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推開的剎那,立時一股極其濃郁的檀香的味道撲面而來,江楓輕吸一口氣,頓感心中安定了不少。
這是一間禪房,內部空間極大,略有些發暗的黃幔厚重,自穹頂之上垂落而下,卻是不見窗戶,光線昏暗,空氣幽閉,只不過那樣的幽閉,並不會給人半分壓抑之感,而是無端生出幾分莊重肅穆的氣息。
江楓看到了一個人,正是那無眉老僧。
老僧坐在蒲墊之上,一手持珠,一手輕輕敲打着木魚。
“施主,你來了。”無眉老僧背對着江楓,並未回頭,開口說道。
“大師相邀,小子卻是遲來幾天,讓大師久等了。”江楓客氣迴應道。
“我看施主如今氣息充沛,精神飽滿,心中篤定如有落石,看來施主已經徹底走出困境,獲得新生,實在是可喜可賀,如此一來,就算是再多等幾天,又有何妨。”無眉老僧起了身來,面對江楓,微微笑道。
他容貌頗爲古怪,但眼神溫和,滿臉慈悲之意,彷如一尊活着的佛。
江楓聽得心中悄然一震,原來,那一日在冰雪原上,他的一舉一動,都是不曾逃過無眉老僧的眼睛。
他陷入心魔,難以自拔,這等事情,尋常人如何看的明白,可是無眉老僧一語便是道破了天機,這讓江楓凜然。
“大師慧眼如炬,小子佩服,或許如果早些時候認識大師,就不必走那麼多彎路。”江楓誠心說道。
“你已有所悟,不必謙虛。”無眉老僧溫和一笑,邀請道:“過來這邊喝茶。”
說着話,一手掀起黃幔,緩步走了進去,江楓隨後入內,很快就聞到了濃郁的茶香。
江楓在無眉老僧對面坐下,看着無眉老僧泡茶。
無眉老僧泡茶的手法非常的簡單,甚至可說單一,但是普通的茶葉,經由他的手泡出來,卻是有着化腐朽爲神奇的功效。
“你可知我爲何邀請你來?”無眉老僧專注於滾沸的茶水,問道。
“不知。”江楓如實說道,這個問題,也正是江楓所好奇的地方。
無眉老僧一笑,說道:“那一日,我一見到你,就是覺得你很獨特,比我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獨特。”
江楓不知無眉老僧的具體年紀,但是以無眉老僧的年紀,說是閱人無數都不爲過,他說江楓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人都要獨特,這話放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那人都是或許會爲之竊喜,但江楓卻是心中一緊,他知道,無眉老僧這話,絕對沒有表面聽來那麼簡單。
“不知大師這話何意?”江楓斂了斂心神問道。
無眉老僧沒有回答江楓的問題,他倒了一杯泡好的茶水,推過杯子,說道:“施主,請喝茶。”
江楓伸手去拿茶杯,手才伸過去,無眉老僧的右手忽的一擡,朝着江楓的手腕扣來,江楓暗暗一驚,手臂往後一縮,但無眉老僧速度驚人,江楓手臂才一動,手腕就是落在了無眉老僧的手上。
“大師這是……”江楓臉色一變。
無眉老僧扣住江楓的腕脈,靜默不語,如此,足足持續了約莫一分鐘的時間,就是聽無眉老僧輕聲一嘆,“果然。”
“大師想要說什麼?”江楓沉聲問道,話語中多了幾分警惕。
無眉老僧搖了搖頭,說道:“施主不必緊張,老僧絕無加害之意,只是施主你的修煉之法,委實太過奇特,老僧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話語在此一頓,無眉老僧接着說道:“說來慚愧,老僧邀請施主前來,乃正是爲此事,一番私心作祟,還望施主不要怪罪。”
江楓稍稍心安,他知道無眉老僧對他並無惡意,否則的話,無眉老僧沒必要說出這樣的話。
至於說他的修煉之法,江楓自是知道與他人不同,他是修真者,而地球所見的修士,則都是古武修煉者,這無眉老僧一身修爲深不可測,但亦無所不同。
聞言,江楓說道:“我有所奇遇,是以走向了一條不同的修煉之路。”
“是修仙嗎?”無眉老僧霍然擡起頭來,緊盯着江楓問道。
“修仙?談何容易?”江楓苦笑。
無眉老僧亦是一聲苦笑,喟嘆不已的道:“修仙難,成仙更難,可這世上之人,又有幾人能堪破?”
