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弟,你怎麼不說話?你要是不樂意,不給我留了還不成?”看着林白的模樣,張三瘋不禁有些詫異,只以爲林白是對自己的話感到不悅,疾步向着林白走去。
還沒等張三瘋腳步邁出,無支祁便微微擺手,操縱血氣將張三瘋的去勢攔住,然後沉聲道:“你不要再叫他,也不要再理他,若是讓他心神分動,怕是闖不過心劫這一關了。”
“心劫,爲什麼我沒有感受到半點兒有什麼劫的氣息?”張三瘋聞言一愣,卻是再不敢靠近林白半點,警惕無比的朝四下逡巡了幾眼後,皺眉道:“那我們能不能幫幫小師弟?”
“心劫,不是在外面,而是在這裡。”無支祁緩緩搖頭,然後擡手拍了拍胸口,沉聲道:“按照我家主人所說,丹劫三道中,前兩劫皆算不得什麼,唯有這最後的心劫,纔是重中之重。劫難存乎一心,隨心而動,又隨心而散,外力根本無法起到作用,你不必白費力氣了。”
張三瘋聞言默然,誠如無支祁所說,心劫在心,而不在劫。從來比鬼神更難以琢磨的便是人心,每個人的心都不一樣,所以每一個人所經受的劫都不同。想要堪透心劫,便要抱元守一,心神空靈如一,除卻此法之外,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出手相援。
“靜靜的看着吧,能不能從心劫中走出來,就看這小傢伙自己的福分了。”無支祁望着林白古井無波的面容,微微嘆了口氣,緩聲安慰道。但不知爲何,他雙眸中總是流露一種極爲好奇揣度的神采,似乎在思忖什麼事情,想要搞清楚那件事情的真實與否。
話音落下,洞府內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白的身軀上,靜默等待。
實際上早在陳白庵呼喊林白之前,他就已經陷入了心劫之中。而且很快他就明白了心劫的本質,所謂心劫,講的其實便是心,考驗的也是心。唯有不困於心,方能從中脫離。
而在心劫之中,林白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看客一般?
??目睹着之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件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是那樣的逼真,即便只是看客,都讓林白有一種重新回到過往的感覺。
出山;叩別恩師;燕京城展威;遇夏小青;番禹踢館……歐洲之旅;逆轉五行法陣;化龍分運大陣;韓國之旅;扶桑之行……從澳門至港島;入始皇陵寢尋找不死藥,重歸塵封之地……,一幕接着一幕,恍如一幅巨大的畫卷,在林白麪前緩緩展開。
“這便是心劫麼……”看着往昔的一幕幕,林白心中不禁有些狐疑,如果說這是心劫,那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只是將過往在眼前過一遍而已,這劫難也太輕易了吧。
但他這思緒剛剛冒頭,心神之中的景象卻是陡然大變。這幅巨大畫卷的推展,竟然開始按照林白如今所處的情況推衍而去。這幅畫卷之中的自己,並沒有順利度過心劫,丹藥效力盡失,而陳白庵也只能永生永世陷入沉淪之中,永世無法自拔。
畫卷中的自己痛苦憤恨,但卻根本無力控制事情的發展,只能黯然從塵封之地離去。但此事卻是已成畫卷中自己根本無法解開的心結,終日鬱鬱寡歡,即便是與幾女團聚,仍舊是無法提起精神,在相術之上的修爲更是一跌千丈,從化神境界跌落至勘天境初期。
而接下來畫卷中故事的發展,更是叫林白心驚膽寒。失去了林白這個巨大的助力,劉賀兩家在燕京城的權利爭鋒中,迅速敗落。而劉、賀兩位老爺子更是因爲家族沒落,鬱鬱寡歡而終,自己的兩位舅舅和小姑也鋃鐺入獄,母親和賀嘉爾也終日以淚洗面。
至於劉經天和劉經綸兩兄弟,更是在那次權利爭鋒之中,被人以見不得光的手段暗算!最終喪命於邊疆,劉家的香火傳承至此斷絕,沒落之甚,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最讓林白心悸的是,在畫卷中那次燕京城爭鋒中,涭,涌現出了無數如古大師、丹增這種手段高明的奇門中人。在那次巨大的波盪之中,張三瘋和沈凌風,以及遠在歐洲的長生子都親自趕回,但依舊是沒能形成力挽狂瀾之勢,最後更是被斬落修爲,成爲廢人。
“這一切只是心劫,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假象!只要我還活着,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看着畫卷之中的一幕幕,看着自己那些至親之人或喪亡或一蹶不振的模樣,林白睚眥欲裂,緊咬牙關,雙手顫抖之餘,在心中不斷勸慰自己,要控制住心神,不受心劫侵襲的影響。
但畫卷中接下來的一幕幕,卻是叫林白再無法控制心神。燕京之變發生後,受到這巨大的影響,就連天道運轉的方向都開始出現微微的變動。驪山的潛龍之穴徹底廢棄,成爲死地,而當時的自己想盡一切辦法,都根本無法扭轉風水,只能眼睜睜看着小利貞的衰亡。
還沒從喪子之痛中醒轉過來,更爲恐怖的事情卻是接踵而至,廖漫雲因爲傷心過度,日漸消瘦,最後更是香消玉殞。而懷孕的寧歡顏和沈小藝幾女,因爲此事的打擊,更是胎死腹中。夏小青和賀嘉爾雖然百般維持,但家道還是沒落,一家老小,只能寄居茅山道觀。
但一切至此仍然未曾完結,林家的獨苗小景行獨自一人去山下戲水,竟然溺水而亡。劉蕙芸先經家族劇變,再受喪孫之痛,無力承受,於是撒手人寰。之後賀嘉爾更是身患重疾,以當時林家的能力,根本無力承擔,雨夜之中,賀嘉爾自縊井中。
“不可能,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林白只覺得自己喉嚨發疼,雙眼溼熱,胸腹之中更是充斥着一股無法言說的鬱意,心中徹底失去方寸,恨不能進入畫卷之中,逆轉乾坤。
洞府內,緊緊守候着林白的張三瘋突然面色大變,轉頭望着無支祁驚呼道:“前輩,小師弟他怎麼流淚了?是不是他頂不住這心劫了,我們要不要把他喚醒?”
