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接到活兒的,不只是林非,還有另外一些人。葉嘉駒的考古隊,在帝都集結前的幾天,幾個特殊的人物加入了進來,其中包括了田伯光和老狗,還有穿着一襲黑衣,一般沉默不語的林非,還有一個,則是一個外表成熟的女人,看起來十分難以親近,加入進來的身份,是相關的學者,但女人本身似乎沒有掩飾的打算,她沒有任何學究氣息,反倒有點陷入感情漩渦中的女人的神態。
關於她的來歷,田伯光通過三叔的調查,似乎知道了一些。
……
每年的這個時候,葉雲悠都會出現在郊區的一幢別墅裡。
L市中心的商業街,被一條小河穿過,這裡在以前有一個託兒所,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關閉了,地皮也就空了出來。託兒所對面的河上有一座小橋,但來往的行人卻很少,人們寧願繞遠一點的路,從另一座橋上過到對岸去,也許是因爲這座橋上曾今死過三個人,誰也怕沾了晦氣。
跟帝都比起來,L市自然並不算大,開車沿着小河往下游走,只要一兩個小時便可以到達郊區,這裡原本是一大片水稻田,後來土地被徵用,這裡便建起了許多不知道有沒有人住進來的豪華別墅。
平常晚上的時候,這裡依舊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光亮,除了大街上光線昏黃得有些嚇人的路燈。
然而今夜卻是個例外。
葉雲悠打開了客廳的燈,然後坐在沙發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煙。很快煙味便充滿了整個房間,葉雲悠似乎很喜歡這種感覺,手指夾着的煙放下來,然後仰起頭狠狠吸了一口氣。偌大一個房間裡只有她一個人,只開着一盞燈,因此這呼吸的聲音格外清晰,就算客廳外頭想來也聽得見。
她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年紀不過二十八九歲,一頭乾淨利落的短髮,眼睛很有神,也很容易讓人喜歡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剪裁地很簡潔,兩隻腳上的鞋子則是精緻的漆皮涼鞋,雖然這季節外頭冷得要命,可她還是穿着這樣的鞋子走進來,也沒有換上一雙毛拖鞋。
這是年前的一個月,冷風颳遍了整個城市,不知道爲什麼,每天的早晨卻從未見過霜色,葉雲悠到這裡來,也只在外面披了一件外套,此時兩隻手已經凍得有些發白了,可是她卻毫無冷的自覺,既不開空調,也沒有在身上蓋上一層小毯子。
“叮鈴鈴……”
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葉雲悠把煙掐滅,然後站起來,接通了電話。
“你到了?”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才說出了一句不算問題的問題,這是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很低沉。
“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在這裡……”葉雲悠說話的聲音很小,卻讓人聽得很清楚,她兩隻手一起拿着話筒,一面說着話,一面看牆上的鐘,“不過,你又失約了,雖然早就知道會是如此,但還是想當面問你一句,那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電話那頭再次陷入沉默,不過好在葉雲悠耐心很好,也沒有着急掛斷的意思。
“你先把衣服穿好,彆着涼!”
“嗯?”葉雲悠聽完他的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道,“你怎麼知道我穿的什麼?”
“你每年都穿一樣的衣服去那裡,我還用得着猜麼?”電話那頭說道。
葉雲悠眨了眨眼睛,不以爲然道:“那又怎樣?好吧……衣服我等一下去找找看,你先說,要我去做什麼?”
“你先穿好衣服吧,不要掛斷電話,別的事情我待會再說!”
“嗯。”葉雲悠應了一聲,把手上的話筒放在桌子上,然後轉個身便往二樓去了。等她重新回到客廳的時候,她已經換上了一身厚厚的呢絨大衣,脖子上圍着一件橙色的毛圍巾
,手指上不知什麼時候還戴上了一枚銀色的戒指。
她覺得有些頭暈,於是拿起電話抱怨道:“今天我如果還見不到你,我就把這房子燒了,你信不信?”
“燒吧燒吧,反正只要你高興就好!”電話那頭調笑了幾句,然後才接着問她,“哎,怎麼樣,還覺得冷不冷?不冷的話就出來吧?”
葉雲悠一面整理了一下頭髮,一面笑道:“冷倒是不冷,就是這裡太大,太安靜了一些,周圍都沒有一點光亮,好像我是個孤魂野鬼似的。好了,說吧,你讓我出去幹什麼?”
“呃——“電話那頭有些踟躕,“我想請你,幫我找一找那個人的手機號碼,然後到老地方跟我見一面。”
葉雲悠聽完這些話,呆了一呆。
她自然知道電話那頭所說的那個人是誰,三年前,“那個人”還是這棟別墅的主人,而她也還是“那個人”的女友,兩人原本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只是因爲出了一些意外,那個人失蹤了,纔沒有了結局。葉雲悠忽然想到幾年前,自己剛來這裡的時候,因爲那時還是夏天,自己也穿着一樣的裙子,剛進了一家小公司裡頭上班,晚上要加班到很晚才能回來。
一個主管瘋狂地愛上了她,到了這個年紀,很少有像他這樣相信愛情的人了。可事實上,這個主管不但愛上了葉雲悠,還打算和她結婚。
“小七,我想要一個房子了……”小七是不是那個主管的名字,只是葉雲悠一直這樣叫他,有一天葉雲悠忽然對他說想要個安家的地方,問小七怎麼想。
小七原本是個孤兒,後來被一個門房收養,就一直是在在L市中心的那個老託兒所里長大,後來一直長到念中學,然後纔到北京念大學。工作後才賺了一些錢,這時那個老門房已經死了,於是這些錢他就一直留着,而且越存越多。到了快三十歲的時候,他終於混到了一個不錯的職位,薪水也勉強說得過去。
買房子……真是麻煩的一件事啊!小七原本一直住在公司分配的宿舍裡頭,現在打算結婚了,自然要找一個新的窩,因此他對葉雲悠的建議也沒有反對,過了幾天到週末便一起去看房子了。
這時候,L市正轟轟烈烈地計劃建設一個房地產項目,要把整個城市的郊區包括進來,而兩人一起看的房子,便是在南邊郊區新建的別墅裡頭最便宜的一棟,因爲這裡離市中心太遠,規劃得也不是很合理,後來也只賣出去他們這一套。
“喂,你還在嗎?”電話裡的聲音加重了語氣,把葉雲悠從回憶裡驚醒過來。
“在啊,我還在!”葉雲悠說道,“啊,剛剛有點出神了,你要小七的手機號碼幹什麼?”