江楓沉默,並未往下接話,修真一事,是他最大的隱秘,他是不可能和無眉老僧說起的,否則很有可能會給他帶來一場災難。
就聽無眉老僧又是說道:“老僧一時失態,讓施主見笑了。”
“大師言重了,長生不死,乃是我輩修士最大的渴望,可世上之人,又有誰能夠真正長生不死?大師有此感嘆,也是正常。”江楓說道。
“是啊,世人誰能長生不死?看破卻堪不破,殊不知終歸是要塵歸塵土歸土。”無眉老僧感嘆,然後重新倒了一杯茶水,“施主,請喝茶。”
江楓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同樣的茶水,無眉老僧是以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說出來,江楓喝在嘴裡,滋味也是大不相同。
“施主若有話要說,儘管直說,老僧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時,無眉老僧說道。
江楓想了想,他此來,最大的疑問自然是有關赤足少女,他說道:“我曾見一赤足少女與大師一起,不知那少女是大師何人?”
“她是我的記名弟子。”無眉老僧若有深意的一笑,說道,“她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孤兒,我在寺門口撿到的她,於是從小帶在身邊養大,她自小與我佛有緣,慧根深中,便是連名字都是她小時候遍閱經書自取,是爲禪迦琉璃……”
江楓微微一愣,倒是沒想到無眉老僧會說的這麼詳細,居然連赤足少女的身世和名字都說了出來。
禪迦琉璃?
原來,赤足少女是叫禪迦琉璃嗎?
在絨布寺門口的時候,江楓有聽紅臉老者喚赤足少女琉璃,這時經由無眉老僧之口,方纔得知其本名。
“我見她年紀,不出雙十,卻已經是三劫天的修爲,這很不可思議。”江楓又是問道。
這一次,無眉老僧沒有直接回答江楓的問題,他伸手指了指頭頂,說道:“施主,你且看這穹頂高不高?”
不等江楓回話,無眉老僧又是說道:“你看穹頂之上的那一方天空,高不高?”
最後,無眉老僧說道:“穹頂很高,天空比穹頂更高,那麼,還有更高的存在,又有何爲奇?”
“我還是不懂。”江楓略一沉吟,緩緩說道。
“時機到了,你自然就懂了。”無眉老僧打着禪機說道。
江楓無奈,看樣子,是沒辦法從無眉老僧這裡問出什麼了,至於去問禪迦琉璃本人,江楓更是沒去奢想。
禪迦琉璃兩次見他,都是視他爲淫賊,敬而遠之都來不及,他就算是有心去接近,也是估計沒有機會。
江楓有所不甘,欲要再問,卻是見無眉老僧已經闔上了雙眼,江楓見狀,知道自己該告辭了,他放下茶杯,拱了拱手,就欲離開,這時纔想起他連無眉老僧的法號都是不曾知曉。
“小子江楓,尚不知大師法號。”江楓於是問道。
無眉老僧一根手指伸出,蘸了一點茶水,在光潔的桌面上留下了兩個字,赫然是摩雲。
“摩雲法師?”江楓點了點頭,快步離開了禪房。
江楓走出禪房,走向外院,沒走多遠就是看到一團白色的影子在他眼前一閃而過,江楓一眼看去,分明是那隻雪狐。
雪狐竄到了一棵樹上,紅色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着看着江楓,卻是並沒有馬上就跑開。
江楓亦是看着那隻雪狐,一人一狐相互看了小有一會,雪狐忽的從樹上竄到了地上,它看着江楓,似乎是想走向江楓一般。
江楓笑了笑,毋庸置疑,這隻雪狐極有靈性,他看的出來雪狐是向走向他,但或許是因爲上一次發生的事情的緣故,雪狐又是對他有些忌憚,毛茸茸的爪子有些遲疑。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江楓說道。
古武修煉者登珠峰而來,皆是爲雪狐而來,想要抓住雪狐尋找那傳說中的寶物,但江楓卻並不是那麼的動心,是以對這隻雪狐,他只是覺得有點喜歡,並無其他的想法。
彷彿能夠聽懂江楓的話一般,雪狐一隻爪子探出,往前走了一步,一步之後,雪狐柔軟的身體弓起,看那模樣,只要發覺江楓的一點惡意,就要馬上逃離一樣。
等了一會,見江楓並無惡意,雪狐這才又探出一隻爪子,往前走了一步,而後忽的一竄而起,朝着江楓竄來,竄入了江楓的懷抱中。
“咦!”江楓怔忪,這隻雪狐是怎麼回事,似乎對他極爲親近?
