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心站在門口。
他眼神的焦慮是如此清晰,每個人都可以清楚看到。
這位二十年後很有可能會成爲東南集團領袖,甚至是旗幟人物的青年高官身材高大挺拔,他的相貌只能說是普通,但眉毛卻極濃,顯得很有威勢,如今他安靜站在那,儘管有些焦慮,但卻依舊帶着一種堂堂正正的官威與坦然。
“王書記?稀客。”
李鴻河笑了笑,卻沒有起身,只是緩緩開口道:“請進吧。”
王靜心走了進來,他來到李鴻河面前,深深鞠躬道:“李老,您好。”
“我並不是很好。”
李鴻河看着王靜心。
他的聲音很柔和,但內容卻很直接。
王靜心剛剛直起的身子頓時一僵。
他看了李鴻河一眼。
李鴻河也在看着他,他的眼神深邃而平和,王靜心可以看到的只有一片從容。
王靜心沒有想到李鴻河會如此直接。
他更沒有想到李鴻河會如此從容。
這一瞬間,他的內心甚至冒出了一個很荒謬的念頭。
神榜第一的州劍皇。
神榜第五的護國戰神。
兩人聯手出擊襲擊一個老人,沒得手不說,對方竟然還能安穩的坐在這裡。
他們兩人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難道是來喝酒聊天的?
“我聽聞李老昨夜被人襲擊...”
王靜心說着,但卻沒有說完。
李鴻河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微笑着反問道:“看到我現在的樣子,靜心,你是不是很失望?”
王靜心內心一跳,但威勢十足的臉龐卻沒有半點變化,只是輕聲道:“李老乃是洲支柱,勞苦功高,您的健康對洲來說非常重要。看到您沒事,我才心安。”
他說的很誠懇,甚至所有人都能夠從他的語氣聽到一絲欣慰的味道。
坐在李鴻河身邊的林楓亭灑然一笑,搖了搖頭站起來道:“我和悠閒出去走走。”
他不耐煩參與這些事情。
如此誠懇欣慰的背後,全部都是陰謀,虛僞的表象之下也沒有真正的誠懇,只有陰毒。
這種生活太累。
李鴻河看着林楓亭的背影。
他的眼神有些失望。
林楓亭的離開不僅僅是因爲他的性格,同樣還表達出了他的立場。
他會保護李氏。
但林族卻依舊不想入世,不想參與洲的紛爭。
林族身在州之外,林楓亭更是閒雲野鶴,他沒有追求。
所以他的心纔是最靜。
他想保護什麼人,不需要博弈,因爲沒有什麼是他想得到的利益。
所以,一劍即可。
李鴻河將目光轉移到王靜心身。
大廳裡除了李天瀾之外,只有一個秦微白。
因此他說話更加直接:“所以,靜心你不失望?”
王靜心似乎完全放鬆下來。
他對武道不感興趣,但論心機城府,他卻不遜色於任何人,這種場合下,他自然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
“不失望。”
他說道:“只是有些擔憂。”
“擔憂?”
李鴻河挑了挑眉。
“爲我自己。”
王靜心眼神坦誠而平淡。
他完全是實話實說。
他本以爲今天過來會看到一個重傷垂死的李鴻河,但卻沒想到會看到一個平靜的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洲元老。
李鴻河的狀態越好,也意味着北海王氏的麻煩越大。
一個看起來好像沒重傷的李鴻河,完全值得一些勢力加大對李氏的支持。
王靜心知道豪門集團昨晚召開的內部會議。
他甚至知道了一些會議的內容。
東城家族並不知道,王天縱在離開臨安的時候其實並沒有做什麼安排。
劉家的老人建議讓東城如是嫁給王靜心,是王靜心自己提議的。
但東城無敵拒絕了這個安排。
這種拒絕,等於是表明了他支持李氏的態度。
他支持李氏,肯定要讓北海王氏付出代價。
李鴻河在臨安遇襲。
以他的身份,如果面真的追究起來的話,身爲臨安一把手的王靜心無疑是有責任的。
豪門集團支持李氏,想要讓北海王氏付出一些什麼,王靜心是最佳的突破口,也是最明顯的突破口。
在北海王氏,王靜心所在的支系並不算太強大,可他本人卻很受王天縱的器重,他即便負責人,也不會有太致命的後果,最差,也是他離開臨安,離開江浙。
王靜心並不想離開。
他在臨安工作已經將近六年的時間。
如果因爲這件事情被迫離開經營多年的大本營,哪怕他會在別的地方在得到一個不亞於現在的位置,但實際損失還是難以想象。
這纔是他今天來的目的。
他不指望自己可以改變李氏對自己的態度。
但最起碼他要盡力嘗試一些什麼。
目前不離開臨安是他的底線,至於其他的,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
“你的擔憂很有道理。”
李鴻河溫和的看着王靜心,語氣直白的讓人幾乎無法接受。
他很直接。
王靜心更是直接。
他沒有回答李鴻河的話,而是直接轉身看向了李天瀾。
“你好。”
他主動伸出了手。
“你好。”
李天瀾不動聲色的伸手跟他握了握。
“在臨安,需要我爲你做些什麼嗎?”
