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半仙聽到範劍南這樣說,卻沒有直接回應,而是沉默了下來。
範劍南覺得有些奇怪。雖然吳半仙之前一直和他師徒相稱,但實際上他們兩人算是忘年之交。吳半仙的爲老不尊遊戲人生,和範劍南的沒大沒小吊兒郎當,算是臭味相投。年紀雖然懸殊,但彼此直接相處一直很愉快,說話也經常是隨隨便便。
吳半仙在範劍南的眼中經常是一幅笑臉,有時候有點奸詐,有點市儈,可卻從沒有像今天這麼嚴肅過。
範劍南不由有些皺眉道,“老吳,你今天似乎有點不太對勁啊。”
沉默了半天的吳半仙終於開口了,“劍南,我們也算是朋友。我也知道你很關心我,其實我也一樣。但是今天的這件事,我希望你完全站在一個不相關的立場上。我是你的客戶,你是卦術館的主人。我們單就這件事談,其餘的事情,你最好不要多問。”
範劍南更是忍不住有些驚訝了,他還從來沒見到過吳半仙是這種狀態。他忍不住道,“可是你要找這個人究竟是爲什麼?你總要告訴我啊。老吳,你也知道。算卦這種事,有時候一個細節就能影響卦局的演化。進而影響卦術的精準度。如果信息不全,我也勉強可以算,但是並不會很精確。你既然來找我,我還是希望幫你好好算。”
吳半仙沉默了一會兒道,“但是,這件事是我的私事。我實在是不想連累你。”
範劍南忍不住笑了,“這話說的,你好像是公務員一樣。你既然不是公務員,來找我自然也不是公事。再說了,我們之間又怎麼說得上連累。即便你真的有什麼爲難的事,我也只是幫你算個卦而已,怎麼就連累我了?”
吳半仙嚴肅地擺手道,“如果說,我要殺了這個人呢?”
範劍南的手忍不住一顫,驚愕地看着吳半仙,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你……”
吳半仙閉上眼嘆了一口氣道,“你還是給我算卦吧,其它的事情,還是別問了。”
範劍南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也好,不過我想不用我多說,你也知道這個四戊午的八字有多特殊了吧?”
吳半仙點點頭道,“我知道。這種八字叫做戊午一氣格,指的是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戊午時生辰的人,極爲罕見。《三命通會》之中稱:天元一氣,乃四壬寅、四辛卯,四庚辰,四己巳,四戊午,四丁未……四癸亥是也。”
範劍南接口道,“凡四柱天干和地支分別純一色,便可入天元一氣格。而對不同干支構成的天元一氣,也有貴賤輕重之別。戊午強旺,是因火生土爲印,各柱坐下爲印,故稱爲刃旺。自身過旺,即爲損妻也。依中庸之道,不偏不倚謂之中,過之便爲兇險,故稱雖貴多兇。你要找的這個人不是一般人。”
吳半仙點點頭,沒有說話。
“這樣的天元一氣格,必不是凡人。歷史上這種四戊午八字,最著名的就是關羽,他就是四戊午命格。而張飛的八字是癸亥、癸亥、癸亥、癸亥,一片是水。在命理中火爲紅,故關羽是紅臉;水主黑,故張飛黑臉。還有隋煬帝的命是:乙酉、乙酉、乙酉、乙酉,在位施暴政,最後五十歲時死於兵變;楊貴妃的八字也是:乙酉、乙酉、乙酉、乙酉,早年富貴,結局悽慘;唐太宗的命:庚辰、庚辰、庚辰、庚辰,爲一代明主,但死時年僅五十一歲。”範劍南緩緩地道。
吳半仙沉默地聽着,沒有說話。
範劍南接口繼續道,“因爲戊午日戊午時,先刑後發,多不善終。寅巳午戌年月,印綬,大貴。純午,武職威權,名重鎮藩。以這個人的八字判斷,此人年輕的時候有可能遭受過磨難。但是身家顯貴,更有可能擔任軍政要職。老吳,你和這個人有仇?”
“沒有。”吳半仙勉強道。
“那麼你爲什麼要這樣做?”範劍南不解地道。
“因爲他是我的兒子。”吳半仙緩緩地開口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只能告訴你這一點。”
範劍南吃驚地道,“這個人是你的兒子?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認識這麼久,我都不知道你有兒子。”
“我也年輕過,也有過老婆,怎麼就不能有兒子?”吳半仙平靜地道。“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將近有三十多年了。”
範劍南眼神一動道,“你兒子出生於戊午年,那麼按照正常的估算,他應該是一九七八年五月二十日生,今年三十七歲。你離開他三十多年,想必就是當年你被伍陸所害,被迫離開廣州的時候。這我就不太明白了,既然是你三十多年沒見的兒子,你爲什麼要殺了他?這似乎不太符合邏輯。”
吳半仙沉默了一會兒道,“你就別問了,直接幫我算出他在哪裡。剩下的事情,我自然會處理。”
範劍南搖頭道,“老吳,在我看來,你要是不把事情說清楚,我就無法幫你。”
吳半仙沉默了一會兒,起身道,“我理解,那麼今天就算是我沒有來過。”
“慢着。”範劍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老吳,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但是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我都希望你考慮清楚。殺人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而父子相殘更是人間慘劇。”
吳半仙點點頭道,“我明白,但我必須做。你放心,我考慮得很清楚。時候已經到了。即便你不肯幫我,我也知道你是爲了我好。我承你的情誼,但這件事我非做不可。”
範劍南快步走過去,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有些焦躁地道,“你不能走!這件事你不說清楚,我哪裡都不會讓你去。就算是關,我也要把你關起來!”