“劫存於心,你就是喚醒了他,他也仍在劫中,無法自拔。”無支祁緩緩搖頭,目光復雜的朝林白看了眼後,緩緩道:“而且如果不破心劫,丹藥便無法發揮效力,難道你打算前功盡棄,就此結束,讓你們那位陳老永生永世陷於沉淪之中?”
張三瘋聞言沉默不語,無支祁所說的這兩種情況都是他所不願意面對的。想到如果真的事情出了意外,要靠自己的來取捨,他手心不禁出了一層冷汗,心中默默祈禱不停。只希望上蒼能夠垂憐一二,念着自己小師弟往昔付出的一切,不要太過爲難他。
上蒼沒有爲難林白,如今爲難林白的只是他自己而已,更準確的說是畫卷中的‘林白’在爲難林白。畫卷之中的林白在賀嘉爾自縊之後,愈發頹喪,整日借酒澆愁,成了茅山有名的酒瘋子,酒醉之後,哭哭笑笑,瘋瘋癲癲,無論夏小青和幾女如何規勸,都於事無補。
而林白正是爲了畫卷中自己瘋瘋癲癲,借酒澆愁,再無鬥志而感到傷神,感到痛苦,感到憤怒。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感覺到,此時此刻,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否還在心劫之中。整個人,整個心都徹底淪入畫卷之中,與畫卷中的‘林白’融爲一體,同喜同悲,難分彼此。
該死的人沒死,不該死的人都死了。這成了畫卷中的林白酒醉之後最喜歡說的一句話。而且頹喪中的他,在酒精的刺激下,不但相術修爲徹底跌落谷底,甚至對幾女的態度也漸漸變得惡劣起來,每日醒來便拿酒澆愁,幾女稍稍出言勸阻,他便惡言以對,甚至拳腳相向。
但即便是如此,幾女對他仍舊還是不離不棄。哪怕是在他酒醉之下,呵斥幾女離他而去,也假裝沒有聽到,只是默默替他收拾殘局。只有在沒人的時候,幾女相對纔會無語凝噎。
可說這世間所有男人不該做的事情,都被他做幹做淨,甚至有過之而不及。
就在林白以爲這就是最壞的結果時,讓他最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設計了這一切種種,使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罪魁禍首終於現身。那人便是一直藏在幕後的真師!
而在進入到這一段的時候,畫卷中故事推進的速度明顯加快了無數倍。甚至眼花繚亂的叫林白根本不知道其中具體發生了什麼,然後畫面便迅速切換到了他和真師兩人站在一座山峰旁,兩人面對面而坐,正含混不清的在交談着什麼。
雖然不知道自己在和真師說什麼,但林白可以感覺到那種憤怒,似乎自己竭力想要去攔阻所要做的事情。但早已潦倒得無以復加的林白,又拿什麼去跟真師抗衡。
最終的結果很簡單,真師所要做的事情,順利完成,而不管是畫卷外的林白,還是畫卷內的林白,除卻留着一腔的憤怒之外,卻已是心力疲憊,只剩下麻木。
而到了這一刻,不僅僅夏小青和其他幾女,所有他在意的人,要麼被真師施展詭計斬落巔峰,要麼就被真師出手斬殺!世界之大,只剩下林白孑然一人。
在無力的看着面容模糊不清的真師消失在一片金光,恍如跨入虛空中之後,矗立在懸崖之畔的林白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無力感。如今的他又已明白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心劫,但經歷畫卷中種種之事後,卻已是心如死灰,望着崖下萬丈白雲,一滴清淚黯然垂落。