王靜心直接問道。
這不是投誠,而是交易。
他是北海王氏最核心的年輕力量,沒有改變自己立場的可能性。
但這卻不意味着他不能跟李氏交易。
算敵人,也有交易的可能。
而且如果他能留在臨安的話,這也是王天縱樂意看到的局面。
窗外直升機呼嘯的聲音再次響起。
又一架直升機從方飛了過去。
王靜心依舊看着李天瀾,他的眼神悄然變得凝重。
“我來招待王書記好了。”
秦微白適時開口,她的笑容完美無瑕:“天瀾你留在這裡可以,東城大帥要來了,也許他會帶來一些意想不到的禮物呢。”
“哪裡有什麼禮物?”
李鴻河哈哈一笑,輕聲道:“一件舊軍裝而已。”
王靜心的瞳孔陡然收縮了一下,猶如被針刺痛。
一件舊軍裝。
但那卻是李鴻河的軍裝!
李鴻河看了一眼李天瀾。
“你們一起去吧。”
他說道:“我自己招待貴客可以。”
李天瀾想了想,點頭道:“王書記,請吧。”
他伸手指的是樓。
樓還有一個私密性更強的小客廳。
王靜心跟在李天瀾身後走了過去。
秦微白邁步之前看了李鴻河一眼。
在李天瀾看不到的角度,她的眼眸冰冷透着厭惡。
李鴻河坦然的看着秦微白的目光,微笑不變。
秦微白眯了眯眼睛,深呼吸一口,轉身跟着李天瀾走了過去。
第三架直升機飛過空。
李鴻河站起身,走到門口。
從客廳到門口距離很短。
清晨的風順着門吹進別墅,帶着西湖的氣息,一片清涼。
李鴻河眼神的渾濁開始逐漸褪去,變得清明。
大廳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不需要在遮掩什麼。
一身布衣的他挺直了身體,眼神也露出了崢嶸的神光。
三名看去只是年的男子背對着朝陽出現在李鴻河的視線內。
洲決策局理事,軍部常務部長東城無敵走在最間。
他的左右兩側,同樣都是李鴻河很熟悉的身影。
三人臉色肅穆。
走進院落,來到門前。
李鴻河靜靜站在那,眼神幽深而平靜。
三人下意識的想要躬身行禮,李鴻河微笑着擺擺手道:“我們進去說。”
“聽李伯伯的。”
東城無敵笑了笑,他一身戎裝整齊,站在門口,金色的元帥軍銜在晨光裡閃爍着耀眼的色彩,看去威風凜凜。
李鴻河轉身走進了客廳。
他重新坐在了自己剛纔坐着的位置。
“還有一個呢?”
李鴻河問道。
“在後面,像外界傳的那樣,他和致遠的關係不好,還是分開走一些的好。”
東城無敵左側的年人笑着開口道,他乍一看去很年輕,精力充沛,但實際已經略微顯出了一些老態,眼角的皺紋很是密集,頭髮也是用染髮劑染成了烏黑,三人之,他的年紀是最大的,因此在李鴻河面前似乎也是最放鬆的。
“正敏,精神不錯,還能再幹一屆?”