“看來我的決定還是錯了,我就不該告訴你這些。”吳半仙搖頭道。
“來吧,坐下。告訴我吧,你到底有什麼爲難的事情解決不了,要採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範劍南皺眉道,“老吳,這裡就我們兩個人,你要是對我還有一點點信任的話,就把整件事情完整地告訴我。你想找到失蹤的兒子,這個我能夠理解。我甚至會幫你。但是要殺了他,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真的不讓我走?”吳半仙苦笑道。
“你現在這種狀態,我怎麼敢放你走?”範劍南無奈地道。
吳半仙有些憂鬱地笑了笑道,“無所謂,反正無論你放不放我走。我都必須離開。”說完他拿起了桌上的紅酒杯,在茶几上一下砸碎。然後他拿起了手中殘破,而鋒利的剝離碎片,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老吳!”範劍南厲聲喝道,“放下,我們有話好好談。沒必要這樣,你知道我只是想幫助你。”
“我說了,我能夠理解。但是……只不過……有些事情是註定要揹負的。”吳半仙沉默地用鋒利的玻璃碎片,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好了,好了!別激動。”範劍南連忙退了一步,走過去打開門道,“你可以走。我不再攔你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這件事我希望你考慮清楚。”
“你覺得我像是一時衝動的人麼?”吳半仙沒有放下手中的玻璃碎片。
“好了,好了,你不像是一個衝動的人,一點都不像。”範劍南連聲道,“我不會再問你任何事情了。老吳放下那東西,我們好好談談。”
吳半仙神情有些淡漠地看着手中的玻璃碎片,低聲道,“我不想這樣的。我知道,在你看來,我有多麼的不正常,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究竟是什麼樣的苦難。能夠讓一個父親去殺死自己的兒子。你說這是人間慘劇。我同意。但是我必須去做。”
範劍南有些茫然,“好吧,你究竟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了,只是想離開而已。”吳半仙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門口,纔回過頭道,“你不肯幫我,我就必須去想辦法,用其它的手段來了結事情。”
範劍南一陣無語,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看着吳半仙,他有些遲疑地道,“我還是送送你吧。”
吳半仙搖頭道,“不必。劍南,這件事你真的別管了。爲了你好,我不想你扯進這樣的一件事來。”說完他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範劍南追到了門口,纔有些無奈地看着吳半仙離開。
聞訊趕來的馮瑗吃驚地道,“剛纔那個是老吳?”
“是的。”範劍南有些鬱悶地道。
“你怎麼不留住他,好些時間不見了。還不如留他在天機館吃頓飯。”馮瑗有些嗔怪道。
“恐怕他沒有這個心思了。”範劍南嘆了一口氣道。
馮瑗皺眉道,“怎麼了,他有急事要辦?”
範劍南點點頭道,“是的,他有急事要辦,但是你卻絕對想不到,他要着急去做什麼。”
“做什麼?”馮瑗愕然道。
“他要急着去殺他兒子。而且還是一個三十多年沒有見面,估計也不知道長相的兒子。”範劍南嘆了一口氣道,“這世界到底怎麼了?我發現我的腦子都快不夠用了。”
馮瑗吃驚地看着他門,過了幾分鐘才勉強道,“你是說吳半仙要殺了他兒子?可這是爲什麼?”
“我要知道就好了,他根本不肯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範劍南一陣苦笑道,“我說把他攔下來吧,他又要跟我自尋短見。沒有辦法,我只能讓他走。”
“那麼,他現在不是很危險麼?”馮瑗着急地道,“你快想想辦法,把他喊回來吧。”
範劍南聳聳肩道,“我不是沒有嘗試過,但是卻失敗了。我瞭解他,他不是你想的那種人。我能感覺道,他這一次一定是遇到大麻煩了。而且我這樣追上去,他也還是不肯說的。”
“怎麼會這樣?”馮瑗皺眉道,“要不我去跟他談談?”