這般想法纔剛剛從江楓的腦海裡冒出來,江楓就是聽到腳步聲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快速朝着江楓所在的方向走來,很快,江楓就是看到了一團火紅色的身影,除了禪迦琉璃還能是誰。
“淫賊,你在做什麼,放開它!”禪迦琉璃一眼看到雪狐在江楓的懷抱中,臉色一變之下,大聲說道。
江楓愕然,沒想到若神明一般的禪迦琉璃,竟是會有這般失態的時候,他正要說話,那雪狐卻是“咻”的一聲,自他的懷抱中竄了出去,越過院牆,轉瞬消失不見。
雪狐離開,禪迦琉璃看在眼裡,小小松了口氣,又是問道:“淫賊,你爲什麼要抓雪狐?”
江楓無語的攤了攤手,那雪狐該不會是故意搗亂,挑撥他和禪迦琉璃之間的矛盾吧?
“我在做什麼你有看到。”江楓隨之說道。
禪迦琉璃冷笑,“你是不是認爲,抓到了雪狐,就能找到傳說中的那一筆寶藏,我現在告訴你,傳說是假的,寶藏更是假的,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就算是你抓住了雪狐,也不會有任何的用處。”
“禪迦琉璃,你可有看到我抓了雪狐?”江楓聲音一冷,怫然不悅。
“你——”禪迦琉璃面色漲紅,瞪圓了眼珠子,渾然不敢置信的看着江楓,她萬萬沒有想到,江楓竟是會如此的無恥,她明明有看到雪狐被江楓抓在手上,可江楓居然睜開眼睛說瞎話,死不承認。
“你這人怎生如此可惡,我分明看到雪狐在你手上,不是你抓了它的話,難道是它跳到你懷抱裡不成?”禪迦琉璃氣的直打哆嗦。
“事實本就如此,雖然你並不會相信。”江楓冷冷說道。
“你這惡棍,怎可如此顛倒黑白?”禪迦琉璃的聲音都在顫抖,她從小在絨布寺長大,修習佛法,不懂得罵人,這話,已經是她所能說出的最爲惡毒的語言。
江楓莞爾一笑,說道:“說起顛倒黑白,我倒是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張嘴閉嘴叫我淫賊,卻又是何道理,難道這不是顛倒黑白?”
“你本來就是淫賊,不需要多說。”禪迦琉璃氣的快要跳腳。
“你既然是摩雲法師的記名弟子,說起來也算是半個佛門弟子,難道不知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嗎?未曾親眼所見,便是斷定我是那淫賊?未曾親眼所見,便是斷定我抓了雪狐?難不成這就是你的佛法,你的佛理?”江楓針鋒相對的質問道。
“你——”禪迦琉璃哪裡說的過江楓,面色赤紅,恨聲道:“你胡說,分明都是你的錯,卻是全部都怪罪到我的頭上。”
“我江楓雖說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也當得上敢作敢當,如果是我的錯,不需要你多說,我自然會承認。不過如果不是我的錯,你非要栽贓到我頭上,我卻是怎麼都不會答應的。”江楓冷笑。
“難道,他真的沒有抓雪狐不成?”禪迦琉璃畢竟是心智通明之人,她聽江楓說的大義凜然,沒由來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儘管,她親眼見到雪狐在江楓的手上。
只不過,江楓說雪狐是自己跳到他的懷抱裡的,這事,禪迦琉璃是怎麼都不相信的,她從小和雪狐一起長大,雪狐卻是從未和她如此親近過,江楓不過一個陌生人,雪狐怎生會和他如此親暱?
