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彌勒咆哮

“飛蛇會”的大寨,座落在“雙星嶺”中腰—片寬闊的臺地上,全是石砌的建築,雖然簡拙,但卻結實堅牢,連寨外的圍牆,也是就着地形剛石塊堆砌而成,放眼看上,四周的青翠樹木繞着這—片灰白,倒帶幾分粗獷的情調。

在寨子中間那間充做客堂的較大石屋中,早已擺妥了文房四寶,紙墨筆硯—應俱全,東西擱在—張大圓桌上。桌前置有太師椅,現在,錢來發就被請坐於太師椅中。

滿屋子的人,只有他—個坐着。

鍾滄笑吟吟的站在—邊,道:

“這個位置,還算趁手吧?”

錢來發僵着臉道:

“趁什麼手?”

鍾滄低聲道:

“我的意思,是請大兄你寫點東西。”

眼珠子—翻,錢來發道:

“你們一窩子土匪,捻股的白眼狼,只懂舞刀弄棒就已足夠,還須文皺皺的寫些什麼玩意?”

鍾滄心平氣和的道:

“尋常時當然是不須沾及文墨之事,不過呢,眼前卻非得這麼一道手續不可,而這道手續,還有煩大兄親筆書就——”

錢來發坐直了身子:

“你要我寫什麼?”

鍾滄陪笑道:

“只要寫一張讓渡約據就行,書明將‘天寶金玉坊’所有店面、土地、存貨等—概轉讓給在下我,再畫上花押、印上指模,便一切大功告成。”

錢來發沉默了一會,才慢吞吞的道:

“原來你把我這條老命留到如今,爲的卻是這麼個打算,鍾滄,你挖根刨窩,白手撈魚,不嫌太狠了點麼?”

嘆了口氣,鍾滄道:

“一大夥人總要活下去呀,再說,錢大兄,你這二十多年來斷了我們多少財路?連本帶利一算,實在也沒佔你什麼便宜。”

哼了哼,錢來發道:

“你們真要抄了我的窩,往後銀樓錢莊這行營生,各位是否就能高擡貴手?”

鍾滄坦白的道:

“如此財源,怎能放過?錢大兄,我們這次費盡心機,冒了偌大風險來對付你,除了某些恩怨因素之外,要打通這條財路也是主要原因之—;你人活着是阻礙,總不能挺了屍還想作梗吧?”

錢來發悻悻的道:

“孃的,敲得好算盤,難怪程家那十萬兩銀子,你們竟是半點不急了!”

鍾滄笑得別有玄機:

“是不急,大兄,是不急,你想想看,這票銀子跑得了麼?好比口邊肥肉差的只是遲早吞嚥罷了……”

滿屋子的人裡,錢來發獨獨不見那蒲公昌,他倒不是對姓蒲的別有眷愛,只囚蒲公昌懷抱着他的乾兒子,而若非爲了這小畜生,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到眼下這步田地,乾兒子不在面前,他心裡就不踏實了,微揚着臉,他提高了嗓門問:

“鍾滄,你那副手如今人在何處?”

鍾滄道:

“大兄是說蒲公昌?”

錢來發道:

“不是他是誰?”

皮裡陽秋的一笑,鍾滄道:

“人嘛,就在附近,一吆喝就來,大兄想見他不難,只要把契據寫下,公昌即刻就會到來應卯啦。”

錢來發怒道:

“我想見他作甚!只因他擄着我的乾兒子,我是要眼看着乾兒子才能安心!”

鍾滄略微考慮,謹慎的道:

“大兄的意思,見到你乾兒子就開筆?”

點點頭,錢來發一邊加重語氣:

“見不到我就不寫,而且,你得說話算數,等我寫妥了讓渡約據,你一定要將寶蛋兒送回去!”

鍾滄一拍胸膛:

“君子一言,快馬—鞭,我鍾滄自來尊諾守信,大兄儘管放心!”

說着,他拍拍手,轉臉衝着門外叫:

“公昌,抱着小傢伙進來,好叫我們錢大兄安心立約。”

門口人影閃動,魁捂的蒲公昌應聲進屋,懷中果然還抱着寶蛋兒,寶蛋兒卻形容驚悸瑟縮,雙目呆滯,光景像是嚇傻了。

鍾滄笑道:”全照你的吩咐辦了,大兄,可以落筆了吧?”

