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安然而去
“錢的事好說。”一人故作大方地說道。
“還是先說清楚的好,省得到時候惹廢話說。”我知道這些人的心態,如果事先不說好了,那麼一旦事情完成之後,他們就很可能會藉機漫天開價。到時候,我們着急處理父親的後事,自然沒時間跟他們討價還價。因此,我就冷冷地對這兩人說道。
他們皆是精明之人,知道一旦價格說得過高,很可能就會被我回絕。因此,二人做了簡單的眼神交流之後,其中一人就說道:“小兄弟,我們絕不是瞎來之人,兩百。怎麼樣?不多吧?”
我感覺價格不低,不過,他們馬上要做的畢竟是在外人看來較爲晦氣的事情,因此這樣的價格倒也在我的心理承受範圍之內,因此就點頭同意了。
幫他們找來臉盤和毛巾之後,在我即將準備打電話給姐夫的時候,姐姐卻對我說,她已經打過電話了。剛纔,我跟那兩人交談的內容,姐姐留意聽了。因此,在給姐夫的電話之中,連壽衣的價格都順帶提及了一下。這樣,姐夫在買壽衣的時候,才能做到心中有數。
在極度的宣泄之後,母親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母親紅腫着眼睛幫那兩人用開水燙洗毛巾,幫着搓洗、擠乾毛巾,幫着翻身……
老婆將孩子安排妥當之後,就立刻趕了過來。只是,老婆還是晚了,她到的時候,父親已經斷氣了。也就是說,爲了兩個孩子,姐夫和老婆都未能見上父親的最後一面。但,好在,母親、姐姐以及我,都一直靜靜地陪着父親走過了最後一程。這也許就是父親安然而去的最主要原因吧。
我真的有些弄不清楚,在最後階段,父親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快要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但是,最後的父親確實有些反常。父親脾氣非常之硬,可以說,從來就沒有人看到父親流過眼淚。但是,就是那最後的三天,父親在拉着別人談家常的過程之中,卻時常潸然淚下。用父親自己的話說,他不是難過、傷心,而是激動。在母親勸慰的時候,父親總會說:“你又不瞭解我當時的心情。”也許,父親已經意識到了自己處境的不妙。但,就如同我們沒對父親明說一樣,父親自己不說,我們也就無法確實父親到底有沒有真正知道自己癌症復發的事情。
父親會經常對別人說,子女們(包括姐夫和老婆)對他都非常不錯,出錢出力,沒一個不支持、不配合的,身爲當事人的他,又有什麼不滿意的呢?父親時常強調自己對老婆和孩子(子女們)相當滿意,就是現在閉上眼,也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在開刀之後,讓父親更滿意的就是與叔叔家關係的改善。“老二能夠做到這樣,我這個做兄長的還能怎樣?知足,知足了!”每每說到這裡的時候,父親皆是一臉的笑意。
子女的孝順以及與親兄弟關係的改善,可以說已經將父親一生之中的遺憾降到了最低點。雖然父親自手術之後一直沒有提及過,但是我知道,父親最起碼還有一個未了心願。
這應該是父親一生之中最大的遺憾。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我能夠感覺出,父親對此事是極爲後悔的。其實,父母的子女並非就只有姐姐和我。姐姐是老大,我是老二,在我之下還有個幺妹。只是,在她半歲之時就過繼給了一個親戚。注意,我這裡所說的是過繼,而並非“送”。在這個世界上,真的能夠狠下心來不要自己的孩子並將自己的孩子“送出去”的父母,畢竟太少太少了。
這牽涉到了一個悽美迷人的愛情故事。我母親的一表妹跟一個國營企業的員工相愛了。當時進入國營企業也就相當於捧到了鐵飯碗,有了終身的保障。也許,你會以爲我母親的表妹是貪圖人家的工作,是爲了獲得國家戶口(其實就是城市戶口)。那時的城鎮差別是相當之大的,農村的孩子考上大學,也就預示着能夠獲得國家戶口,代表的是鯉魚跳龍門,代表的是光宗耀祖。因此,每逢這樣的盛世,就會舉村同慶,那種熱烈的歡慶場面可不是現在的年輕人所能理解的。確實,會有很多人會爲了獲得國家戶口而不擇手段。但,母親的表妹卻絕不是這樣的人。
你還別不相信。後來所發生的一切,就充分證明了在這個世界上“真愛是真的存在的”!就在他們愛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慘變發生了。國有企業的員工不幸從高樓墜落,生命垂危。在這個時候,母親的表妹並沒有離他而去,而是不眠不休地在醫院照顧他。不知道熬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生命是搶救回來了,但不幸的是,那個男人卻癱瘓了。下半身完全失去了知覺,而且沒有康復的希望。他從社會的幸運兒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可憐蟲。隨便換個視利之徒,在這樣的結果出來之後,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放棄。但,母親的表妹卻堅持要跟這個註定一輩子癱瘓的男人結婚。她要用自己的真情去溫暖這個身心急劇受創的男人,她要用自己的餘生去照顧這個男人。爲了愛情,她完全不顧親朋好友的極力反對,毅然選擇不離不棄。說心裡話,當我知道這個真實故事的時候,我對母親的表妹生出的不僅僅是憐憫,更多的其實是敬佩。爲了愛情不顧一切的女人,確實值得所有人敬佩。
他們是在醫院結婚的。只是,這樣的結合註定了他們不可能組合成一個完整的家庭。男人下半身完全癱瘓了,失去了生育能力,也就是說,他們永遠失去了擁有自己愛情結晶(孩子)的機會。那時候,恰巧幺妹出生了。作爲親戚,父親自然會前往上海醫院探望。當母親的表明聽說幺妹剛出生沒多久,頓時就滿眼放光。
我能夠理解她的心情,爲了自己心愛的男人,她可以說已經不顧一切。爲了撫平男人身心的傷痛,爲了給男人精神寄託,她急需一個嬰兒來構建出完整溫馨的家庭。而無疑,我那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妹妹就成了她此時最最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