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是說,這個箱子本來就是空的?”範劍南有些狐疑的道。
“我都已經這個樣子了,你覺得我還有必要騙你嗎?”龐家傑一臉無奈。
範劍南看着龐家傑,想了想道,“就你說的這些,我很難相信你。”
“這些事情說出來,很多人都不會相信。其實我到現在也是半信半疑,既然是這樣的話你又何必問我?”龐家傑咬着牙道。“你又是什麼人,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範劍南坐下來,聳聳肩道,“我只是個幫人算卦的。”
“算卦的,你是五術門中的人?”龐家傑的臉色變了變,試探着道,“山醫命相卜,三教九流的朋友。不知道你是走的那條道,住的是哪家廟,拜的是哪家菩薩,燒的是哪家的香?”
範劍南知道這是老江湖上的切口暗語,他也是成爲五術宗師之後,才從龍歌那裡瞭解到一些。
“走通天道,住五帝廟,拜的是風后,燒的是龍頭香。”範劍南隨口道。
“風后龍頭香,你是卜術宗師。”龐家傑吃驚地道。
“算是吧。”範劍南摸摸鼻子道,“就算你剛纔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一開始你爲什麼不據實相告?”
龐家傑無奈地道,“我倒是很想據實相告,不過我並不知道你們的底細。再說,這樣的事情說出來,你也未必相信。”
範劍南點點頭,“不是我說你,有什麼事情不能擺到桌面上談,非要搞這偷偷摸摸的一套。”
“我能怎麼樣?和一個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術者的普通人談論這些?我要是把這張借據拿出來。人家的第一反應就是遇上了神經病。你讓我怎麼跟一個普通人解釋這幾代人之前的借據,更何況還要催着別人歸還?”龐家傑無奈道。
“那你也不該偷偷摸摸的鑽到別人家裡吧。不告而取,就是做賊。”範劍南皺眉道。
“我只是想,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自己搞定這件事。沒想到會弄成這樣。”龐家傑一臉沮喪。
正說着話,張胖子和那個李小姐回來了。範劍南就把這個經過跟他們說了一遍。張胖子是一臉的不信,“哪裡會有這樣的事情?老大,你別被這個傢伙騙了。這張莫名其妙的借據能說明什麼?他就是想辯解,說自己不是賊。”
“我不這樣看,從紙張的質地和這字跡來看,確實是很久以前的東西。而且這一手小楷寫得很帥氣,現在的一般人寫不出這樣的字。只能是那種經常用毛筆寫字的人。
而且借據上還有中間人,寫得很正式,也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印。你看着手印,時間已經很久了,做印泥的硃砂已經滲透到了紙張內部,造假也不會造得這麼逼真。”範劍南迴答道。
“那或許是……”張胖子眼神一動道,“或許是他找那些做假證件的人做的。”
“費那麼大工夫做張莫名其妙的借據?他直接寫上黃金多少,銀元多少不是更符合常理麼?”範劍南搖搖頭,轉向李小姐道,“李小姐,着上面的那個李嚴普是不是你的曾祖父?”
李小姐想了想,有些爲難地道,“我只記得我爺爺的名字了,曾祖父,別說我沒有見過。好像連我父親都沒有見到過他。不過我可以查查,我記得應該是有家譜的。”
“對,是該查查。”張胖子點頭道。“省得有人冒充債主,盜竊不成,還成要債的了。”
龐家傑一臉鬱悶,不過他也實在反駁不了什麼,只能坐在地上悶着。
“李小姐,麻煩你去找找家譜看。”範劍南轉身又對張胖子道,“把買來的食物給他,再給一點水。”
“還真要給他吃的啊?”張胖子愕然道。
“廢話麼,他就算是真坐牢,也得給碗牢飯吧。你還想餓死他啊?”範劍南瞪了張胖子一眼,“順便幫他包紮一下,這傷口看着真夠疼的。”
“哎。”張胖子聳聳肩道,“就當是優待俘虜了。”低着頭用紗布和買的一些藥給龐家傑的腳踝裹上。
一會兒工夫,李小姐回來了,手裡拿着一本泛黃的書本,點點頭道,“好像是的。你們看這裡,這是我爸的名字,這是我爺爺,還有再往前就是我曾祖父了,他是叫李嚴普。”
張胖子狐疑地接過來看看,皺眉道,“名字是對上了,不過這字跡也不像啊。”
“廢話。”範劍南搖頭道,“過去一般的家譜名冊都是孩子在週歲之後,由家裡的家長把名字寫入家譜的。你指望一個週歲的孩子自己寫?”