雙手一伸,把纏着鋼絲角鐵的束縛舉在鍾滄鼻子下方,錢來發道:

“就這個樣子,你叫我怎麼寫?”

鍾滄遲疑了片歇,道:

“又不是請你寫中堂或是對聯張掛,字體用不着怎麼講究,我說錢大兄,馬馬虎虎,就這樣湊合着下筆吧。”

錢來發正色道:

“隨你的便,不過我可有言在先,契據書約,有其—定的法效。字句規格絕對含混不得,如果書寫模糊,着筆潦草,內容就不被承認,話講明白,到時候卻怨不得我。”

鍾滄猶豫着道:

“真有這麼嚴重?”

錢來發眼珠子一翻,道:

“鍾滄,你們是耍橫玩狠慣了,一羣山魅土匪,如何明白商場的規矩、法定的律例?想要明目張膽的劫持人家基業,就必須有一套站得住腳的方式,手續若是不清,打馬虎眼是打不過去的!”

鍾滄怔仲了一會,扭頭對站在一旁的武青道:

“你看怎麼樣?”

武青木着一張面孔道:

“姓錢的說得不錯,像這種有關大筆錢財移轉的約書,若是文字草率,內容含混,恐怕就不能令人信服,發生不了讓渡的作用。”

鍾滄忙道:

“那麼,還是字跡寫得越清楚越好了?”

手摸着下巴,武青陰沉的道:

“問題只在於一旦解綁,姓錢的會不會搞鬼?”

鍾滄的目光投注在蒲公昌懷中的寶蛋兒身上,他若有所思的道:

“要拿這孩子制他——”

武青冷冷的道:

“他要眼看着孩子才肯下筆,當家的,我看姓錢的存心不善!”

坐在太師椅的錢來發大聲道:

“孩子在你們二當家的懷裡摟着,屋子內外又全是你們一窩子能人,就算我存心不善,卻無三頭六臂,還能怎麼個不善法?”

一聽是有點道理,鍾滄揚起嗓門:

“公昌,你看緊這小傢伙,萬一我們錢大兄想動歪腦筋,你不用我吩咐,先下手把這兔崽子弄掉,要砸,大夥全砸!”

蒲公昌凜烈的道:

“我明白,而且我也決不相信錢來發有如此神通,能從我手裡搶出個活娃娃!”

微微一笑,鍾滄向錢來發道:

“你聽到了,大兄?”

錢來發沒好氣的道:

“我他媽逆來順受,甘願由你們糟踏,爲的全是這孩子,豈能出爾反爾,單圖個人貪生,危及孩子的生命?鍾滄,我算認了,但盼你們事後各憑良心就好!”

鍾滄滿意的道:

“錯不了,錢大兄,你一切依我們,我們自也一切依你,武青,咱們速戰速決,別拖泥帶水,過來替大兄把綁鬆了!”

武青沒有多說什麼,毫無表情的以熟練的手法爲錢來發解除了雙腕的鋼絲與鐵角,當兩端結實的暗鎖在他一隻鉤形鑰匙的撥動下彈起清脆的一響,人已同時退出三步,而“飛蛇會”的大把頭“二郎擔山”秦威、三把頭“駝虎”簡翔、四把頭“冥箭”柴邦等人亦立刻手按傢伙,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來。

錢來發視若不見,他緩慢的相互搓揉雙腕,邊斜睨着站立角隅處那一高一矮的兩位仁兄,這兩個曾經與錢來打過交道的仁兄不免有些心裡發毛,惴惴然連手腳都沒了個放置處;錢來發清清嗓門,衝着兩人招招手:

“就你兩個,給我過來。”

一高一矮這兩位剛舉步,又覺得不對,二人趕忙望向他們的主子鍾滄,意思是在請示行止;鍾滄儘管不耐,東西未拿到之前又不能翻臉,只好陪着笑道:

“大兄叫喚他兩人,可有什麼事要交待?”

錢來發大刺剌的道:

“一個磨硯,一個扶紙,字須寫得清晰工整,必要的準備可不能少;我看滿屋子人都屬‘飛蛇會’的高級頭頭,只這兩個東西層次較低,所以不敢有勞各位,便僭越一次,叫他們幫幫忙了。”

鍾滄回頭道:

“餘強、郭德敏,還不趕緊上來侍候?”

