的味道。
各種技巧似乎完美的在畫中融合到了一起,沒有不倫不類的感覺,當這幅畫展現在李天瀾面前的時候,李天瀾感受到的,只有一種極致的真實!
畫中的一切彷彿都在這一瞬間活了過來一樣。
畫卷裡畫着的是一個簡明雅緻的現代化大廳。
柔軟的沙發與充滿了科技感的裝飾,處處都透着細節。
李天瀾看到畫卷中的自己正坐在沙發上。
在他面前是代替了電視機的虛擬影響正在播放着故事。
東城月正在往餐廳的餐桌上擺放飯菜。
秦微白在廚房的位置,伸出手攏了攏自己的頭髮。
東城無敵和李東城就在李天瀾身邊下棋。
東城秋池和鄒遠山從門外走了進來,白清淺正在開門。
王月瞳和東城如是手拉着手在李天瀾身邊站着。
而在廚房的另一個位置,還有一道模糊的背影,似乎正在整理碗筷。
真實,溫馨,安逸,淡然。
畫卷展開的瞬間,李天瀾整個人的心神似乎都被吸引了進去,周圍的一切彷彿都在變淡,他的身邊出現了大廳,隱約之中,他好像聽到了周圍的人聊天說話和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李天瀾怔怔出神。
李東城同樣也在默默的看着。
“好畫。”
不知道過了多久,父子二人才同時開口說了一聲。
“只是...”
李天瀾看着林清雅,笑道:“爲什麼畫上沒有你?”
“該有的時候就有啦。”
林清雅的聲音有些調皮。
李東城看了她一眼,雖然不明白怎麼回事,但大致他能猜測出來原由。
這幅畫上沒有林清雅。
因爲畫裡面的林清雅,現在就站在他們面前給他們送這幅畫。
而真正的林清雅還跟東城月一起睡覺呢。
“父親,我相信我們還會在見的。”
林清雅聲音很認真:“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在一起的。”
“嗯。”
李天瀾的內心突然變得無比舒緩,他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我也相信。”
他小心翼翼的收起畫軸,認真道:“謝謝,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頓了頓,他突然自嘲道:“可是我沒什麼禮物能給你們了。”
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伸出手拉了拉自己身上的風衣:“嗯,這個...”
“嗖!”
還沒等他說完,披在他身上的軒轅鋒瞬間解除了風衣形態,二十四把精緻的小劍圍繞着李天瀾旋轉了一瞬,然後徹底隱藏了自己的氣息,變成了十三重樓形態,再也不肯出來了。
李天瀾:......
李東城:......
林清雅:......
氣氛突然變得無比尷尬。
李東城輕咳了一聲:“那是您的武器,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它跟着您才能發揮最大的價值,我不需要。”
不等李天瀾開口,他已經看着林清雅說道:“我和父親打算去劍王朝總部看看。”
這是他來到這座湖心島之後,第一次打算離開這座島。
林清雅愣了愣,眼波流轉,輕笑道:“好啊,我就不去了,等父親回去的時候,我在給父親說個故事,嗯,你們去玩吧。”
小船已經到了岸邊。
李東城和李天瀾走上小船。
李天瀾拿着畫軸,看着距離身後越來越遠的湖心島,輕聲道:“清雅畫的真好。”
“是啊。”
李東城輕聲道:“不過我相信,現實會更好。”
他似乎已經醞釀好了情緒,終於很正式的喊出了那個稱呼:“父親,我很期待我們一家人重逢的那天。”
小船正式離開了湖心島。
李東城的身邊沒有了任何迴應。
湖心島上,林清雅的身影已經消失。
李東城沉默了兩秒鐘,微微轉頭。
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了李天瀾的身影。
無聲無息,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在離開湖心島的瞬間,李天瀾消失了。
重逢還沒有到來,李東城先迎來了離別。
夜色之下,他站在船上抿了抿嘴,星光與水聲中響起了他的喃喃自語。
“不過是一場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