“額,這倒也是。”張胖子點點頭。
“你看雖然這個李嚴普的名字和借據上的不符,但是後面的幾個字倒是和這張借據上的相同。比如李小姐爺爺和父親的名字,就明顯和這張借據上的字跡很像。這足以證明這張借據就是李小姐的曾祖父寫下的。”範劍南緩緩地道。
“呀,你要是不說,我還真的沒有注意到。”李小姐驚訝地道,“這上面的字和這個借據上的簽名很相似,尤其是這個李字,幾乎是一模一樣。‘李’字下面的那個‘子’都是不帶鉤的直上直下。這明顯是一種書寫習慣。”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成爲他闖進別人家的理由啊。”張胖子摸着頭道。
“這是自然,不過,多少也算是事出有因。李小姐,我看着他也受了傷,這報警就不必了吧。”範劍南道。
“哦,這是當然,不過我真的不知道有這張借據的存在,而且我們家也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我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李小姐點點頭。
範劍南轉向正坐在地上啃着麪包乾糧的龐家傑道,“龐家傑,我想你確實欠我們一個解釋。你能不能把你曾祖父是什麼人,和李小姐曾祖父的關係說一說。”
龐家傑頓了一頓,緩緩地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們家也是留下了一些傳說。說是我們家有一件東西被人借走了,一百年之後必須討回。否則我們雙方都將會大禍臨頭。”
“大禍臨頭?”範劍南皺眉道,“什麼樣道禍?”
“我不知道,只是我們龐家幾代人了一直流傳着這樣的一個家訓。小時候我就知道,當時還覺得奇怪,一般人家的家訓,無非是勸戒家族子弟勤儉勉勵之類的話。但是我們的家訓卻是,有借有還。”龐家傑苦笑道,“當時,我還以爲我們家祖上是開錢莊放債的,所以纔有這樣有借有還的家訓。但是事情完全不是這樣。我們家,祖上曾是道士。”
“道士?”範劍南皺眉看了看張胖子。
張胖子立刻搖頭,“我跟他可不一樣。他們家祖上是道士,我自己就是道士。這個沒有什麼可比性。”
範劍南皺眉道,“龐家傑,你曾祖父是個道士。而李小姐的曾祖父卻是一個軍閥的幕僚。那麼一個道士又是怎麼和一位軍閥的幕僚扯上關係的?這張借據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立下的?”