高個子的餘強與矮個子的郭德敏齊聲迴應,卻顯得相當勉強,兩個人蹭蹭挨挨的來到桌邊,由余強磨硯,郭德敏扶住紙頭兩端,看得出二位仁兄都憋了滿肚皮的鳥氣。

錢來發眯着眼端詳二人,笑嘻嘻的問道:

“在‘飛蛇會’,二位扮的是個什麼角色呀?”

餘強和郭德敏全都悶不吭聲,呼吸卻急促起來,鍾滄接上來道:

“大兄,我們‘飛蛇會’四位把頭之下,各有二名頭目。餘強同郭德敏乃是配屬於二把頭手下的兩名頭目……”

錢來發頷首道:

“配得好,配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鍾滄耐着性子道:

“大兄,綁解了,侍候的人也派到了,該可以動筆了吧?”

錢來發道:

“當然當然,我這就開始寫——”

說寫還是真寫,但看錢來發走筆如飛,不消片刻,一張讓渡約據已經寫好,不僅字跡清楚,內涵尤其條理分明,決無虛飾花巧,寫完了,他雙手拿給鍾滄過目,鍾滄仔細看過一遍,又轉給武青查詢。

武青再三審視之後,點頭道:

“行,只要姓錢的畫押蓋上指模,這讓渡契約就能成立了。”

鍾滄小心的道:

“其中用詞遣句,沒有名堂吧?”

武青肯定的道:

“內容相當踏實,寫得一明二白,當家的,錢來發在這篇東西上倒沒有弄鬼。”

一下子興奮起來,鍾滄道:

“如此說來,有了這玩意,他的那份家當就全是我們的羅?”

武青道:

“尚待他劃過花押,蓋上指模纔算數。”

鍾滄原本的雍容沉着,不知突兀間跑到哪兒去了,他一把將約據搶過,鋪在錢來發面前,一疊聲的催促着道:

“錢大兄,就這麼一道手續,你還是趕緊給它周全了吧,郭德敏,印泥呢?還不快把印泥拿來?!”

郭德敏急忙從懷中摸出一方石質印盒,打開來擺到桌上,硃紅的泥色鮮豔醒目,就等着錢來發把手指印上去,再捺下來了。

但是,錢來發雙臂環胸,閉目無語,竟沒有進一步動作的表示。

鍾滄見狀之下,不禁又急又氣,嗓門跟着變粗了:

“我說錢大兄,君子一言,可是快馬一鞭,大家說定的事,到了這個節骨眼你怎的又不吭不響了?裝聾作啞只怕解決不了問題!”

錢來發張開眼睛,居然雙目含淚,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威震兩道,血手無情的“報應彌勒”,原該是如何的淡置生死、慷慨赴難,掉下腦袋也不會哼一聲纔對,而此時此刻,卻擺出了這麼一副窩囊像,怎不令鍾滄以下“飛蛇會”的每個兄弟都大吃一驚?

用力摔摔頭,鍾滄吶吶的道:

“錢,呃,錢大兄,你,你怎麼哭起來啦?”

錢來發幽幽一嘆,哽咽着道:

“我是難過。”

鍾滄搓着手道:

“人到這步田地,難過是免不了的,我很遺憾,實在幫不上忙……”

拿衣袖拭抹着眼角的淚痕,錢來發沙啞的道:

“鍾滄,約據寫好,接着就要畫押捺印了,你可知道,當我劃過押,捺過印之後,跟着就得離開這人世間,拋舍我半生積攢的富貴榮華?”

一手策劃的事,鍾滄還有什麼不知道的?他乾笑着,言不由衷的道:

“這個麼,錢大兄,你得想開點,人嘛,早死晚死總不免一死,尤其是你錢大兄,這輩子風也風光過了,享也享受過了,英雄好漢,何吝一死?正是死得重如泰山,再說,大兄你這一死,多少苦哈哈的朋友得以不致餓死窮死,實乃功德無量,造福大衆,你的死,不啻做善事哪!”

錢來發失神的道:

“死就死吧,既然躲不開、搪不過,亦只有自甘認命,我唯一不能釋懷的,就是我爲了乾兒子賠上這副臭皮囊,卻連一個最後的心願都達不到一—”

鍾滄道:

“什麼心願?”

又嘆了口氣,錢來發道:

“只是今生最後的一個心願——在我死前,我想親親我那寶貝乾兒子……”

鍾滄許是受了錢來發那種英雄垂淚的悲愴情懷感染,不假思索的脫口答應:

“沒有問題,我就幫你完成這個心願!”