李鴻河看着他笑問道。
“一屆?難了,不說洲,是這傢伙估計也不肯在讓我幹一屆,我現在也是卡個位置,好給他那位好女婿鋪路。”
叫正敏的老年男人笑着指了指東城無敵。
東城無敵笑了笑,沒有說話。
吳正敏。
在洲江浙行省,這絕對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甚至是在整個洲政壇,這個名字都可以說是一個傳。
近幾十年來,唯一一個擔任同一個行省一把手時間超過十五年的強力人物。
東南派系的核心力量,江浙行省一把手吳正敏!
他一生不曾進入決策局,但在江浙,他的根基卻深厚的難以想象,他說出來的話,即便是最高層的幾位理事都要認真思量。
吳正敏今年已經六十九歲,兩年前,甚至五年前那會他應該退下來,可他卻始終坐在江浙一把手的位置,紋絲不動,以他的能力和威望,只要身體允許,沒有人會懷疑他不能在繼續幹一屆,湊夠他執掌江浙最高權力的二十年。
“是李氏負了你。”
李鴻河看着吳正敏,眼神柔和。
“殿下,說這個沒意思,這些年,我挺好。”
吳正敏收斂了笑意,看着李鴻河認真道。
東城無敵是李鴻河的晚輩。
東城無敵右側的東部戰區司令員寧致遠也是李鴻河的晚輩。
但今年已經六十九歲的吳正敏卻是李鴻河的朋友。
李鴻河吳正敏大了一些,在李氏的巔峰時期,吳正敏可以說是李鴻河最看重的人才,在李氏的核心,他的級別或許不是最高,但卻是公認最能代表李鴻河意志的政治力量之一。
如果李氏當年不曾崩塌的話,吳正敏的路途絕對不會止步於江浙,以他現在他至少已經進了內閣,算拿不到正職,起碼也會是內閣的第一副相。
只不過隨着李氏當年的崩塌,吳正敏的級別再也不曾變過,他從一省總督成了一省的主宰,但政治生命卻已經到了盡頭。
儘管這些年來,在李氏崩塌之後他一直保持沉默。
即便是李天瀾重新出現之後也是如此。
可他卻始終不曾得到過北海王氏真正的信任和東南集團全力的支持。
吳正敏說這些年他很好。
怎麼能好?
李鴻河深深看了他一眼,轉過頭,看向了沉默不語的寧致遠。
這位也是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洲將跟吳正敏的遭遇截然相反。
始終沉默不曾爲李氏說過什麼的吳正敏至今不曾得到北海王氏的真正信任。
可在過去很多年的時間裡,一直在爲李氏說話的寧致遠卻深受王天縱的信任,只是近幾年王天縱對他的態度纔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寧致遠容貌尋常,低調而沉默,注意到李鴻河的目光,他的神色似乎有些激動,下意識的欠了欠身。
“致遠,千城不錯,聽東來說千城正在跟東來的孫女談戀愛?很好啊,有些情分,不能隨着時間變化,這麼一來,你和東來走的更近了。”
李鴻河微笑道。
“都是孩子們自己的事情,我沒有插手,但對於這件事,我是很支持的。”
寧致遠恭恭敬敬的開口道。
李鴻河嗯了一聲,猶豫了下,還是問道:“天權這些年如何?千城這孩子這些年跟你關係很僵硬,是爲了天權的女兒吧?”
