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實在是太大了,站在外面有點睜不開眼睛,楊洛走出村支部大院,站在那裡看着幾個人在組織人員往村子後面的山坡上撤離。牽牛的,趕馬的,拉驢的,哄羊的,攆鴨的,攀雞的,亂哄哄一片。一些老人不願意走,被一羣年輕人強行連揹帶扶的離開。
當所有人來到半山坡的時候就沒有人願意走了,因爲上面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風夾着雨抽在身上太難受,而且這裡已經夠高了,一個個哭天抹淚的看着山下自己的家。
楊洛看着王奎武帶着十幾個人揹着那些小混混走了過來,也沒有說什麼。
王奎武氣喘噓噓的來到楊洛身邊說道:“書記,這裡應該安全了吧。”
楊洛蹲在身體用手抓了一把泥土,然後站起身說道:“這個山坡的結構不會有問題,可只有三十幾米高,還是上坡頂吧,安全一點。”
王奎武點頭,來到人羣面前喊道:“大家都起來,到坡頂去。”
“奎武叔,這裡應該沒事了,現在這麼大的風,在這裡都有點站不住,到坡頂上太受罪了。”一名年輕人不滿的喊道。
“二驢子,你少廢話,快點去坡頂。”
村民只能站起身向坡頂走去,折騰到下去兩點多鐘,終於把十幾個簡陋的帳篷搭了起來。現在全村人是怨聲載道,男女老幼擠在簡陋的帳蓬裡議論紛紛,而幾名年輕人正在挨個帳篷走,警告他們誰也不能回家。
楊洛站在坡頂,看着下面一句話也不說,王奎武和孫宏宇還有周明他們站在楊洛身邊。
這時一名三十來歲的青年跑了過來:“奎武叔,二驢子要回家抱他那臺破VCD,我不讓他去,他還打我。”
此時,高坡上都亂套了,畜生的叫聲,人們的喊聲,還有人披着雨衣對着楊洛指指點點,眼裡滿是埋怨。畢竟村民都不富裕,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騾子、馬的是能牽上來,可那些雞鴨鵝哪有那麼聽話,走到半路的時候就四散奔逃了,這跟剜了他們的肉一樣,哪能不心疼啊。
就在這時,那個二驢子衝出人羣,向山下跑去。
楊洛嘴角一撅:“鐵錘,大佐把那個傢伙給我抓回來。”
鐵錘和大佐嘿嘿一笑,邁步追了上去。二驢子剛跑到半山坡就被鐵錘和大佐追上,那個傢伙還想和兩個人練練,被大佐一拳頭撂趴下了,然後兩個人把二驢子拖了回來。
王奎武臉色鐵青的看着二驢子罵道:“你這個混玩意,瞎折騰啥?不想活了你。”
這時王奎武的兒子王鐵光走了過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說道:“爹,鄉親們心情都不穩,有很多人都喊着要回去。”
王奎武一瞪眼:“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能回去。”
這時一羣老頭老太太走了過來,七嘴八舌的說道:“奎武啊,我知道你這是爲我們好,可十多年都沒有發生山洪了,沒有事的。你看家裡的幾隻雞都跑沒了,我得去找找。”
楊洛嘆口氣說道:“各位老鄉,我是鎮委書記楊洛,大家都靜一靜聽我說。”
亂哄哄的場面靜了下來,楊洛接着說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大嬸,這場雨下的不小啊。不能因爲現在沒有發生事情,就不顧自己的生命安全。”
“哎呀,楊書記啊,你說的話我們都知道,可家裡就那幾只老母雞,還等着下蛋給孩子補充營養呢。”
“對啊,對啊,楊書記,你就讓我們回去吧,等我們找到雞鴨在回來。”
楊洛一陣頭痛,沉思了一下說道:“老鄉們,大家不要吵了,等這場雨過後,誰家有損失都報上來,鎮政府給你們賠償。”
吵雜的聲音頓時消失了,二驢子在地上爬起來,一蹦多高的喊道:“楊書記,你說話可算話,我家有彩電、冰箱、洗衣機,還有一輛拖拉機,你可都得賠給我。”
王奎武一腳踹在了二驢子的屁股上,把那個傢伙踹了一個跟頭。
“你這個毛驢子,還他媽的拖拉機,我給你一架飛機你要不要。”
人羣一陣鬨笑,二驢子在地上爬起來,拍拍溼漉漉的屁股,嬉皮笑臉的說道:“奎武叔,楊書記都這麼說了,給我買一輛拖拉機又能怎麼樣啊,錢也不是他自己出。再說,我們可是一個村的,你怎麼能不幫我說話呢。”
王奎武氣得擡腳還想踹,二驢子撒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喊:“楊書記,拖拉機我不要了,你給我買輛小三輪就行。”
王奎武無奈的說道:“楊書記,你不要介意,這小子就是這個無賴的德行,不過心眼不壞。”
楊洛點點頭,不用王奎武說,他也知道,這個二驢子雖然無賴點,但絕對不是和王二凱一路的,不然現在也應該躺在那個帳篷裡叫喚呢。
王奎武對着王鐵光問道:“老鄉們都到了吧,沒有落下誰吧。”
王鐵光點頭:“我剛纔查了一下人數,老的少的,病的殘的,全在這裡了,一個沒落下。”
那些老頭老太太也都回到了帳篷裡,既然楊洛這個書記都說賠償了,還有什麼好鬧的。
楊洛揹着雙手,筆直的站在那,擡頭望着陰黑的天,心總算放下了,此刻的雨比剛纔好像還要大。
“轟隆!”