一側的武青急道:

“使不得,當家的!”

鍾滄不悅的反問:

“你是緊張過度了,武青,有什麼使不得的?”

狠狠瞪了武青一眼,武青沉聲道:

“決不能容許姓錢的接近孩子,這老傢伙詭計百出,變化多端,他提出這個要求,難保其中沒有花樣!”

鍾滄一聽這話,不免又猶豫起來,錢來發睜着一雙微見紅腫的眼睛,形色戚然,連說話也顯得恁般低微無力了:

“孩子抱在蒲公昌懷裡,四周全是你們的人,我只親親孩子一下,還能有什麼花樣可使?假如你們尚信不過,可以再把這些零碎加回我手上,難道說,對一個將死的人,各位連這麼點慈悲都不肯施捨?或者你們畏懼我已經超出了理智的限度?”

後面一句話,未免有點傷害“飛蛇會”諸人的自尊,鍾滄眉梢子一挑,稟然道:

“就憑‘飛蛇會’的招牌,亦不容外人事後傳我們閒話,幫口有幫口的義氣,成全一個瀕死者的最後心願,正是表現‘飛蛇會’的道德行徑、磊落胸懷,錢大兄,我既然說過允你,一定允你就是!”

錢來發滿臉感激之色,卻不忘又加上幾句:

“鍾滄,有你這樣的擔當,將來要不成氣候,就是老天無跟了,多謝你的成全,一旦完成我這最後心願,馬上便在約據上畫押捺印……”

鍾滄嚴正的道:

“錢大兄,希望你說到做到,別再節外生枝,否則彼此全不好看!”

錢來發愁容深聚,疏眉緊鎖,語句艱辛的道:

“待我香過孩子,替你完成手續之後,不勞各位相送,我會自行上路……”

鍾滄揮揮手,道:

“武青,上綁!”

心中是一百個不情願,武青卻不敢稍有延宕,他走上前宋,如法炮製的又把鋼絲角塊固定回錢來發的雙腕,暗鎖扣定,他已反手抽出慣用的大鍘鉤來,鉤刃寒光熠熠,就便架上了錢來發的後頸。

鍾滄怕有閃失,忙叮嚀道:

“你小心點,武青,錢大兄尚未畫押捺印哩!”

武青冷硬的道:

“如果他不搞鬼,就會有畫押捺印的機會。”

錢來發悻悻的道:

“姓武的,你敢公報私仇,‘飛蛇會’上下就將落得一場空!”

鍾滄連連向武青使了幾次眼色,然後才招呼蒲公昌,道:

“公昌,時辰不早,你就抱孩子過來完成錢大兄最後的心願吧!”

蒲公昌步履穩健的來到近前,他的動作非常戒慎——雙手橫托起寶蛋兒湊向錢來發,一手抓着孩子脖底,一手握着孩子兩足,只看看他那一雙巨靈之掌,就不難聯想到是如何強勁有力,設若他要傷害孩子,實在是件最簡單不過的事。

滿屋子的人都把視線集中在錢來發身上,每雙眼睛皆是全神貫注,毫不稍瞬,光景無非是在警告錢來發:但有逾越,即大小格殺勿論!

於是,錢來發的雙眸中又現淚光,他以十分傷感的神態噘着兩片厚脣吻向孩子,宛似吻別這個世界。孩子則驚恐的往後退縮着,好像早已不認得欲待親吻他的人乃是他的幹老子了。

孩子胖嘟嘟的小身軀掙扎着朝後縮,錢來發的一張大肥臉往前湊,伸收之餘,當中的間距便不若蒲公昌把握的那麼恰巧適宜,甚至連目光亦時遭掩遮;就在滿屋子人又覺有趣、又覺不耐的須臾裡,兩聲細微的脆響突然揚起,緊接着是捆繞在錢來發雙腕上的鋼絲角鐵進飛四射,武青的大鍘鉤激盪而起,人朝後仰,幾乎在同一時間,蒲公昌的雙臂齊肘拋脫,寶蛋兒竟變戲法一樣變到了錢來發的懷中。

事情的發生,彷彿僅是一場幻覺,一場進行於人們呼吸之間便已映展又成過去的幻覺,當人們愕然驚悟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時,一切的情況業已鑄定。