“那應該是民國時期,那時的社會和現在不同。出家人的身份並不是一種限制,有時候反而是一種優勢。那時候各地戰亂頻起,各地軍閥擁兵自重。爲了提升自身的知名度,顯示自己的開明,各界名流都是他們結交的對象。其中自然也有一些有名望的出家人,但我曾祖父卻是另一種情況。”龐家傑緩緩地道。
“哦?什麼情況?”範劍南皺眉道。
“他除了是一個道士,還是一個武術家。”龐家傑低聲道。
“武術家?”範劍南皺眉道,“這倒也不算是什麼新鮮的。道家注重養生,練氣功和拳腳武術是很常見的。其中也不乏真正的武林高手。”
“當時在民國時代,武人很受尊崇。孫祿堂、李景林、李書文、尚雲祥、劉百川、李堯臣、韓慕俠等人非常有名,當然還有當時名氣很大的杜心武。這些武術家或多或少都和各地軍閥有些關係。
當時武器落後,戰場上冷兵器格鬥也是很重要的內容。所以軍閥們也經常聘請這些武術名家,擔任士兵們的武術指導。我曾祖父就是這種情況,受聘於粵軍擔任這類的訓練教習。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除了是個拳腳了得的武師,也是個出身全真道派的術者。”龐家傑緩緩地道。
範劍南皺眉道,“原來是這樣。”
龐家傑點點頭,“而當時李嚴普卻是廣東軍閥陳炯明的師爺。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師爺其實就是幕僚。
古代將帥出征,治無常處,以幕爲府,故稱幕府,其佐治人員則統稱幕僚。以後相沿成習,幕府成爲各級軍政官署之代稱,應聘幫助軍政大員辦理各類事務之文人學士,也就獲得幕僚、幕賓、幕友等稱謂。這類人往往沒有正規的職務,由幕主私人聘請,與幕主實屬僱傭關係。幕主尊師爺爲賓、爲友,師爺稱幕主爲東翁、東家。
在明代,師爺作爲一種特殊的幕業形態開始萌芽。在清代,師爺這職業非常活躍,上自督撫,下自州縣,都聘請師爺佐理政府事務。晚清,曾國藩幕府的人才鼎盛,形成近代軍閥幕府。這種影響一直延續到民國,民國幕僚是清代師爺的尾聲和慣性延續。只不過那時候已經不叫師爺,而有些軍閥用西化的方式稱呼爲秘書。
這些人雖然沒有正規的職務,但是千萬不要小看這些人。這些人和那些只會拿槍打仗的軍閥不同,他們大都受過良好教育,學時很好,甚至民國的很多幕僚都有留洋背景。很多軍閥頭子也知道自己沒什麼文化,所有對自己的師爺言聽計從。實際上這些人在當時是很有影響力的。
範劍南沉默了片刻道,“你曾祖父和李小姐的曾祖父有往來,恐怕並不因爲他們只是普通的同僚關係吧?”
“是的,因爲李嚴普先生也是一個術者。所以他們兩個人曾經一度走得很近。後來由於兩人先後離開了粵軍,各自回鄉,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繫過。這張借條據說就是他們同在廣州時留下的。”龐家傑回答道。
“有意思。兩個相熟的術者,一張語焉不詳的借條,一個足足百年的約定。”範劍南皺眉道,“這說明了什麼?”
“我要是知道的話,還會弄成現在這樣麼?”龐家傑無奈道。
“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是術者?”李小姐有些莫名其妙地道。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一些術語,專業術語。”張胖子連忙搖頭道。
範劍南來回踱步,緩緩地道,“是什麼樣的情況,下兩個人才會定下一百年的約定?並且鄭重其事地寫下欠條。”
張胖子好笑地聳聳肩道,“要我看的話,這張借條就純粹多餘。他們些這張借條的時候,至少也要有二三十歲,甚至年齡更大了吧?無論借的是什麼,一百年之後歸還,豈不是等於是不用還了?
因爲即便到了歸還的時候,他們也已經作古了。除非他們一個個都成了老不死,咳咳,抱歉,我不是有意說你們的長輩。只是這件事情也太荒謬了。”
範劍南突然轉過身,看着張胖子道,“你剛纔說什麼來着?”
“我?我說……我說太荒謬了啊。”張胖子一臉莫名其妙,“難道不是麼?”
“不是這一句,再往前一句。”範劍南緩緩地道。
張胖子遲疑道,“他們都成了老……老壽星?”他也實在是不好意思再當着李小姐和龐家傑的面,再說老不死,只能含蓄地用老壽星來表達。
範劍南卻兩眼放光道,“如果他們真的是能活很久的老壽星呢?”
“那也不可能活到一百三四十歲吧?除非他們……”張胖子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立刻吃驚地按住了自己的嘴。“不會吧?”
“要不要我來幫你說完?你剛纔是想說,除非他們是和烏南明和張堅這樣的人。”範劍南看着張胖子道,“對不對?”
張胖子捂着嘴,沉默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