“沒用的。我太瞭解吳半仙了。”範劍南搖頭道,“一旦他打定了主意,我們根本無法把他勸回來。而且他暫時應該找不到他兒子,我們有時間去勸阻他,還不如把這件事弄個清楚再說。馮瑗,你留下照顧着店裡。我出去一趟。”
“你要去哪裡?”馮瑗連忙道。
“我去找找其它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範劍南無奈地道,說完他匆匆走出了天機館。
吳半仙反常的舉動,讓範劍南有種說不出的鬱悶。但是不管怎麼樣,他既然知道了這件事,就非要管了不可,吳半仙畢竟是他的朋友。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的朋友身上。哪怕是爲了吳半仙開玩笑般的喊過他師傅。
範劍南沒有任何遲疑,立刻動身趕往了江相集團所在的大廈。
到了那裡,他二話不說地直接要求見王樹柄。前段時間,他和王樹柄之間鬥法的事情鬧得紛紛揚揚,江相派的人大都也認識他。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五術宗師之一。江相派是一個老派的術法組織,很注重這種江湖地位。所以範劍南一開口,立刻有人把他帶去見了王樹柄。
範劍南走進了王樹柄的房間,卻看到王樹柄正在那裡看着當天的報紙。王樹柄對於範劍南的突然到訪,也感到十分以外。他上次敗在了範劍南手下,一世英名差不多全被毀了。所以今天再見到範劍南,依然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所以王樹柄揮揮手,打發那個帶路的江相派門徒離開。然後才冷冷地道,“範宗師,今天來江相派又是有何貴幹。”
範劍南有些無奈地道,“王老,我也知道,我們之前有些不太愉快。你對我心存芥蒂,我也能夠理解。但是我今天來並不是爲了和你吵架,也不是爲了什麼名利爭奪,我今天是爲了一個人而來。這個人是我們共同的朋友。但是很顯然他現在遇到了某種難以解決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幫助我。”
王樹柄皺眉道,“你說的這些是什麼意思?你說的那個朋友又是誰?”
“江相派原本的老門主,吳半賢。”範劍南坐下道,“他今天去找我了,給了我一個很特殊的八字,然後又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我能夠幫他找到八字所對應的某個人。”
“吳半仙去找你,然後讓你幫他找一個人?”王樹柄皺眉道,“這件事似乎有些奇怪吧?老吳雖然廢了一身術力,但是江相派有的是術法高手。精通相術和命理的人有的是,他又爲什麼要去找你?”
範劍南無奈地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不提別人,就是你王老的能力也是當今少有的玄學高手。也許他是出於某些原因,不想讓江相派的人知道這件事。而且,我和他的關係也一直不錯。所以他會想到我也是正常的事情。”
“哦?還有這種事?”王樹柄皺眉道,“那麼他要你找的人究竟是什麼人?”
範劍南平靜地道,“我不知道,他只是給了我某個特殊的八字。”
“特殊的八字?”王樹柄詫異地道,“有多特殊?”
“天元一氣格。”範劍南看着他平靜地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天元一氣格?!”王樹柄的臉色變了變,皺眉道,“這可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八字,這個只要是略通玄學的人,多少都有些瞭解。只不過他要你找的這個人,究竟是什麼八字?”
“四戊午,俗稱戊午一氣格。”範劍南緩緩地道。
王樹柄臉色頓時變得極爲難看,他霍然起身盯着範劍南道,“戊午一氣格!四柱八字,全是戊午?!”
“是的。”範劍南點點頭道。“因爲這個八字極其特殊,所以我纔多問了他幾句。”
“他怎麼說?”王樹柄的眼神有些閃爍。
“他說。”範劍南有些猶豫道,“他說這個人是他的兒子。”
“果然是他。”王樹柄愣了愣,隨即一聲嘆息,沉默着不再說話。
範劍南皺眉道,“怎麼,王老,你也知道他的這個兒子?”
“我和吳半仙從小就認識,一起拜師學生意,也算是這江相派裡的老人了。他的事情,我怎麼會不知道?”王樹柄喃喃地道,“當年,老吳娶妻生子,又當上了江相派的門主,可謂是春風得意。可誰會知道他竟然被一向所喜歡的徒弟伍陸所害。一代宗師,竟然一蹶不振,隱姓埋名這麼久。”
“這麼說,他真的有一個戊午一氣格的兒子,而當年他那個兒子也很早就離開他了?”範劍南皺眉道。
“是的。當年他兒子滿月的時候,我去喝過滿月酒。也記得他有這麼一個極爲特殊的兒子。當時,我們都在開玩笑說,戊午一氣,那可是聖賢命格。這個孩子長大之後非富即貴,前途無量,絕非尋常人可以比。如果機緣巧合能夠從軍的話,更會是藩鎮一地之大將。”王樹柄點頭道,“所以我到現在還記得。”
範劍南點點頭道,“本來他要找到失散的兒子,也是人之常情。但他卻告訴我,要殺了這個人。這一點不是非常奇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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