錢來發的雙眼依舊微泛紅腫,而淚痕未乾,他人站在那裡,寶蛋兒緊摟懷中,肥胖的大臉盤上卻燦漾起一片笑顏,笑顏襯托着眼角的淚痕,便形成了一個決不對稱的怪異模樣。

蒲公昌一個踉蹌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踣跌在地,整張面孔業已痛得變了原狀,他上下兩排牙齒互相錯磨着,全身抽搐不停,斷臂處血流如注,眼看着人就要虛脫了。

武青萎坐在地下,大鍘鉤墜落身邊,他手捂小腹,臉色死白,也不知被錢來發撞得多重,竟也站不起來啦。

在瞬息的怔窒之後,鍾滄狂嘯,雙手齊翻,一對大號判官筆已亮了出來,正待往上衝撲,錢來發右手倏橫,一抹冷芒閃映,已驟而將鍾滄前衝的勢子逼了回來!

錢來發的左右袍袖,自外側起,由腕至肘,綻開了兩條裂痕,裂縫的部位,清楚的現露出兩截刀刃來,鋒刃寬約寸許,是嵌在一段長條狀的特製細窄銅匣中,銅匣分別用鋼環合扣於手腕位置,想必有某種裝置控制着刀鋒的隱現,使刃口收放自如,這種藏匿於袍袖中的法寶,不但歹毒,更且詭異,確是追魂奪命的利器!

兩截刃口,流燦着森森藍光,有如兩波盈盈秋水,呈現着—種透骨徹肌的寒氣,寒氣在滲浸,未曾實質接觸,已令人懾窒於那股無堅不摧的鋒銳了。

鍾滄胸口起伏急促,兩眼凸瞪如鈴,判官筆在他手中抖動着,卻在要上不上之間,先前的溫文爾雅、沉着鎮定,不知何時,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緊了緊懷中的寶蛋兒,錢來發笑了,笑得十分和悅,十分開朗:

“各位,我這兩把套扣在肘腕部位的刀,有個名堂,叫做‘連臂藍’,正式的稱呼是‘並口連臂外閘刀’,你們不必多記這個名稱,只要記住‘連臂藍’就行;‘連臂藍’平時隱收於特製的銅鑄凹匣之內,要使用的辰光,儀須運展肘部肌肉,以肌肉的澎漲力量壓迫凹匣貼肉處的凸簧,刀鋒即可由凹隙中彈出,而鋒刃所到,金石爲開;使用過後,再以相同的方式擠壓凸簧,刀鋒便會自行縮回凹匣嵌縫內,是以收發之間,頗爲方便,方便到即令精明如各位亦不及預防的程度……”

鍾滄赤着雙眼大叫:

“錢來發,你這刁滑陰毒的老匹夫,你拿這等卑鄙手段坑害我們,我‘飛蛇會’誓必血債血償,斷不與你甘休!”

錢來發不慍不惱的道:

“要淡走江湖,玩計巧,我說鍾老弟,你們火候還差遠了。你也不想想,我錢某人是其等樣的角色,豈會就此接受你們鉗制壓榨,牽着鼻子隨意晃盪?何況你們猶待取我老命,螻蟻尚且貪生哩,我又哪來這麼馴服法?”

鍾滄氣得混身發抖,切齒如挫:

“你不要在那裡大吹大擂,洋洋自得,姓錢的,你兩腳上還扣着‘捆仙套’,人尚被圍在‘飛蛇會’的大堂之中,想要突脫逃命,不是做夢也是做夢!”

哧哧一笑,錢來發不以爲意的道:

“老實說,打和你們碰頭開始,唯一令我顧忌的只是我這乾兒子,除了乾兒子的安全,你們這幹零碎,在我眼裡都是些鳥毛,鳥毛能幹什麼?撮脣一吹也就散了,鍾老弟,‘飛蛇會’的好日子已經到頭啦!”

鍾滄揮動雙筆,口沫四濺的咆哮:

“錢來發,要叫你生出‘雙星嶺’,便從此不在道上稱字號!”

錢來發抽抽鼻子,“嘖”了兩聲:

“我說鍾老弟,沒說你胖,你千萬別喘,你爲什麼不尋思尋思,打二十多年前,你二叔‘小白龍’鍾淇當家的時代,他就不肯招我惹我,原因何在?你們叔侄情深,相信他曾詳細分析給你聽,不錯,物換星移,你二叔走了,我年歲也大了,但年歲大並不表示老朽無用,你在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就試圖扳倒我,實爲魯莽不智,如果你二叔在世,他必然不會苟同你的做法!”

