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 滿是銅臭
在司儀的吆喝之下,一衆穿白大褂(當地對孝服的俗稱)的就開始圍着冰棺走了起來。當然,那時,今天下午被從市裡接回來的兩個孩子已經睡了,因此,我們就沒將他們吵醒。父親才只六十出頭,所以圍着冰棺的人並不是太多。這排隊的秩序也是頗有講究的,一定要按照跟父親血緣的親疏關係來確定。所以,我和老婆是排在最前面,緊跟着的是姐姐和姐夫,再後面就是叔叔家的兒子、兒媳,然後纔是父親的一衆外甥,最後是乾兒子、乾女兒之類的。一圈結束,在一堆祝福語之後,軍樂隊的人就開始收要喜錢了。我自然是首當其衝,在我的帶領之下,一衆穿白大褂的都只是給了“五元”。收錢的那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有準備、有組織的,因此瞬即就流露出不快之色。只不過,他們即便是心中再不快,也只能默默地忍着。因爲,這些都是事先就商定好了的。他們擔心,如果自己不講信用的話,那麼最後的費用很可能就會拿不到了。在我們這裡,請軍樂隊的慣例都是,在所有的事情完結之後,主家纔會給付當初所承諾的費用。
第一圈下來之後,已經弄清形勢的軍樂隊衆人,就已經完全失去了動力。第二圈、第三圈根本就沒有任何停頓,也少了不少祝福用語。沒辦法,沒了收入,他們也就沒了動力。別家喧鬧、漫長的“跑堂”,到了我們家,在象徵性地走了個過場之後,就草草收場了。完事之後,軍樂隊衆人就滿臉失望地迅速返回舞臺去了。他們之所以會失望,那是因爲這次“跑堂”他們少了不少額外收入。雖然,我們家穿白大褂的人並不是很多,但怎麼着也有二十、多人。如果不是我事先想到這樣的問題,早有準備的話,那麼只要其中多些個給十元、二十元的話,一次“跑堂”下來,少說點,他們也能獲得二三百元的收入。三次下來,運氣好的話,說不準就有將近千元了。可,他們這次,就只獲得不到二百元。如此之大的收入差距,他們不失望也纔怪了。
遭受這次巨大的打擊之後,我感覺外面的演出似乎都變得冷淡了許多。不過,那些人即便是心中再怎麼不快,演出也必須要繼續。否則,他們很可能連最後的費用也別想拿到。再者說,他們如果表現得太過分的話,那麼無疑就會砸了自己的招聘。以後,最起碼我們村上就沒人再願意請他們這支軍樂隊了。這樣的損失可不是他們所能承擔得起的。
當然,他們那些人的所謂演出,我還不看在眼中。就他們這些草臺班子,表演的節目跟專業之間的差距可不是一點兩點。有些人唱的歌,就連我這個五音不全的人,有時候都能感覺到他們的發音不準之處。農村人過來看節目,其實圖的就是個熱鬧。因此,根本就不會有人關心這些客串的歌曲唱得是不是準確。軍樂隊主打項目就是用方言所表演的類似相聲、小品的節目。通常是男女搭配,其中充斥着不少插科打諢的話。爲了博取觀衆的笑聲,軍樂隊的演出可謂使盡了渾身解數,甚至不惜借用涉黃的段子來吸引人的注意。這實際上纔是軍樂隊吸引觀衆的法寶。也正是因爲閒來無事的農村駐守老頭子、老太太們想找些樂子,所以一般情況下,他們纔會鼓搗着人家去請軍樂隊這樣的草臺班子。
只是,軍樂隊所承接的可是白事。在主家之人心情悲愴甚至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外面觀看演出的遠近村民們卻笑得前俯後仰。這樣的演出絕對是不合時宜的,是對主家人沉痛悼念親人的絕大諷刺。也正是因此,我纔會牴觸軍樂隊,纔會在最初的時候強調我們家不請軍樂隊。只是,按照我們這裡的風俗,軍樂隊一般都是由女兒請的,所以在姐姐、姐夫已經決定請軍樂隊的情況下,我自然不好再反對什麼。
也許是因爲少了收入的緣故,所以軍樂隊的人難免就有些偷工減料。我感覺,他們演出的*似乎要比別家來得早了些。
軍樂隊演出的*叫“踩高蹺”,就是有一人踩着高蹺在舞臺上扭秧歌般地走上兩下。當然,他們所踩高蹺其實就只是比地面略高一點的小木棍,跟專業人士所踩的超過一米甚至更高的高蹺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踩着高蹺扭動幾下,只不過是爲了吸引觀衆們的注意。然後,他們就會通過高音喇叭將一衆穿白大褂的請上舞臺。我捧着父親的遺像走在最前面,其他人則跟在我身後。走上舞臺之後,在他們的指揮之下,我將父親的遺像放到特定的位置,然後就和老婆並列對着父親的遺像跪下。其他一衆人等則在我和老婆的身後下跪。當時,我都有些懷疑,如果是子孫滿堂的高齡老人的話,那麼他們所搭的這個舞臺是不是有足夠的空間。當然我們下跪的時候,全部是背對着觀衆的。因爲,我們跪拜的是父親,可不是村裡的父老鄉親們。
可能是先前跑堂的時候,他們拿的喜錢實在是太少了點,所以當我們跪下的時候,他們就以少人爲由用高音喇叭又喊了一會兒“穿白大褂的孝子們請全部登臺”!我感覺這就是*裸的報復,他們這是想通過讓我們多跪上一段時間來懲罰我們先前的小氣。見確實沒人再過來,他們的祝福性的話語才終於開始了。
當然,如此*的節目之中,銅臭味是絕對少不了的。在祝福性的話語結束之後,他們會讓所有登臺的人一個一個地當着衆人的面呈上自己的喜錢。我知道他們的心思,衆目睽睽之下,一些好面子的人勢必就會出手大方,而他們呢,當然是來者不拒,甚至心中還默唸着“多多益善”的字樣。由於已經事先約定好了,這一次,軍樂隊的人依然沒有鬧。我想,倘若讓這些人鬧騰起來的話,在舞臺之上,很多麼沒見過這種陣勢的人,在軍樂隊那些傢伙的稍許挑撥之下,就會不得不慷慨解囊,雙手奉上一張又一張鈔票了。什麼“喜錢代表着孝心”“喜錢不足就表明孝心不足”的話,就那些人的德行,百分之百是能忽悠得出的。
與“跑堂”一樣,我們一人就只給了五元。但我總是在想,如果沒有這“五元”的話,那麼這也未嘗不是一個紀念過世先人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