又是一個炸雷響起,閃電撕裂長空,而就在這時,所有人都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顫抖。
不管老少男人女人,全都在帳篷裡鑽了出來,瞪着眼睛,張着大嘴,看着對面的高山,滾滾落石在往下掉落,時間不長,整個山坡開始向下滾動,緊接着洪峰夾雜着泥漿、石塊度卷而下。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天地,腳下的大地不停顫抖。
這樣壯觀、宏偉、真實、殘酷、無情的一幕,讓他們臉色蒼白,眼看着自己的家眨眼之間消失無蹤。
當泥石流從腳下十幾米的地方奔涌而過的一刻,很多人都腿發軟的坐到地上,一個個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就連那些畜生都不在叫喚,它們也對這樣的天地之威感到恐懼。
楊洛看着泥石流如萬馬奔騰般流動,整個大地在暴雨的洗禮下,頓失黛色,秀美山川千瘡百孔、房屋、樹木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不知道大可村的人員撤離沒有。”
孫宏宇說道:“不用擔心,這都多長時間了,應該都撤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老人拄着柺棍走到楊洛面前,拉着楊洛的手激動的說道:“楊書記啊,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們村裡一百條人命就沒了。”
老人的話把衆人驚醒,一個個全都圍在楊洛他們身邊,感謝的話說了又說。
楊洛擡手向下壓了壓喊道:“鄉親們,感謝的話就不要說了,這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好了,外面的雨太大,大家趕緊回到帳篷裡去,要是病了可就麻煩了,這場雨還不知道要下到什麼時候呢。”
這場暴風雨持續到了晚上八點多鐘,終於風停雨收,烏雲散盡,明月當空,點點繁星綴滿蒼穹,幽冷的月光傾灑在滿目蒼夷的大地上,平添一份淒涼。
孫宏宇輕聲說道:“一切都過去了。”
王奎武說道:“楊書記,要不是你趕來,我們村這一百多條命,估計連骨頭都剩不下了。”
楊洛看着王奎武說道:“有煙嗎?”
王奎武在兜裡拿出一包廉價的香菸,然後給楊洛和孫宏宇還有周明他們分了一根。
楊洛深深吸了口煙,感受着煙霧灼燒着肺部的快感:“你們都去休息吧,明天還有近百里的山路要走呢。”
孫宏宇說道:“估計路已經毀壞的不成樣子了,要想走出去很難。”
楊洛說道:“無論多難也的走出去,不然這裡一百多口再加上大可村,三百多口人,都得餓死。不過也不要擔心,縣裡一定會派人過來營救。”
天亮了,楊洛幾個人在山頂整整站了一個晚上。七點多鐘,楊洛就組織人員隨着退卻的洪水緩緩的向大可村前進。
那些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輪流揹着老弱病殘,艱難的行走在齊腰深的水中。
這場雨實在太大了,幸虧紅水河沒有決堤。黃平義一直無法和大可村、王木村聯繫,不知道那裡情況如何,一直心急如焚。可山路被沖毀無法通過,沒有辦法,等到雨停了,馬上把還在其他鄉鎮搶險救災的武警支隊調過來一部分,連夜修橋鋪路,緩慢的向大可村進發。
“黃書記,還是休息一下吧,反正已經這樣了,急也不是辦法。”高明說着話,眼裡閃着幸災樂禍目光。
黃平義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休息?現在大可村和王木村情況怎麼樣還不清楚,就是爬也要爬過去看看。”
高明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低頭跟在人羣裡往前走。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鐘,他們終於爬上了大可村前面的一座山坡,可見到山下的一幕,心都沉到了谷底。
“沒了,沒了,什麼都沒了。”一名縣政府的科員,喃喃的說着,然後蹲在地上嗚嗚大哭。
那些武警也都雙眼通紅,看着眼前的一切默不作聲。
黃平義喃喃的說道:“不會的,不會的,楊洛前天晚上就過來了,他一定把人撤走了。”
高明嘴角抽動了一下,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在臉上一閃而過。
“黃書記,不要把希望寄託在楊洛身上,這麼大的災難,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說一句你不愛聽的話,也許他根本就沒來。”
“你們看,在哪呢!”一名武警官兵指着對面的山坡,大喊一聲。
這一嗓子驚動了所有人,全都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對面山坡走上來一個人,然後筆直的站在坡頂,金色的陽光傾灑在他身上,就像一個披着金色戰衣的天神,正迎着微微的山風眺望着他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