鍾滄憤怒的道:

“姓錢的,我二叔做不到的事,來必我也做不到,今天我就要做給你看!”

先噘起厚脣親了親懷中嚇呆了的孩子,錢來發悠閒自若的道:

“如今寶蛋兒在這裡,我怕驚着他,好歹放你們—馬,暫不斬盡殺絕,不過呢,各位若是愣要朝上闖,就休怪我錢某人大開殺戒了!”

霍然退三步,鍾滄大吼:

“兄弟們,圍住這老匹夫!”

屋中的“二郎擔山。秦威、“駝虎”簡翔、“冥箭”柴邦與武青手下的餘強、郭德敏等人立刻紛紛搶據有利出手位置,傢伙也早就亮了出來!

方纔,在錢來發與鍾滄說話的當口,秦威他們已經替蒲公昌草草包紮過斷肘處的傷口,這位“飛蛇會”的第二號頭子固然血不再流了,但折肢之痛豈同小可?他人仍委頓在一隅,原來一張紅潤寬闊的臉膛,只這片歇間竟似脫了水般乾癟了好大一圈,那氣色,灰裡透青,憔悴得宛似皺了。

錢來發眯着眼道:

“鍾老弟,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你們真待頂着顆活人頭送死?”

鍾滄雙筆橫叉,暴烈的道:

“錢來發,除非我們兄弟死淨死絕,否則你休想活出‘雙星嶺’!”

那邊牆角下,武青抓起他的兵器“大鍘鉤”,顫巍巍的撐持着攀立,一隻手仍捂着肚腹,要死不活的吸着氣發聲:

“當……當家的……注意攻錢來發的……下盤……他兩腳下……便……是個弱處……”

鍾滄目不稍瞬的道:

“我省得,大夥全聽着了,盡挑錢老匹夫下盤猛打!”

錢來發望了望自己足下,舐着嘴脣道:

“抱着孩子多少有點累贅,要不然,捆在腳下的這些玩意倒是難我不住——”

“住”字還在他齒縫間跳動,人已到了鍾滄面前,右臂揮閃,一溜寒芒抹向鍾滄脖頸,就在鍾滄雙筆翻迎的一剎,他上身暴仰,“呱”的一記爲“駝虎”簡翔左頰打了一道記號,當簡翔感覺到臉頰火炙似的一陣,也纔不過剛剛把手中的月牙短鏟舉到胸前!

秦威大吼如雷,他那根又粗又沉的鑌鐵棍奮身自頂劈落,錢來發雙肩晃展,已經轉到這位“二郎擔山”的斜角位置,秦威揮棍落空,旋身抽掄,棍頭只是堪堪翻起,背脊仁已鮮血倏噴,斗然裂綻了—條尺長的口子!

當秦威痛得身體驟縮的須臾,錢來發已蹦到了門口,鍾滄人隨筆進,力封前路,錢來發哧哧一笑,手臂猝似怪蛇扭曲,以不可思議的路線同時做了十七次變化莫測的攻擊,鍾滄但覺藍芒閃燦,銳勁如削四溢,儘管他拼命揮筆招架,血光冒處,仍不免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肩頭—塊巴掌大小的人肉飛空!

一聲怪叫來自牆角,武青悍不畏死的—個跟斗翻來,大鍘鉤霍霍生輝,猛砍錢來發腰肋,而不分先後,他手下的餘強和郭德敏亦卷向錢來發下鍬,兩人各使—柄馬刀,刀鋒貼地滾涌,竟也寒芒賽雪,凌厲得緊。

錢來發驀地卓立不動,他的右臂拋起半圓的弧度,採取向後的側角飛擊,於是“連臂藍”的刃口恰好擊中掠空斬到的大鍘鉤鉤尖三寸位置,“嗡”的一聲顫響,大鍘鉤受震之後急向下瀉,鉤刃所指,竟是貼地攻來的餘強及郭德敏的頭頂位置!

三個人同聲駭叫,武青拼命扭身翻臂,交以左掌碰撞自家右腕,餘強、郭德敏二人則以刀撐地,努力往兩邊滾出,光焰回穿之餘,三位仁兄總算不曾彼此傷着,卻都已驚出一身冷汗!