“你要是還記得號碼的話,就出來見面吧!我當面跟你說。”
“好吧。”葉雲悠點了點頭,“老地方等我。”
從小別墅裡出來,葉雲悠上了一輛早就叫好的出租車。
“今天怎麼呆這麼一會兒就出來了?”看得出來,出租車司機應當是認識葉雲悠的,否則也不會在這麼晚來等她。
“有事啊,今天要早點回市區去。”葉雲悠笑道,“先去市中心的九月時尚坊吧,有朋友等我。今天真是麻煩你了,劉師傅。”
“沒事,現在大晚上的,你一個人怎麼能行呢?”劉師傅笑了笑。
葉雲悠也跟着笑了起來:“不過說起來,認識劉師傅已經好幾年了,還沒問一問您和小七是怎麼認識的,聽說,他還是你看着長大的?”
“對啊,可惜後來不常看見了,等他失蹤了我才知道他還有個你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劉師傅聽到葉雲悠談起小七,也變得更加健談,零零散散講了許多小七小時候的事情,葉雲悠就這樣一直聽着,偶爾插上兩句話。
“到了!”出租車停了下來。
葉雲悠付了錢下車後,又笑着對司機點了點頭,然後才轉身往對面的一家小店裡頭走去。九月時尚坊是一家賣水晶首飾的一家小店,裡頭有一個小房間,一個人正在那裡等着她。
“你不躲我了?”葉雲悠看着房間裡的那個中年男人說道,心裡頭想的卻是別的事情,比如說他爲什麼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坐在那裡。
中年男人臉色有些不是很好看,似乎病得有些重:“你不問我那件事了?我以爲你會一見面就問的。”
葉雲悠坐了下來:“你是小七小時候認的的大哥,許多事我不明白,你卻不可能不知道,比如說他爲什麼會失蹤,我想不會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中年男人咳嗽了一聲,臉上忽然有了一些怪異的笑容:“我要說,他移情別戀了,不願傷害你,所以要躲開你,你信嗎?”
“不信。”葉雲悠搖頭道,“你先告訴我,三年前小七忽然說要把房子送給我,然後不辭而別,是不是你對他說過什麼?”
聽着葉雲悠的話,中年男人卻忽然笑了起來,他仰起頭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大燈,笑得忍不住又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只是燈光不是很明亮,葉雲悠看不見。
“是的,我說過些話。”中年男人努力使自己的臉色變好一點,“比如說,我對他說,親愛的葉雲悠,你該嫁給我了!”
“你說什麼!”葉雲悠猛然起身給了中年男人一個巴掌,然後用手指指着他,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親愛的,嫁給我吧!”中年男人大聲笑着,然後卻是哭了起來,“畢竟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你給我住口——”葉雲悠的喊叫聲變得尖銳起來,她把手上所有的東西都扔向了那個中年男人,喊道,“別再說了你!”
中年男人自然是沒有阻擋,立刻被她扔過來的手機砸中了臉,腦袋一斜,眼鏡也隨之掉在了地上,“啪”地一聲碎了。
“這大概是我這一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情了。”中年男人上自言自語似地說道,他躺在椅子一動也不肯動,只是看着葉雲悠。
“他明天回來娶你,記得他的手機號碼。”沉默了許久,大概是等葉雲悠冷靜下來,中年男人才又像是說氣話一般開口道。然後還沒有等葉雲悠反應過來,中年男人有些顫抖地站起來,又接着說了一句話。
“可是……親愛的,我就要死了。”
男人說他要死了,這是實話,不是誇誇其談,也正是因爲此,葉雲悠並沒有覺得意外,只是覺得心中的一根弦彷彿被扯動了一下。中年男人又說道:“葉嘉駒想要去做那件事情,他一定會找到你的,因爲你纔是那一把打開門的鑰匙……如果,如果那一個祖輩流傳下來的歌謠是真的的話。”
“你不會死的。”葉雲悠固執地說道。
中年男人咳嗽了一聲,顫顫悠悠說道:“我這一輩子……最大的一個錯誤,就是成爲了葉嘉駒的一條狗。”說着他看向了女人,然後露出了一絲溫暖的笑容,然後又說道:“但是我也做了一輩子最正確的事情……那就是……愛上了你。”
葉雲悠忍不住說道:“你不要這麼看輕自己。”
中年男人似乎是自言自語的語調:“但是我很害怕,所以,我從來沒有告訴你我的名字,但我想,以後也沒有這個機會了。葉嘉駒不會放過背叛他的人,我離開之後,以後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說着,他的嘴角有了一絲血色。葉雲悠將他抱在懷裡,忍不住哭了起來,中年男人用殘餘的力氣說道:“真的很高興……最後,能在你的懷裡死去。”說着,便失去了知覺。
葉雲悠,擦乾眼淚,離開了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