禪迦琉璃想不明白,但那股氣勢,卻是泄了下去,她張了張嘴,說道:“你說的這麼冠冕堂皇,那你說,剛纔是怎麼回事?”
“該解釋的我都解釋過了,何必多言,你相信與否,又與我何干?”江楓不以爲意的說道。
禪迦琉璃覺得自己又要生氣了,她從小在絨布寺長大,佛門清淨之地,無嗔無妄,從不知什麼叫生氣,可是江楓,卻是輕易就是能夠讓她生氣。
“難道,這人是我生命中的魔障不成?爲什麼輕易就能攪動我的情緒?”禪迦琉璃暗暗想着。
“不行,不能生氣,指不定他是如何故意叫我生氣,好看笑話。”禪迦琉璃不惹塵埃,心智澄淨,佛法道理江楓遠遠不及,但論及說話的藝術,在江楓的面前,就像是一個纔剛剛學會說話沒多久的兒童一樣。
禪迦琉璃咬了咬脣,說道:“好吧,就當是你所說的那樣,是雪狐主動跳到你懷抱裡的,那你怎麼跟我解釋,你身上有那女人的味道?你身上有她的味道,分明是與她有肌膚相親,做過苟且之事,不是淫賊又是什麼?”
“肌膚相親?”江楓笑了,問道:“你知道什麼叫肌膚相親?”
“你——淫賊!”禪迦琉璃大叫。
江楓莞爾一笑,說道:“如果我說她故意栽贓嫁禍於我,你可相信?”
江楓並沒有刻意逗弄禪迦琉璃,或者說是不忍,彷彿那是褻瀆,只是實在是被禪迦琉璃弄的無語,這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不相信,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禪迦琉璃說的很篤定。
“那麼你繼續叫我淫賊好了。”江楓懶的再爭辯什麼,反正自己這般形象在禪迦琉璃的眼裡已經臭了,說那麼多又有何用。
“哼,我就知道你會無話可說的。”江楓不再解釋,禪迦琉璃就當是江楓默認了,她轉過身去,說道:“雪狐剛剛受到了驚嚇,我現在要去找它,你以後不許再打它主意,不然我會很生氣。”
不等江楓回話,禪迦琉璃瞬間從江楓眼前消失。
江楓摸了摸鼻子,無奈一笑,這可真是無妄之災,難不成自己天生就與禪迦琉璃八字不合不成?
至於那雪狐剛纔的反應,原本江楓就是覺得有點古怪了,再經由禪迦琉璃這麼一鬧,江楓就是愈發感到古怪不已。
雪狐竄到他的身上,分明是極爲溫馴親暱的行爲,而此前,江楓卻也不過是和雪狐打過一次交道,那樣的一次交道,絕對稱不上有多麼的友善,這從雪狐一開始對他有所忌憚就可以看出來。
且江楓從不養小動物,從不認爲自己與小動物有緣什麼的,可是最後,明顯對他有所忌憚的雪狐還是一躍而起,竄入了他的懷抱中。
“難道,是我身上有什麼吸引雪狐的東西?”江楓輕聲自語道,除此之外,他實在是想不出理由來解釋雪狐剛纔的行爲。
“如果是的話,又是什麼東西吸引了雪狐?”江楓在心中不停思付,不斷的將自己身上所帶的一些東西排除,最後始終想不明白。
“看樣子,果真要抓住雪狐才能弄明白問題所在了,只不過那般一來,禪迦琉璃大概會發瘋吧。”江楓不免惡趣味的想着。
***:抱歉,今天還是兩章並作一章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