他的眼神有些傷感。
東城無敵莫名其妙。
不要說他,連雖不曾爲李氏說話,但立場卻是絕對自己人的吳正敏都有些不解。
他也不知道這所謂的天權是誰,只能隱約猜出這是一個代號。
“天權很好。”
寧致遠輕聲道:“他現在手握着的力量很強,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準備,只要有需要,他會全力幫助天瀾。”
“辛苦了。”
李鴻河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沉默了很久,才幹巴巴的說了這三個字。
當年的李氏崩塌的太過慘烈迅猛,即便是李鴻河也很難留下太多天衣無縫的後手,吳正敏是其之一,此外還有一些,但所有的後手,最爲天衣無縫的,卻是一組只有七個人的隱蔽力量。
那是屬於李氏最核心的隱蔽力量,代號星空。
以北斗七星爲代號。
寧致遠排名最末,代號瑤光。
二十多年的時間,七個人至今尚有六人健在。
只有天機已死。
死在了天都。
“替我謝謝他。”
李鴻河輕聲道:“他身份特殊,我怕是很難在見他一面了,我會交代天瀾,等他重新迴歸李氏的時候,不會有人說他是三姓家奴,他是李氏的英雄,你們都是李氏的英雄。”
寧致遠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默點頭。
一道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別墅門口走進來一個大概四十多歲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身便裝,但身體卻挺直如劍,威風凜冽,看去霸道而野性。
他留着一個醒目的光頭,雙手鄭重的捧着一個盒子,步伐緩慢的走進客廳。
“李老。”
他走到李鴻河面前,將盒子放下,語氣恭敬。
“坐吧。”
李鴻河笑着點了點頭。
光頭在寧致遠身邊坐下,威嚴的臉沒有半點表情,看都不看寧致遠一眼。
“我說,你小子平日裡裝裝算了,現在都是自己人,你還繃着幹什麼?搞的真跟致遠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吳正敏突然笑罵一聲。
光頭怔了怔,隨即苦笑着搖搖頭:“本來是深仇大恨,到現在我那嫂子還以爲我這個小叔子是個變態,都是這王八蛋當初告訴他妹妹說我喜歡他,這麼多年,這誤會大了去了。”
寧致遠的妹妹是寧心怡。
寧心怡是華亭豪門張家的兒媳婦。
她的小叔子,自然也姓張。
張琦。
洲東南特戰總部部長。
張琦喜歡寧心怡,寧致遠卻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張琦的哥哥張霄華。
這件事情當時在東南引起了軒然大波,張琦也跟家族和寧致遠徹底翻臉,這件事情至今還有人拿出來說道一番。
當初北海王氏讓張琦出任東南特戰總部的部長,是爲了制衡逐漸跟他們離心的寧致遠在東部戰區的擴張。
二十多年的時間裡,張琦和寧致遠極少見面,表現出來的關係幾乎是水火不容,只是在公共場合勉強應付一下。
今天這次聚首,在外人眼同樣是公共場合。
李鴻河在臨安被刺。
作爲東道主的吳正敏。
負責洲東南防務的東部戰區司令員寧致遠。
東南特戰總部部長張琦。
軍方如今實際的第一人東城無敵。
他們的身份,讓他們都有出現在這裡探望李鴻河的理由。
至於這次探望的實際場景...
誰會想到是如此的和諧?
李鴻河笑着擺了擺手,知道張琦是在開玩笑,也懶得多說。
他的目光看着張琦拿過來的盒子。
盒子已經掀開。
裡面是一套軍裝。
軍裝古老而陳舊,但老舊的顏色卻似乎沾染着無盡血與火的氣息與榮耀。
洲老式的元帥軍銜戴在軍裝,金光閃耀。
這是當年屬於李鴻河的軍服。
所有人的眼神都集在這套軍裝。
“會議什麼時候開始?”
李鴻河輕聲問道。
“下午一點鐘。”
東城無敵說了一聲。
李鴻河遇襲,這是大事,決策局在昨晚已經發布了會議時間。
李鴻河輕輕伸出手。
他的手放在軍裝,一臉的懷念。
一片沉寂的客廳裡響起了李鴻河的聲音,堅決的沒有絲毫猶豫。
“我去換身衣服。”
他說道。
東城無敵,吳正敏,張琦,寧致遠四人的眼神同時爆發出一片凌厲的光芒。
四人同時站起身,彎腰,深深鞠躬。
清晰沉穩的聲音一瞬間席捲整個客廳,強硬澎湃。
“恭迎殿下重回幽州!”
時隔二十多年。
重回幽州。
李鴻河手指觸碰着軍裝的元帥肩章,轉頭望向北方。
北方是西湖。
西湖水波翻覆,漣漪驟起。
有風從南而來,吹向北方,越來越急,似是永不停歇。
--
(明天兩更~本是今天兩更的。欠了虛妄一章,明天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