這時,錢來發抱着寶蛋兒,人已蹦出門外。

門外,大約有五六十名身着灰衣的“飛蛇會”弟兄包圍,但刀槍如林之中,竟沒有哪一個膽敢上前攔截,五六十條大漢,倒像五六十隻呆鳥。

鍾滄混身浴血,踉蹌追出,一邊稍嫌做作的吼叫:

“攔住他,給我攔住他……”

錢來突然怪聲怪調的以高亢的聲旨呼喊:

“招——那個——財唷……”

迴應幾乎是立即的,就在隔着這座石砌客堂約莫兩排屋宇之外,—聲激昂的馬嘶聲淒厲傳來,接着又是一陣撲騰掙扎的聲響,更蹄奔如雷,招財揚首飛鬃,似—條陸地游龍般向這邊狂馳而來!

就在此時,錢來發猝向前俯,俯身的瞬間又扭腰翻轉,手臂揮處,“叮噹”三響串力—聲,三隻沒羽鋼箭正滴溜溜拋空而起,箭泛烏光,顯淬奇毒,卻是無聲無響,不知是什麼時候發射出來的!

“招財”已飛奔到丈許之外,周遭包圍着的“飛蛇會”人馬叱呼連聲,卻不約而同的腳下抹油,四散走避,錢來發長身之下,人已上了馬背,他懷樓寶蛋兒,回頭衝着側身門邊的“冥箭”柴邦齜牙一笑:

“姓柴的,這筆帳咱們暫且記着一—”

聲落騎走,已在百步之遙,鍾滄追出幾步,頹然而止,他用力摜摔手中的一對判官筆,仰首向天,表情之沮喪慘澹,果真是此恨難休,欲哭無淚……

★瀟湘子掃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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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書院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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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莫道春遲第二十二章 楚歌四起第十七章 齧舌搏命第十九章 輕捋虎鬚第六章 有鳳來儀第三十二章 華山霸客第二十七章 魑魅一家第十三章 陰魂不散第十四章 彌勒不老第三十章 鏽刀折刃第三十一章 徒喚奈何第三十章 鏽刀折刃第二十二章 楚歌四起第十二章 妙計連環第三十三章 過關斬將第三十一章 徒喚奈何第二十八章 血刃斷仇第三十章 鏽刀折刃第十二章 妙計連環第三十七章 返璞歸真第十二章 妙計連環第三章 飛蛇驚魂第五章 風雲日詭第三十三章 過關斬將第三章 飛蛇驚魂第三十七章 返璞歸真第十五章 赤地一尊第十八章 他鄉故人第三十三章 過關斬將第十五章 赤地一尊第三十七章 返璞歸真第四章 彌勒咆哮第十三章 陰魂不散第六章 有鳳來儀第三十一章 徒喚奈何第二十章 澤中有龍第三十七章 返璞歸真第二十八章 血刃斷仇第二十二章 楚歌四起第三十一章 徒喚奈何第二章 雙刀無忌第四章 彌勒咆哮第三十四章 你奸我狡第三十五章 財能移性第二十九章 土崩魚爛第二十八章 血刃斷仇第十章 一波三折第二十章 澤中有龍第十二章 妙計連環第二章 雙刀無忌第二十五章 刃寒風悽第三十五章 財能移性第六章 有鳳來儀第二十四章 血煙迷眼第三十五章 財能移性第十八章 他鄉故人第三十一章 徒喚奈何第十六章 惡夜狙殺第三十二章 華山霸客第八章 功虧一簣第八章 功虧一簣第十八章 他鄉故人第三十二章 華山霸客第十二章 妙計連環第二章 雙刀無忌第六章 有鳳來儀第三十三章 過關斬將第一章 你狠我毒第六章 有鳳來儀第七章 虎威驚煞第十章 一波三折第二十五章 刃寒風悽第二十二章 楚歌四起第十四章 彌勒不老第三十一章 徒喚奈何第三十五章 財能移性第二十三章 先發制人第十三章 陰魂不散第二十二章 楚歌四起第一章 你狠我毒第十六章 惡夜狙殺第十九章 輕捋虎鬚第三十二章 華山霸客第七章 虎威驚煞第二十一章 莫道春遲第二十五章 刃寒風悽第五章 風雲日詭第二十章 澤中有龍第二十五章 刃寒風悽第三十三章 過關斬將第十六章 惡夜狙殺第十七章 齧舌搏命第二章 雙刀無忌第二十八章 血刃斷仇第三十一章 徒喚奈何第三十四章 你奸我狡第十二章 妙計連環第一章 你狠我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