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了無遺憾
聽了我的回答,父親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受父親的影響,我心中的擔憂也淡化了許多。不管父親是如何打算的,但,我卻無比珍惜這再爲父親奉獻最後一次的寶貴機會。即便是父親在亡故之前,依然在百般爲弟弟着想(省錢),我也絕不在乎。因爲,我樂意爲自己的父親花錢!爲自己的父親花錢,那絕不會是一種負擔,而是一種榮耀。
面對不久將至的死亡,其實父親和我都應該是心情壓抑的。但,在後事花費問題達成共識之後,無論是父親還是我,竟然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愉悅之情。因此,接下來的談論,就顯得格外的輕快。
父親生在舊社會、長在舊社會,因此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父親交代我,一定要爲他準備木棺而且必須得土葬。現在這樣的局面,對於父親的要求,無論合不合理,我自然都不會拒絕。
這一次,父親確實表現得很反常。因爲,父親是個話不多的人,一次性與我交談如此之久,絕對是史無前例的。不過,這次卻絕不是什麼迴光返照。但該交代的皆交代清楚之後,父親就再次恢復了以往沉默寡言的本色。
自此之後,父親就幾乎沒再怎麼說話。雖然我堅持沒有將“晚期”以及“不到一個月”等更爲可怕的病情透露給父親,但已經自知必死的父親,在最後一次與我交談後,就只是一味等死。父親的精神雖然沒有完全崩潰,但我能夠看得出,他已經失去了所有求生的本能。其實,如此糟糕的局面,我早就預料到了,但卻沒想到會來得如此之快。我知道,父親真的已經沒多長時間了。
我一邊沒日沒夜地照料着父親,還一邊籌劃着各項白事的準備工作。當務之急的就是棺材的事情。我讓人將從小一起光屁股長大的木匠老同學找來,將木棺的標準交代之後,就請老同學以最快的速度幫着將木棺給趕製出來。當然,所有的費用皆由我來出。即便是沒有父親的囑託,那麼我這個做哥哥的也很難厚下臉來對弟弟開口要錢。
值得慶幸的是,木棺終於在父親過世之前趕製了出來。當父親親眼看到那巨大巍峨的棺材之時,死氣沉沉的神色之中終於難得地出現了一絲波瀾。攙扶着父親的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父親那行將就木的羸弱身體中所迸發而出的洶涌澎湃的喜悅之情。好一陣激動之後,父親的情緒才漸趨平靜。之後,父親臉上那沉沉的死氣中就又多了些許安寧。
所謂“知父莫若子”,我知道,最後時刻的父親是安然赴死的。父親的晚年實則上是有着諸多遺憾的。但,在父親閉眼之前,這些遺憾卻一一被彌補了。因爲自己的偏心,導致了父子不和,但現在與自己不和的大兒子已經能夠不分日夜地陪伴在自己牀頭;因爲自己的偏心,導致了兄弟不睦,但現在大兒子與小兒子由於自己的病危已經和好如初;因爲時代不同了,現在過世的人就只允許火化,但孝心的大兒子已經向自己保證絕對會土葬;再加上小兒子也長大了,完全能夠自力更生了……現在,父親已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不過,精神上的安詳卻無法減輕身體上的疼痛。“肝癌”還有一個讓人恐懼的地方,那就是“疼”!隨着病情的惡化,父親身上的疼痛越來越盛。父親的性格剛強,起初的時候,就只是默默的忍受着。我時常能夠看到父親因爲忍受劇痛而虛汗直流。我只恨自己不能代替父親忍受痛苦。我只能不斷幫父親擦拭汗珠,我只能試圖用蹩腳的按摩來減輕父親的疼痛……父親的飯量一日不如一日,我能夠看到父親在日趨衰弱。可是,我卻無能爲力,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絕對是一種殘酷的精神折磨!
我真的不忍心再看着父親如此痛苦下去,所以就想方設法地到處籌集麻醉藥。那時的藥物管制還不像現在這般嚴格,通過一定的手段,借用一定的關係,還是能夠籌集到不少的。麻醉藥弄來了,但剛開始,父親卻堅決不肯使用。父親是無比固執的,因此我除了繼續看着父親痛苦下去之外,就再也沒有什麼其它辦法了。
最後幾日,父親終於熬不住了。父親聲嘶力竭地哀嚎,父親滿牀上打滾……最終,父親屈服了。打了麻醉藥後,父親終於平靜了下來!這一次,父親終於難得地開口說話了,雖然聲音非常虛弱,但我還是聽清了。“我,我用麻藥,是,是因爲不、不想在人、人前出、出醜。”唉,一輩子倔強的父親,其實還非常好面子!否則,在我承諾會將父親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的時候,他也就不會顯得那麼高興了。
因爲使用了麻藥,所以最後兩天,父親反而顯得很安靜。看着父親靜靜地躺在牀上,看着父親靜靜地進入夢鄉……我心中的煎熬也就沒先前那般強烈了。唉,這幾天,父親可遭了不少的罪。疼得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着。那時的父親,真的可以稱得上“生不如死”!因此,對於父親終於能夠同意使用麻藥,我還是多少感覺有些高興的。
不過,後來聽別人說。這麻醉藥是不能濫用的,如果用得多了,那麼效果就會逐漸降低。也就說,雖然我準備了大量的麻醉藥,但如果一開始就使用的話,那麼說不定,在最後的幾天,父親依然會疼得滿牀上打滾。也許正是因爲父親性格的倔強,所以我們纔會歪打正着地正確使用了麻醉藥。
因爲沒有疼痛的困擾,所以父親走得很安詳!那時,父親的親人們幾乎都在近前,當然由於害怕傳染,除了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跟父親保持着足夠遠的距離。只有我一人坐在父親的牀榻上,父親緊緊地握着我的手。至今,我還記得那很是奇怪的一幕。父親在閉眼之前,將最後一口熱氣吐到了我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